“——什麽？第三回合結束？”

  “勝負呢，勝負呢？誰贏了！”

  “還用說嗎，肯定是嫡長女！”

  “我看不見得，嫡長女並未能將次女給逼出結界啊！”

  “……”

  看著下邊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青穹的麵色並不是很好，站立起來，以王的威嚴以及名譽鄭聲到：“”本王命令你們回去！今日之事，誰也不許提！”

  “是！”

  “是！”

  “……”

  已經是‘命令’，下麵的人無一不從。

  青唯看了看躺在地麵上奄奄一息的青葵，她閉上眸子，心底盛滿了哀色。

  她對青葵的那種感覺，與其說是恨，不如說是心疼。

  那麽多年的親姐妹，竟然如此……

  這一切，不是因為她變了，也不是因為青葵變了。

  隻是她從未察覺到兩人之間的隔閡罷了。

  現在的青葵已經頑固不化，她又何必……心疼。

  再看四周，包括青海長老都已經撤離出去，僅剩下她和她的父君母君，以及昏迷不醒的青葵。

  這是難得的四人團聚，大概。

  “青唯。”父君走上前來，緩緩地開了口。“這場比試已經結束了，你的表現本王跟你母後也都看在眼裏。”

  “……是。”

  青穹平視著青唯，一雙眼睛看上去平日裏還要蒼老許多。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青唯，這次族長之位，父王打算傳於阿葵。”

  傳……他當初也這麽對她說。

  “——什麽？！”

  青唯措不及防，絲毫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她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喃喃重複道：“怎麽會……我不是贏了嗎？我不是贏了嗎……”

  這樣的話語入了青穹耳中聽著有幾分鄙夷。

  “贏，什麽是贏？欺淩弱小就是贏？！為了目的為了情緒不折手段就是贏？！”

  欺淩弱小……不折手段……

  這樣肮髒汙穢的字眼狠狠地砸在青唯麵上，讓她難以直起身板。

  她愣在那裏，喃喃回應：“自古以來，不都是強者生存，弱者淘汰嗎？兩人相遇必然會有一人處於下風。最初青葵的能力便不如我，我贏……怎能算是欺淩！”

  “——你還知曉她不如你！既然知曉，你為何不讓？！”

  青穹震怒，狠狠地瞪著青唯，逼問她，“你還說你這不是欺淩？！你可知父君母君將你拉扯培養大，斷然不是為了讓你淩駕於你的親妹妹頭上的！”

  “可是……”

  她一直努力、拚命的磨練著自己，不就是為了能夠讓自己，有朝一日有能力淩駕於所有青丘族人之上，保護青丘族人嗎？！

  她很強了，她真的很強了。

  為什麽……

  錯了呢。

  “——沒什麽可是！”青穹直截了當將青唯肚子裏的未出口的怨憤給擊碎，“逆父母之命反其道而行之，青唯，你真是讓人好生失望！”

  ……讓人，失望？

  失望？！

  青丘一族的希望，讓人失望？

  青唯望向母君，期望能夠在她麵上找到一絲答案，然而婦人別過頭，麵色陰暗，絲毫不想跟青唯多說一句話。

  ——‘從小到大，父君母君最疼愛我了呢。’

  說著這話時驕傲的模樣，讓她都無法直視。

  最疼愛……

  所以，盡管她最強，她最努力，搞了半晌，她才是被拋棄的哪個？！

  “哦……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這麽笑著，天真的笑著，望著這片天，望著這片地，望著那遠處的盛放的桃李林，隨後視線緩緩降落在了她最摯愛的父君、母君身上。

  清澈無邪的微笑。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我再也不想做長姐了，亦不願做青唯了！

  我不想長大、不想做青丘狐族的希望，也不想習武，不想上戰場……

  我想開開心心的吃桃子，我也想在做對事後被你們摸著頭表揚。”

  麵對青唯突如其來的變化，婦人心頭一緊，連聲喝住：“青唯！你想做什麽！”

  然而青唯並沒有聽到婦人說的話。

  她的瞳孔渙散，目光四處遊離，如同一隻孤魂野鬼。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麽，猛然跪下，死死拽住父君母君的衣角，淚眼朦膿：“如果阿唯再也不去跟小夥伴兒打架，再也不去摘青長老的桃子，也不會在青丘中搗亂……”

