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是誰這般欺辱人

  說著，她伸手便鑽入他寬廣的衣袖之中，不顧他的逃避硬生生捏著他的手腕將他拉出。

  一雙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的玉手，幾乎是她見過最好看的。

  那樣的手，若是彈奏瑤琴，不知有多美妙。

  可隱藏在袖中的一半卻印記斑斑，淡紫色的長條印仿佛是被鞭子狠狠地抽打過，鞭子上的倒刺將他那白皙的皮膚給勾破。

  盡管肌膚上的血液已經凝固，傷口也在結痂，可旁邊的淤青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鳳鴆抖了抖袖口，連忙斂袖將手收回，麵上又換了副鎮定的表情，仿佛她什麽也沒看到，方才什麽事也未曾發生。

  青唯則是震驚了，當時她有曾聽聞那隻‘雞’在仙桐林受人排擠，可沒想到是這種地步！

  她幾乎是怒了，自己好不容易養成人形的家夥竟然叫他人給欺負了。

  青唯一把抓過鳳鴆的手臂，撩開他的袖口瞪大了眼：“——小九九！你告訴我是誰！究竟是誰這般欺辱人！”

  她可是堂堂的青丘山小霸王！走南闖北無人能敵，她的小雞——哦不，小弟被欺負了，她自然也要罩著！

  鳳鴆用力掙脫她的束縛，抬起眸子冷傲地盯著青唯，“在這個此強彼弱的仙界，沒有實力就會被淘汰。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是男人、男人！

  怎麽可以受她同情，被她憐憫！

  ——受了傷還要她來替自己撐腰！

  她聽聞，眸中的神色暗了暗，仿佛有些失落。

  但仔細思索又燃起了眸中火光，露出讚揚。

  “好，等你強大起的那一天！到時候一起喝酒！”

  此言一出，鳳鳩身形一頓，驚顫道：“喝、喝酒？”

  青唯隻當他是太過於激動，一把摟過他的肩膀，用力地點了點頭。

  倏爾，有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青唯暗叫一聲不妙，連忙告別：“不行了，門禁時到了，我得趕回去了！”

  他脫口而出，本想喚她姓名，卻又覺不妥。他自己偷偷打聽到這種事，並不算光明磊落。

  便改口問道：“你、你叫甚麽名字？”

  青唯聽聞到他呼喊時已跑出兩裏路，回頭衝他漾起一抹大大的微笑：

  “——等下次見麵我就告訴你！到時候你可要強大起來啊小九九！”

  下次……見麵嗎。

  等到下次見麵，他一定會強大起來，再大聲的，用力的呼喊出她的名字。

  “……青葵。”

  他年幼時黑暗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希望，哪怕踏入沼澤，他被迫一點點陷入淤泥之中，卻隻要輕輕地抬頭，便可看到從枝椏縫隙中穿透而來的光。

  那麽的寧靜而又美好。

  溫暖又燃起希望。

  他小小的秘密終究是泄露而出……

  “哈？！你喜歡青丘那個第一美人？真是可笑！你不過是一隻妖怪，混入仙界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麽了！”

  “就是就是、就憑你也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大哥、仙桐林的女仙們還說他長得俊呢，你說說，他這張臉……？嗯？”

  某少年手執樹枝挑起鳳鴆的下顎，逼迫他抬起頭來。

  幹枯帶刺的樹椏不安分地在他臉上摩擦來去，戲弄著他。

  他雖已化為人形，可靈脈堵塞，開神識尚晚，那些與他同齡的人相比自是受欺淩的。再加之因為皮囊之相被不少女仙愛慕，常被人圍追堵爛，也不算奇怪。

  鳳鴆傲然地抬頭，緊緊地攫住他們的目光，“你們要打便打，囉嗦半晌算什麽男人！”

  “——嘿小樣還不客氣呢！”領頭的男子輕蔑一笑，“兄弟們上！”

  無數亂棍揮舞下去又提起，提起又沉下。

  年少的鳳鴆血液沾濕衣衫，肉色模糊，卻絕強地不肯發出一聲哀求。

  “住手。”

  一身著華服的男子緩緩走來，他身披白色融羽，足上係了一圈金色的小鈴鐺，在行走時發出伶仃之聲。

  眉間一點朱砂襯得他妖嬈多姿。

  他環視周圍幾個少年與帶頭的男子一眼，他們皆是識相的滾開了。

  鳳族本家血統最高貴之子，鳳楚，並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鳳楚穿過落荒而逃的人群，蹲在鳳鴆身旁，看著他奄奄一息地模樣，有些惋惜：“怎麽了？又因為她挨打了？”

