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各自心思

  鳳鳩低下頭來，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她頭上。

  他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梳理著她麵前的發穗，低沉著嗓道：“你……頭發亂了。”

  青唯點點頭，眼中餘光瞥見陸墨離與青唯已然下轎攆的身影，算是歎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她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跟青葵硬碰硬總不是對手。還好鳳鳩出現，算幫她擋了一下。

  “那個……”青唯看向他，有些緊張地眨眼，“謝謝你，鳳鳩。”

  她出門時發型精心整理過的，才半會功夫，怎麽可能會亂。

  “……”

  突如其來的客套讓鳳鳩心中一頓，像是被她給疏遠了。

  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輕輕垂下手，有些失落。

  冷漠笑道：“在外麵，叫本仙君夫君，可別忘了。”

  “是。”

  這次說是陸墨離與青葵的訂婚宴，繼青丘與鳳族兩大勢力聯姻後，青丘再度與仙界大族龍族聯姻。

  按理來說這訂婚宴也應是聲勢浩蕩的，可青唯抬眼望去，並未見著父君母君。

  仔細想想，也是，他喜帖早給她了。

  哪兒用得著專門的訂婚宴去確定時日呢？

  兩人的事……

  早就定下了。

  龍宮之中，宴會沒有想象中的熱鬧，隻因她的心太孤寂。

  淡漠地看著一輪輪的歌舞表演，人間來的雜耍遊戲，心中的激情沒有被點燃。

  倒是看著一些仙家對於這些未見過的稀罕物，表現得十分驚奇。

  一麵飲用著龍宮的吃食，一麵看著坐在自己對岸，卻仿佛隔了一條寬寬銀河的陸墨離。

  他與青葵亦是坐在一張長桌之後，上麵擺滿了琳琅果蔬與絕味菜肴。

  他溫柔滴笑著，給青葵斟上一杯茶水。

  而青葵仿佛不樂意這寡淡的清茶，拉扯著陸墨離的衣袖，非要他換酒水上來。

  陸墨離笑著歎了歎，一雙桃花眸裏滿是寵溺，對青葵道：“女兒家家喝酒不好，你若是喝醉了，該如何是好？來，吃菜。”

  說著，他執起白骨象牙筷將一片剔透帶片夾入青葵碗裏。

  青葵有些不悅，本欲再說幾句，忽而瞥見對岸的青唯，兀自一笑。

  青葵柔著身段，甜著嗓子，對墨離散發出笑意，道謝：“阿葵最喜歡吃蜜汁帶片了，夫君你帶阿葵可真好。”

  青唯：“……”

  她這妹妹何時改的口味，她怎不清楚。

  青唯緊緊地盯著對岸‘故作親密’的二人，感覺自己牙齒都在不自覺地打顫。

  “唯兒，來吃菜。”

  一片肥而不膩的跳水紅繪雞片落入青唯碟中，那焦烤的脆香，以及紅繪的鮮汁誘得青唯心底癢癢。

  索性，她也不去顧及對麵人在做什麽，直接挑起東西就開吃。

  一麵吃麵狠狠地盯著青葵，死勁地嚼著嘴裏的東西。

  “仔細點，別噎著。”

  鳳鳩撚來錦帕，輕輕地在青唯唇邊擦拭著，那漏下的油漬滴落在帕子上邊，將整個錦帕染得一片油黃。

  她這時候才意識到身邊有一個人存在，回過頭來直愣愣地看著他，心底有些暖意浮起。

  “鳳鳩……你……”

  而鳳鳩冷冷地瞥了對岸一眼，又看向她，將手中錦帕一收，把桌子上七八樣菜全然挑在她碗裏。道：“別想多了，本仙君不過是不服氣罷了。”

  青唯怔了怔，“哦。”

  “哦？”

  “……哦。”

  鳳鳩看著青唯這副模樣，給她再斟了一杯茶水擱在前麵，“你多吃些，別輸給對麵那桌的。本仙君養豬幾個月，是時候拿出點成效給他們看看了！”

  青唯：“……”

  ——養豬幾個月？

  她感覺到內心一股深深地傷害。

  然而對麵那桌早已改了吃東西的戰術，轉而喝酒。

  青葵麵含嬌羞，笑意微醺，舉起酒杯對陸墨離笑道：“來，墨離，你我二人日後便是夫妻了，可有何想對我說的？”

  陸墨離似乎沒遇到過青葵這樣‘外露’的舉動，在他印象中，青葵都是嬌羞習慣了的。

  他怔了怔，亦是含笑，兩隻多情的桃花眸眯起時，大大的臥蠶有著別樣魅力，他回答道：

  “語言很多都是假的，而一起經曆過的事，卻是真的。

  小葵，

  你要本公子如何去道漫長情誼？”

