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別怕，我在

  “我沒事，我隻是……”

  青唯看著鳳鳩擔憂的神色，頓了頓，想要從腦子裏搜索能夠應付過去的話語，證明自己堅強的話語。

  可她內心的那朵桃花已然枯萎，她要如何堅強才不會被看出受傷呢？

  一片片一點點的鵝毛大雪落在兩人肩頭，發絲上，白雪逐漸融化，露出一點點的粉白，像極了青丘山上盛開的點點桃粉。

  她眯著眼，仿佛在這樣的光景中，聽聞到了三個孩子銀鈴般的笑聲。

  一追我趕，打打鬧鬧。

  她最為調皮，偷了青一色長老種的蘿卜，歡快地跑在追前麵，長老出胡子瞪眼，出言威脅。

  藕節般的小腳踩過柔軟的泥濘，跨過硬硬的田埂，倏爾摔了一跤。

  手中的白蘿卜調皮地翻了幾個跟頭離她遠去了，最終掉入河水中流逝。

  她望著逐漸遠去的白蘿卜，又看看被石塊擦破的膝蓋。

  失落與受傷使得她嚎啕大哭起來。

  那樣桃粉迷離，妖嬈桃色之中，一身著珈藍長衫的少年走到她麵前，白玉軟靴幹淨得如同皓月落入眼眸。

  他對她伸出了手，將她擁抱，說：

  “別怕，我在。”

  ……

  待她回眸，霎時間桃花飛盡，再入眼時玉羽眉，桃花眼的擷秀男子已然不在，而她麵前的，是真實的，可以觸碰到的，一團火焰。

  他緊緊擁抱著她，如同黑夜裏的螢火從井頭上飛來，帶給一絲皎潔月光。

  他用他那深沉且溫暖的嗓音堅定道：

  “唯兒，我在。”

  ……

  一瞬間，心中好不容易堵塞住的苦悶，隨著眼角的酸澀彌漫在空氣中，青唯看著他伏在耳旁的青絲，看著他背後的一瞬光景。

  看著滿天飄雪的昆侖中鮮紅的溫暖。

  她說，“鳳鳩，你可以一直抱著我嗎，天，好冷。”

  越是這樣寒冷的冬日，越是需要日頭上的一點溫暖，哪怕是微光，也能成為喜歡下去的力量。

  鳳鳩聽聞，狹長的鳳眸洋溢出欣喜的鎏金，勾勒起淺淺笑靨，緊緊擁住。

  他說：“好。”

  ……

  ……

  如果這樣一直擁抱到盡頭，哪怕昆侖被烈焰焚滅，哪怕仙桐自此枯萎，

  他也要，

  與她在一起。

  ……

  ……

  然而，一切並沒有結束……

  兩人在緊緊相擁的刹那，一旁的大虎奮力嚎叫起來，一聲比一聲大，惹得鳳鳩頻頻蹙眉。

  “——該死！”

  他還未施法將大虎給定住，誰料在千山漫雪之中，一女子款款而來，身著煙霞長衫，披著淡月藤蘿滾邊長袍。

  發髻之下，撩了些青絲許簡單的挽了一下，其餘垂在頸邊，看上去倒是動人。

  她淺笑著掃過在場二人，微微伏禮，姿態優雅溫婉。

  “阿葵見過姐姐。”

  如果每一份美好都有或多或少的缺憾，那麽，青葵的存在，是讓她所有的缺憾變成遺憾……

  鳳鳩能感覺到被抱住的青唯身形明顯一僵，像一塊堅硬的石頭，硬生生地轉過臉，扯出笑容：“阿葵……”

  青葵點了點頭，這次而來，眸光明顯沒有再留戀在鳳鳩身上一分鍾了。

  她捋了捋身上的絨毛滾邊披風，笑道：“姐姐這次來是打算強力破結界？”

  青唯警覺地蹙著眉頭，下意識地想要遠離她這個妹妹：“……”

  她記得，這想法也她從未告知任何人，青葵突然前來，若她當時正巧尋著了雲殷，隻怕是被捉個現行。

  這種感覺，隱隱的十分不安啊。

  青葵掩掩唇角，眯眸一笑：“啊嗬，姐姐何必這麽緊張，若姐姐想要救雲弟弟，阿葵不介意幫姐姐一把。畢竟……

  像姐姐這種單身十一萬年的女子，沒人愛也是怪可憐的。”