  鳳鴆無力地趴在地上，背部深紅一片，血液汩汩流出，哪兒是紅色衣衫，哪兒是血都無法分清了。

  看著鳳鴆默不作聲的模樣，鳳楚心生憐憫，一聲歎息，“咱的小九九喲，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爭幾句言論，何必呢？”

  他深陷在泥濘地中，入秋夜中刮起的簌簌落葉飄在他背部，似乎要就此將他埋葬。他笑了笑，懷揣記憶道：

  “她不是不相幹的人！她說過，她下次會回來找我，並且，告訴我她的名字……”

  “——嗬、嗬嗬？”空氣中揚起諷刺的笑意。

  一把月色羽扇輕輕地拍了拍鳳鳩的麵頰，又是同情又是憐憫地瞧著他：“醒醒吧，她不會來的，她可是青丘的明珠。

  怎會踏足你那小小的鳳翎宮！”

  “她會來的。”鳳鴆抗拒道。

  他堅信她不會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也許這次不會來，下次，下下次，肯定能夠見著她。仙界那麽小，何處不相逢。

  “還搞不明白麽小九九？像青丘這樣的大族，逃不過聯姻的命運。

  她啊，是不會來的。”

  鳳楚輕悠悠地扇著羽扇，怡然自得的看著埋入塵土中的鳳鴆。

  鳳鴆一點點陷入柔軟的泥沙之中，想了很多很多，也想了很久、很久——

  ——

  “我會強大起來，她也會來的……”

  會來的，隻要他強大、強大起來！

  不管是聯姻也好，命運也罷！他隻要足夠強大，她肯定會來的！

  隻是、

  那隻小鳥再也沒有等到她口中造訪的‘下次’，

  小狐狸最終也沒告訴他，他究竟該如何呼喚出口的名字。

  ……

  一別，許是終生。

  ……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不見了。

  嗡嗡的聲響將腦子炸成了一團糊。

  原來他想起了‘她’，可是，那隻是夢。

  鳳鳩勉力撐著身子坐起來，以為是被窗外屋簷角下的金鈴給吵醒的，誰料抬眸看向外邊。

  那一片片隨風翻滾的花海映入眼簾，這裏不是鳳翎宮，青唯也不在這兒。一切的一切，時時刻刻提醒著他。

  心中的執念是無法放下的。

  可更在告誡著他：

  “——珍惜現下。”

  現在青唯情況不妙，青唯從相逢到嫁給他再到現在消失，盡管兩個人一直都處於吵吵鬧鬧從未和諧相處過。

  可他心底很是清楚，

  青唯是個好姑娘。

  他也……

  喜歡她。

  “鳳君。”嘎吱搖曳的聲響，花蘭雕門緩緩推開，玄色快步向前走到鳳鳩床前神情十分急切。

  鳳鳩一怔，這才恍惚想起時辰已然不早，詢問道：“那邊可有結果了？”

  玄色聽聞垂下了頭，神色複雜：“萬華君請鳳君過去喝茶。”

  談話？那必然是事關窺天境與唯兒性命安危之事。

  鳳鳩想也不多想，直接掀開被角穿衣起身。就連平日裏最顧惜的容顏也成了毫不在意之事。

  他一麵套起一件濡虹色長衫，一麵往萬花塔方向走去，而他那墨色發絲則在途中五指成梳給梳理好。

  發絲十分簡單地披在身上，甚至臉也忘了擦洗，這上仙出遊的規矩被他一時情急忘得一幹二淨。

  待到了萬花塔，鳳鳩直上樓閣不多作停留。

  到時，發現寶元仙君、琳琅仙君、河田仙君都一齊坐在這兒，萬華君麵朝東方手裏捧著昨日的那塊銅鏡，麵色有些惴惴不安。

  見鳳鳩來了，一行人並未顯露出初有的熱情，反倒是麵色更加蒼白，一個二個別過頭，不願視線與其相碰。

  這樣的情形讓鳳鳩更加不安，他已經失去那女人一次了，在當初也失去‘她’一次了，這次——

  就連唯兒也要棄他而去？！

  “萬華君，現在情況如何？古籍上可有翻閱到詳細的記載？”鳳鳩蹙著眉頭等待著萬華君的回答。

  萬華君手一抖，輕歎一聲，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他望向鳳鳩，將銅鏡放置鳳鳩手中，盡力平和道：“古籍中關於窺天境的記載甚少，本君翻閱整個萬花塔的藏書閣也未能找到更多的資料。”

  那樣的話語，似是讓鳳鳩在做好心理準備。

  鳳鳩頓了頓，“那有關窺天境的記載有多少？你且說說！”