  看似包含‘蜜意’的一句話，卻成了青唯心底深深地刺。

  台上小仙舞姿嫋嫋婀娜，彎著細白的腰身，甩著寬長水袖，像夢中雲煙。

  而台下緩緩燃燒的龍宮黑檀香，有一種奇怪的香味，讓她心底發酸。

  青唯透過寥寥煙氣與飛舞的水袖，眼睛紅紅地望向正處於恩愛中的兩人。

  ——語言很多時候都是假的，而一起經曆過的事情，卻是真的。

  他伴她從小到大，青梅竹馬，從年幼輕狂無知到現在意氣風發；

  他教會她畫花鳥丶魚獸，他告訴他從別樣角度去欣賞每一種花；

  他會在她抓蟈蟈時，給她用衣襟做一個小小的籠子；

  他也會在父母君對她生氣，對她失望時，站出來維護她；

  他更會在她被狠狠懲罰練長戟，靜默無聲陪伴她到夕陽西下；

  所以，

  她會記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細細琢磨他的每一個詞，隻為看他笑靨如花；

  她會在夜裏偷偷地用討厭的毛筆，給他繪一副難看的肖像，隻因過壽無處歸家；

  她會在他無數次思念龍王時，大膽攜手勇闖深海龍宮，隻要他不迷散天涯；

  她會與他並肩作戰，戰場廝殺，浴血奮勇，

  會不顧一切，相信‘百裏紅妝，顛沛流離半世，終會許她長安’！

  誰料……

  年少無知，何苦當真。

  她看著在舞台上旋轉飛舞的水袖，

  看著女仙們相互交錯的舞姿，

  看著麵前的繚繞熏香愈發地近，

  看著自己攤開的手心落上滾燙淚珠，

  看著那株盛開的桃花越來越遙遠……

  是啊，

  語言很多時候都是假的，

  可一起經曆過那麽多真實的事情，你怎麽能忘了呢？

  ——陸墨離！

  ……

  ……

  龍宮之中，大家酒興正起，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陸墨離忽然起身，扶了撫衣袖，對眾人道：“下月初七便是本公子與小葵的婚宴，屆時請各位務必賞臉光臨，先在這裏謝過了。”

  “——砰！”

  始料未及的巨大聲響，將原本歡樂的絲竹聲給驚鎮下去。

  眾仙當時已喝高，聽聞這樣的響聲，驀地清醒了些。

  他們皺了皺眉眉頭，待看到紅衣男子將麵前桌案排成兩半時，徹底酒醒了！

  “當初敖十三龍子曾對某人說過：

  ‘你待墨離甚好，

  墨離今生永世難忘，必銜草結環予以報答。

  若匪報以，此桃花為媒，天地為證，百裏紅妝，青丘山下，娶你可好？’

  ——可後來，十三龍子無故閉關，又突然出現在萬花島，待某人再遇時，又道：

  ‘兒時戲言何苦當真’。

  試問，既然十三龍子方才曾說‘語言多為假，事多為真，’那麽……

  ——迎娶青葵仙子之事到底是假是真！”

  龍宮本就是一勢力盤根錯節的地方，來這裏的都是些法力不算深厚，但也是有個一官半職的仙家。

  聽聞這樣大不敬的話語，不由得心中一緊。

  然而看著說這話之人，還是天界中戾氣之鳳的鳳君，他們連忙互相對視一眼。

  ——這是什麽情況？

  ——我也不知啊，剛聽著鳳君的話語似為某個人報不平啊！似乎是十三龍子曾做了什麽愧對人家姑娘之事，鳳君這兒來鬧事了！

  ——鬧事？！十三龍子怕不是這樣的人罷，這顆如何是好。

  ——我的天呐，乖乖，這可是龍宮宴會，龍王發起火來可不得了。

  鳳君難道不怕死？

  ——靠，怕死的才不是鳳君。兩方對戰下來，死的是我們才對！

  咦，你們怎麽都走了？帶上我一個啊，別跑那麽快！

  等等我……

  ……在深海龍宮主殿中的仙家們，看著現在情形不妙，像是要幹起來。

  二話不多說，連滾帶爬的離開這十分之地。

  霎時間龍宮中一派烏煙瘴氣，菜肴皆灑，果盤皆碎。

  乒乒乓乓的聲響躁動非凡。

  在主台上的東海龍王霎時間麵染陰霾，雙袖一揮。

  霎時間龍宮地動山搖，整個深海水裏混沌不堪，

  珊瑚群與在殿外四處遊曳的魚兒也，也被龍王的一聲厲喝給嚇到了，慌忙地逃離。

  整個海水翻卷，湧起漩渦，

  原本在外邊打算離去的仙家們也沒了法，

  看著前麵忽而猛起的層層水障，要離開龍宮，若無龍王放行，他們怕是一輩子隻能困在這裏。

  “——都給本王坐下！”