  她嫣然一笑，仿若一支牡丹般妖冶高貴。

  語氣篤定，話裏話外的意思，青唯哪兒會不知曉。

  隻是，麵前的人，是她的妹妹，身旁的人，她亦說不準心底偏向誰。

  無奈下，她轉過身子，想要回青丘避事，卻又想著青丘已然回不去了……

  “難道阿葵說的不對，姐姐生氣了？”青葵甩出手帕，擦了擦手腕上帶著的連袂金釧翠玉鐲子。

  綠得滴水的鐲子被她擦得透亮，細細一瞧，能罩住青葵那雙精湛的狐眸。

  想到前世之人現在竟是這般模樣，鳳鳩心底除了對‘她’所說話語感到憤恨以外，更多的，是失望與悲痛。

  他走向前來擋住了青葵看青唯的視線，緩緩道：“今日本仙君陪夫人來昆侖山賞雪，可青葵仙子的意思，仿佛有些不滿。

  若本仙君與夫人哪兒擋著了青葵仙子的視線，阻礙了觀瞻，青葵仙子大可離去。

  本仙君與夫人恕不奉陪。”

  話音已落，鳳鳩的意思表達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追逐著曾經的執念，看不清現下內心，看不清自己渴望之人。

  他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他也明白不能傷害的是什麽。

  今日，

  青唯與青葵相對立，

  他踏出了自己的一步，不再拘泥於過去的塵埃，堅定自己的立場。

  “……喲，原來不是想要救戎德雲君弟弟呐。”

  青葵眯著狐眸笑了笑，歪著腦袋打量了青唯兩眼，繼而道：“虧得妹妹還以為姐姐是多麽重情重義之人，戎德雲君弟弟畢竟也算救了姐姐一命。

  姐姐若是因為雲君弟弟被天帝鎮壓感到不忿，而動手援救，妹妹此般前來定是能助姐姐一份綿薄之力。

  不過……”

  青葵嗓子眼裏的話語頓了頓，頗有揚起腔調：

  “不過還真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嗬，一碰到事兒就各自飛了。”

  所謂的‘夫人’不過是替青唯擋刀子罷了，他們兩個想要做的事兒她青葵還會不明白？

  鳳鳩輕咳一聲，淺淺的鳳眸就這麽注視著青葵麵容，笑道：“青葵，你可別來給自己找難看！”

  話中包含多種意味，青葵聽了倒不以為然。

  青葵轉了轉左手腕上的連袂金釧翠玉鐲子，悠悠然歎道：“啊呀，鳳君哥哥把話說得這麽明白，是何苦呢？”

  “……”

  鳳鳩還未開口，青葵兩隻狐眸輕輕地盯著鳳鳩，長長的睫毛裏像是冰涼的黑蝶。

  她直接搶先回憶道：“鳳君哥哥，當初您跟阿葵情可是不淺呢。怎麽？”

  青葵揚揚眉毛，漂亮的臉蛋裏藏了一絲毒辣：“怎麽，阿葵沒有跟隨鳳君哥哥，鳳君哥哥便不開心了嗎？隨意找姐姐做阿葵的替代，這可不好喲！”

  隨意找她做青葵的替代……

  那方才，那以前。

  他抱她，他曾經千般萬般的對她好，她也曾感受到那股好意。

  竟然……

  她竟然是個替代品！

  青唯絕望的搖了搖頭，後退，

  後退……

  好不容易有的一點點螢火之光，此刻已然被冷水撲得熄滅。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自己的癡心，笑自己的妄想。

  陸墨離不愛她，愛青葵……

  鳳鳩亦是，

  愛青葵啊……

  難道，她就這麽沒有價值嗎？

  “嗷嗚——！”大虎呲牙咧嘴，一個健步猛地撲上青葵，咬住她的大腿便狠狠地不放口。

  這個女人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人，不管啦，哪怕沒有烤雞，它大虎也要保護青唯！

  ——對！

  青葵被突如其來的猛獸給嚇著了，小嘴一攫，梨花帶雨而下，眸子氤氳著霧水，啜泣淚奔。

  “這、這……嗚嗚……姐姐……”

  她緊張地看著大虎，大虎牙齒咬在她大腿根上，一陣劇烈的疼痛，小臉都紅了。

  而鳳鳩盡管看著緊張，心底卻覺得莫名舒坦。

  “嗚，姐姐……”

  青葵甩著大腿上的活物，疼得已然說不出話來。

  此刻正有人朝著這兒趕來，他著了一絲珈藍色雨絲靜麵錦袍，腰間係了跟淺色雲紋腰帶，那雙深不可測的星眸將現下情況盡收眼底，冷冷地扯出一笑容。

  厲聲道：“青唯！你竟是這般對你妹妹的嗎！”

  這樣的嗓音溫潤且磁性，是她曾經在夢裏，在現實裏，思思念念的人兒。

  他此刻，出現在這裏，

  怎麽會……

  聽得陸墨離一聲厲喝，青唯的心更加冰涼以及顫抖了，忙聲道：“大虎，不許咬，快給我走！”

  大虎眼淚汪汪地“嗷嗚”一聲，似乎對這麽輕易放過青葵很不甘心。

  它努了努嘴，還未嚎叫出來，胸前已然浸染成猩紅一片。

  雪，越下越大。

  大虎猛地倒在地麵上，所剩無幾的靈力根本無法維持它現在的獸狀，它艱難地刨著爪子，看向青唯。

  胸口大片起伏，血液汩汩而出。

  然而它並不是一直老虎，它隻是一張白紙靈符，

  那也不是血，是它流逝的靈力。

  陸墨離輕哼一聲輕蔑地看了大虎一眼，猛然抽出插在它胸前的玄冰長劍。

  收劍入鞘，劍身置入他隨身攜帶的七十二編遊龍傘柄中。

  “不自量力。”