  萬華君踱步，走到雕欄前，指著天上略微升起日光閃耀的事物道，“窺天境雖屬於仙家神器，卻不同於凡物。

  仙家神器曆來為仙石仙水等稀罕物鍛造而成，唯有這窺天境——

  是當初日隕之時，洪荒裂變，天地交合，日月瞬間碰撞擠壓時落下的一塊碎片。

  此碎片光可鑒人，背部卻萬般蒙塵。後有上古之帝命仙工將其打磨擦洗，隨發現蒙塵處乃刻畫著栩栩如生之龍印，其首為龍，其尾為鳳，活靈活現好似遊曳在其中。

  再觀之，龍已不見，剩下數條紋路與塵點，恍若星羅棋布。

  待上古之帝參透天機遂得王位，主宰六界生殺大權，盛及一時。此鏡便為窺天境！”

  眾仙家聽之陷入了沉默，他們每一個人都覺得這麵銅鏡相當熟悉，可怎麽也無法回憶出究竟是何物。哪怕說是窺天境後也不甚記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待萬華君如此一解，隻覺茅塞頓開。

  窺天境本就是一天界中的禁忌，當初成帝後下術抹滅眾人對境的記憶。

  但因上古之帝早逝，其咒日漸失效，否則，哪怕是萬華君對他們說千萬遍，事後也將忘去。

  眾仙家望向萬華君，隻盼他能再多講解關於窺天境之事，而萬華君也是‘從善如流’，接著道：

  “而後，上古之帝日夜不安，生怕他人將鏡奪去，窺得天機將自己取而代之，便擅自抹去窺天境之星盤之卦。

  將其詛咒，得窺天境窺得天機者——永陷洪荒！”

  永陷……洪荒……

  永陷！！！

  琳琅仙君：“……”

  寶元仙君：“……”

  河田仙君聽聞氣得不行，一拍桌子，大吼：“坑啊這不是！自己都灰飛煙滅了，還要詛咒他人！”

  而鳳鳩聽聞那番話語，霎時間心底涼了一大截，他隻覺腿腳發麻，氣血不足，身形晃動仿佛即刻便要傾倒一般。

  “這、是真的？”他瞪向萬華君，眸中憤恨一覽無遺，庛目欲裂。

  萬華君神情萬般無奈，話語有些沉默：“鳳君，古籍記載曆來屬實，這……是真的。”

  鳳鳩蹙著眉頭搖了搖頭，冷笑著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不可能！你們絕對是聯手騙本仙君！

  此等謠言，你們以為本仙君會信？！”

  他一襲紅衣在初出的日光下顯得耀眼無比，站在雕欄便上，群袂隨風吹舞翻飛，好似紅豔的牡丹肆意綻放！

  眾仙家被鳳鳩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到了，他們隻聽聞仙桐林與青丘山聯姻，兩家關係素來不和睦。

  昨日一見，也是有名無實，否則……

  當日青唯上仙被鳳君氣跑時，尋常男子若是真愛那女子便早去追了。

  可唯獨鳳君，麵色發黑地站在那，一動不動，任由鳳君夫人跑離，遠去。

  他們顫抖地走過去，鳳君的性子在天界是出了名的囂張，平日裏盡管還算客氣，可一旦惹惱了他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再加之昨日他為尋鳳君夫人調動了鳳衛，至今那些鳳衛還在萬花島中……這不是危險，是甚麽！

  “……鳳君、鳳君！萬華君的話句句屬實，您……”

  琳琅仙君是吃過苦頭的，雖也想說幾句青唯不好的話來寬慰鳳鳩，可此刻怎麽也說不出了。

  鳳鳩妖冶的嗜血笑容絲毫未褪去，他定定道，十分傲然：“唯兒怎麽可能就這麽去了不回來了，你們定然是在欺騙本仙君！

  ——若唯兒再不歸來，本仙君要讓你們一齊陪葬！”

  此言一出，眾仙家麵色慘白，如芒刺在背坐立難安！

  “……嗯？不就這點小事，你們急什麽急啊？一個個臉白的跟快死似的。”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光亮之中，一男子身著碧綠暗幽色的長袍，上麵繡著的八爪蟒紋栩栩若生，他的一襲暗灰色的發絲編製成小辮傾瀉下來，在行走時頗有一股男人的風味。

  他自是攜帶著一股來自深幽的暗夜氣息，身邊一婀娜美人柔媚無骨地搭在他身上，好似天生與他就是一對那般。

  在陌生男子看向鳳鳩的刹那，美人也同時瞧向鳳鳩，麵上的表情笑意盈盈，卻暗藏著諸多意味。

  更多的，是一種熟悉的，不懷好意的打量。

  這種感覺讓鳳鳩覺得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