  眾仙家們臉色陰慘慘的，心底害怕極了，卻隻有屁滾尿流地回到位置上去。

  而話題中央的主角‘敖墨離’與‘青葵’，二人坐在長長的桌子後麵，該吃吃，該喝喝，一派恩愛景象。

  這副模樣，就像是什麽事兒都未曾發生過。

  敖嚴瞥向台下還未來得及逃走的樂師，使了個眼神。

  樂師看到這眼神後瞬間懂得其意，壓抑住心中的膽怯，忙忙將五指摁在笙上，有的吹著排簫，身體都是抖的。

  眼神中明顯地流露出恐懼，故而吹拂出的音調，都是忽高忽低。

  “——刷！”地一記刀刃，那正顫抖著吹排簫的樂師轟然倒地。

  他兩眼無神地望著彩繪屋頂，但身體已經失去了血液，脖子上是一刀長長的痕。

  其他人見了嚇得六神無主，連忙跪下磕頭賠罪：“龍王恕罪，龍王恕罪！”

  敖嚴麵色依然冰冷，淡淡地看了這群如同螻蟻的伶仙一眼，鄭聲道：“起來。”

  在這麽一聲簡短的命令下，眾仙依然有些懼怕。

  複而龍王看向一旁的小仙，粗糙的龍指點了點那位死去的伶仙，道：“把垃圾清理出去。”

  盡管這小仙麵色依然驚恐，但在龍宮呆的時不少了，相比起來要鎮定許多。

  福了福身：“是！”

  龍王怒吼下，上麵的舞台已然坍塌。

  而不能擅自離去的女仙們，逼得無奈，隻好再度赤著腳上去。

  踩著碎裂的縫隙，掉落的砂石，強笑著扭腰，隨著絲竹之聲，跳著舞蹈。

  而鳳鳩，直直地站在左岸，一襲怒紅鳳衣在海水中翻滾來去。

  他微挑著下巴，睨著那佯裝無視的陸墨離，挑釁道：“十三龍子當初許諾唯兒之事，現在又許諾青葵。不知十三龍子是何意。”

  青唯未曾想過鳳鳩會這般直接了當地問這問題，她張大著眼，身體是顫抖的。

  “——鳳鳩，這是吾兒宴會，你這又是何意！”

  敖嚴怒目瞪向鳳鳩，表情裏不帶一絲好色，皺巴巴的臉上掛滿了‘死’字。

  聽著鳳鳩把話說的那麽清楚，陸墨離也不再裝傻，直直地站起來。

  “鳳君，您說的話，本公子聽不明白。”

  “——不明白？”鳳鳩挑起眉梢反笑。

  “好，那便讓你明白！”他揮袖將青唯懷中的桃花枝浮起，往那花枝中灌輸法力，霎時間整柱桃花都開了。

  桃色之花在富麗堂皇的龍宮之中，顯得尤為多餘。

  隨後，那桃花靜靜地，靜靜地睜開了眼。

  鳳鳩高傲地問道：“你可記得當初敖墨離，所說的話語？”

  盛開的桃枝點點頭，搖晃著花骨朵道：“記得記得，是——

  ‘你待墨離甚好……’啊啊……”

  那花枝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被突如其來的法術，灼燒成漆黑一片，逐漸凋零。

  但在迅速凋零之時已然能聽見，桃花盛放時，稀稀落落的話語：

  ‘若匪報以，此桃花為……天地為……青丘……山……下，娶娶……？’

  話語斷斷續續，還未道完，可這花叢骨朵到盛放，再到凋零，不過一瞬。

  就像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在夢裏完成它需要一整夜，

  可毀滅它，隻需要一個清晨’般簡單。

  鳳鳩還未來得及喚來一聲吐息，這桃花卻已經敗落了。

  在凋零的時間，他看到的，是一張悲傷容顏。

  “唯兒……”

  “——啪！”

  巴掌清脆而又響亮，擊在他重要的容貌上，也擊打在他那想要維護她的心裏。

  “青唯，你……”

  ——原來是她，讓這這桃花的枯萎。

  是她！不讓這株桃花替她道出當年真相！

  “鳳鳩！”

  她後退著身子，一襲鑲嵌滿月光石的九天玉清霓裳在海水中蕩漾開來，整個身姿搖搖欲墜，像急速枯萎的花朵。

  她後退著，躲避著，

  “鳳鳩！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替我決定一切，憑什麽！”

  “我……”

  青唯提著華麗的裙擺，輕聲笑著，笑得十分酸澀：“是！我是喜歡他！我是喜歡陸墨離！

  可那又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