  大虎拱起身子，絨毛根根立起，想要站起來威懾陸墨離，卻是搖晃搖晃，轟然塌下。

  一張破碎的白紙符飄然落入青唯之手，她愣在原地，還將眼前之事未反應過來。

  待紙符溫度在手心間驟然降低時，她仿佛意識到有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大虎……陸墨離！你怎麽能殺了它！你怎麽可以殺了它！”

  雲殷不在了，

  大虎也不在了……

  “——啪！”

  臉頰火辣辣的疼，卻比不上心痛得撕心裂肺。

  他扶著身子羸弱的青葵，多情的桃花眸在看向青唯的一瞬，沒有情義隻有絕情。

  “怎麽不可以？它傷了小葵它便該死！

  ——青唯，別以為你是小葵的姐姐就能胡作非為！”

  湖泊般清澈的眸子裏，依然浸透迷離，最是傷人。

  ……胡作非為，她胡作非為嗎？

  “——刷！”

  紫竹骨扇瞬間脫離鳳鳩身旁，扇身朝著陸墨離的要害處直襲而去，陸墨離兩眼一冷，展開遊龍傘，寬大的傘麵直接將紫竹骨扇的攻擊給擋了下去。

  紫竹骨扇一個斜飛，在空中劃著弧度轉回了鳳鳩手裏，扇麵卻在瞬間張合，從紫色浸染一層鍍金，整個骨扇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壯大開來！

  陸墨離眸子溫笑著看待鳳鳩，手中轉著七十二鞭遊龍傘的手卻並未停歇，在四周迅速布好一層結界。

  他笑著對鳳鳩道：“鳳君突然插手，意在何為？”

  鳳鳩半眯著淺淺的鳳眸，暗金色光彩從眼角流溢而出，華美無比。他亦是噙笑道：“十三龍子當麵傷本唯兒，意在何為？”

  陸墨離揚眉，桃花眸下的臥蠶隨著他的笑靨而頻起，看上去多情又動人。

  “她是本公子的舊相識，今日之事，似乎不須鳳君插手。”

  “——不須本仙君插手？”鳳鳩的笑靨更加深沉陰鷙，“可十三龍子別忘了，唯兒不僅是你的舊相識，更是

  ——本仙君夫人！”

  話音方落，地上的融雪瞬間融化排開，像一層層冰浪繞開他們四人，給中間留下未被白雪沾染的空地。

  狂風忽起，火光大盛，在這樣冰天雪地之中顯得尤為突兀。他高高在上，一襲楓紅軟麵的衣衫上被筆墨畫了無數朵妖冶的芍藥花，一點鮮紅帶著血腥點在他的眉間。

  如此情形讓青葵怔了怔，下意識地攥緊了陸墨離的衣角。而陸墨離向前一步，將青葵牢牢擋在身後。

  青唯看在眼底，心酸淒涼。

  陸墨離皺緊眉頭，湖泊色的桃花眸裏多了份警惕：“鳳君這是非要打一架不可了？”

  鳳鳩笑了笑，半躺在寬大的金竹骨扇上，伸出手，將青唯用力一拉，她飛身被抱上了扇中，入了鳳鳩懷裏。

  青唯有些尷尬，回過頭來看陸墨離的表情，可陸墨離緊緊盯著鳳鳩，哪兒肯施舍半分目光給她。

  “鳳鳩，放我下來。”

  鳳鳩蹙起眉梢，表示不滿，糾正道：“——唯兒，在外該叫夫君，忘了嗎？”

  旋即，他盯著陸墨離的笑容，沒有溫和，隻有陰霾與冰霜：“本仙君不惹事，亦不怕事。是龍十三子打青唯在先，你讓本仙君看在眼底作何感想？嗯？”

  聽著這話，陸墨離心知鳳鳩不肯退步，也冷著神色，將青葵牢牢護住：“本公子來時，隻瞧見青唯讓這隻大虎咬著小葵。

  你的夫人是夫人，那本公子的夫人就不是夫人了嗎！”

  話音落下。

  鳳鳩一雙狹長的鳳眸儼然眯成一條窄窄的縫隙，嗜血之光不揚而泄，輕吐：“好。”

  鳳火在空中，席卷，一條又一條鳳狀的火焰往陸墨離的結界處衝撞而去。

  陸墨離展開七十二編的遊龍玄鐵傘，旋轉著扇柄，上麵的蛟龍嘶鳴一聲，躥著身子便從扇麵上跳躍而出，在空中遊曳開來。

  水墨侵染的蛟龍盤踞在陸墨離與青葵頭頂結界上方，滾滾天雷踏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