  青穹看著青唯跪在地麵上，仰望起小臉，眼神中仿佛看到了希望。這等模樣讓他心中騰起一團莫名怒火，猛然將青唯給踹翻在地。

  緊蹙眉頭震怒道：“你看看你，現在有沒有個天庭副將的模樣！”

  可青唯依然至若未聞，琥珀色的瞳眸裏一如既往的天真。她癡癡的笑著，不顧衣衫上的塵土，急切地跪爬到他們身邊，繼續攥著衣角，猛烈搖晃著。

  像發出內心的懇求。

  “呐，父君、母君。阿唯……阿唯會很乖，很聽話。

  再也不調皮搗亂了，再也不逃夫子的課了。每天會按時歸家……

  ——求你們像寵阿葵一樣，寵一寵阿唯！可憐可憐阿唯吧！”

  她如今脆弱的模樣落在此處，落入他的眼裏，青穹麵上沒有泛起半絲同情，反而更加嚴厲。

  他一腳踹向著她那不爭氣的膝蓋，帶著薄繭的手指緊緊捏住她的手臂，欲要將她從塵土中拉扯而出。

  可她卻執意地跪在上麵，仿佛對所有東西熟視無睹，雙眸裏有什麽東西定定地埋在泥土之中。她像一粒桃樹的種子，在淤泥中生了根，欲開出的，卻是淒零待世的靨咒。

  “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阿唯呢？阿唯很乖很乖的……你們叫阿唯做的事，阿唯都做了呀……

  阿唯會長大，會變強大保護你們。”

  青唯這麽說著，這麽傻笑著說著，像一天真的稚童，在回顧著美好的當初。

  然而，現在的青唯已經長大了，這樣故作姿態隻會讓人更加惱火。

  ——裝小孩子？裝癡傻？

  青穹怒了，慍火染上了他的麵容，怒吼穿雲裂石：“青唯！你該知道你是……”

  “——沒錯！我是長姐，我是青丘族的希望。”

  青唯瞬間站立起來，兩隻眼睛狠狠地盯著這‘仁慈’的父母，義憤填膺道：“我為了青丘磨練多年，族長之位明明歸於我的手中，你們卻叫我交出來！

  你們覺得她身子柔弱，好，我讓著！

  你們覺得她姻緣不順，好，我替嫁！

  現在就連我努力多年本該屬於我的東西，你們卻叫我拱手禪讓！——憑什麽？！啊！

  就憑我是長姐，就憑我比她大嗎？就憑我體質好有能力是嗎？

  是！

  我青唯是比她早些出生，可就一刻不到的差距，我卻成了姐姐，我卻要心甘情願，甘之如飴的去承受這一切！

  這是我的錯嗎？！

  我想這麽快出生嗎？！”

  她從來都是忍氣吞聲，有什麽痛，有什麽難受，從來不哭，就這麽憋著。

  所以他們就覺得她不疼，她不痛，他們就可以肆意傷害她了嗎？！

  青丘中的冷風獵獵作響，青唯的眸子亮得出奇，她仿佛沒有什麽時候比此刻還要鎮定。

  青穹聽著青唯震天動地的嘶吼，他已怒發衝冠：“青唯！你在胡說什麽！不就是不把青丘族長的位置給你罷了，你竟敢對父母君撒火！好哇！當真是長大了！”

  婦人麵上已經明顯掛不住了，她抖動著唇瓣，帶著一絲心疼訓斥道：“青唯……”

  “……讓？”青唯聽到這個字眼心底不知有多呲笑了。

  讓，讓……

  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讓她去讓？！

  “——提出選製的是你們。為的不是給青丘選出一個合適的族長！而是接著選製，打著所謂的‘公平’，背地裏一步步為青葵鋪著台階！

  對！她若是連天庭副將都給打敗了，豈不是安安穩穩地坐一輩子？！——我從以前就是墊腳石！”

  青穹咬牙切齒地搖著頭，直覺這個女兒讓他心底添堵！

  婦人見了心底雖是心疼，更多的還是惱羞成怒，她指著青唯的鼻子惡狠狠道：

  “自古仙界無雙生子！兩子僅能存其一，你能活著你該感謝蒼天！感謝父母！

  ——而不是在這裏指責！叫罵！

  真是我瞎了眼，生下你這麽個女兒！”

  “……”

  瞧著青唯不說話，婦人更是心痛，她痛心疾首地斥責道：“——青唯，你何時才能成長！何時才能懂事！！！”

  “成長？”青唯怒極反笑，“我青唯不是沒有成長，我隻是沒有按你們想的那樣長大而已！

  你們要的從來就不是‘青唯’從來就不是‘我’！

  你們要的隻是對你們的話言聽計從的執行者！一個乖巧懂事的傀儡！

  ‘她’不能有任何不滿的情緒，‘她’不能有任何你們不喜歡的個性！你們剝奪‘她’的喜好，把自己的欲望強加在‘她’身上！

  肆意扭曲‘她’本該有的人生！還最在‘她’未能達成你們想要模樣時候，

  說：

  ‘——你太讓我們失望！’”

  “你……你……你！！”

  婦人氣得渾身發抖，眸子裏閃著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將她渾身上下每一寸都狠狠灼燒！

  她上前一步，直接扼住青唯的手腕，怒目而視：

  “如果不是父母君生了你，養了你！你以為你今天還有能耐在這裏狡辯？！啊！”

  “哈哈……哈哈哈哈！！！”

  “好！”

  青唯振袖一揮，將婦人握住的手給甩開，她怒目橫眉，振振有聲道：“——我不願做族長！亦不願做青唯了！

  這‘族長的位置’，這‘女兒’的稱呼，你們愛讓給誰讓給誰！我青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今日已是看透，我對青丘再無半分眷戀！”

  青丘再無半分眷戀？！……難道說……

  “好哇——！青唯！你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

  婦人臉色鐵青，而青穹麵色也不見得好看！他拉著一張長臉，像是隨時準備將人吞入口中的怪物。

  他怒發衝冠，整個麵容幾近扭曲，怒衝衝地走到青唯麵前，像當初一樣伸出了手……

  “——啪！”青唯一把抓住青穹的手腕，用力地朝反方向掰去。

  而青穹亦是沒想到從來是逆來順受的青唯，會有如此忤逆的舉動。

  於此，他更想將這耳光狠狠地扇在這不爭氣的女兒麵上。

  可青唯，怎麽可能重蹈覆轍？！

  他力氣大，她力氣更大！

  兩人額間青筋蹦出，手腕充血壯大，望著相反方向，誰也不肯放棄。

  然而青穹使勁了渾身氣力，青唯卻是泰然自若地看著他們。琥珀色的眸子像一片幽深的清潭，縱使烈風刮過也不起分毫波瀾，就像是……死去很久的湖水。

  她摁捺著青穹手腕上的脈絡，那細微的法力湧動都傳入到了她的軀體裏。

  她笑：

  “父君，看來為了當初的給青葵換顏的消憶禁術，您二老真是將自身法力耗散得差不多了呢。”

  隱藏了這麽久，竟然被挑明。青穹氣不成聲，蒼老的眼珠瞪得隻剩眼白：“青唯、你！”

  她猛地掀開青穹之手，雙手攤開轉瞬淩空祭祀出一把半月玄鐵長戟。

  那長戟在空中劃出的淩冽青藍的弧度分外耀眼，就像是一輪淒美的玄月煢煢孑立！

  “——錚！”

  長戟猛刺入青丘之地，一頭狠狠紮入地殼，在它落地之間崩裂出無數條巨大的裂痕，像花朵綻放似的蔓延開來。整個地麵都在劇烈抖動。

  地麵上未成形的狐仔感受到這樣的震動，連忙大片大片地湧了出來，衝著天上半掩著的月亮嘶吼！

  “嗷嗚——”

  “嗚嗚——”

  一隻又一隻，一串又一串，整個青丘中隻聽聞到大量狐兒的悲鳴與怒吼。這樣的情形何其詭異，見多識廣的青穹亦有些不安。

  青唯鎮定自若，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就像是迷霧裏的森林，被風吹得晃晃悠悠卻巋然不動。神情裏冷得如同冰川。

  她冷冰冰的開口，再無從前的溫存：

  “父君，母君，阿唯不配做你們的女兒，也無能做你們的女兒。

  今時今日有幸，能承蒙列祖列宗之間。

  在此，

  我，青唯，

  與你們，與青丘，斷絕所有的關聯，今時今日，永生永世再不是青丘子民！

  ——更不是青丘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