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你殺了我
作者:天水京      更新:2020-12-24 19:44      字數:2440
  趙子遇垂目,無言以對。

  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是凝結的水珠,高遠也許久說不出一個字。他好像又回到少時的那個冬天,擁著從湖裏撈上來的她。

  那些即將結冰的水,怎麽也擦不掉,層層包裹著她,也將他的手凍得通紅。他將她裹進大氅,緊緊抱住她,想用渾身的熱量換取她的一絲溫度。

  冰水浸透他的衣襟,那是他第一次覺察到冬日的冷冽,也是第一次直麵透心的恐懼。

  “少時就結下的情分,不會有好的出路。”

  冷淡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少時的他回頭,就見父親負手立在道旁。

  “你遲早會害死她。”

  高遠後背一麻,他看到懷中的少女一點點淡去,凍得青白的臉已經沒有血色。層層冰雪如瀑布般迷了雙眼,赫然朝他們撲去。

  低垂的睫毛猛然一顫,他的手上一鬆,放開了趙子遇。

  “你會揭發我嗎?”良久的靜默後,他問她。

  遲疑著,忐忑著,不知她會如何惡狠狠的回答。

  然而,趙子遇卻隻是惻然一笑:“夜已經深了。等我出了這條窄道,再找來驗證人。這其間,你有無數法子可以消除那種氣味罷。”

  高遠抿唇沉默,沒有否認,也未承認。

  無盡的沉寂,好像比利刃還厲害,無形的裂痕,在這裏爆發。

  他終於體會到,比懷抱從冰湖裏撈出的少女還要凜冽的寒冷。

  “煙柳不會白死,我會幫她找到香枝。今日的事,絕不會到此為止。”

  趙子遇語氣異常平靜,又轉顧他:“當然,我手無寸鐵,你也可以殺了我,像對煙柳那樣。”

  西堂外。

  隻有馮平還在值夜,煙柳的屍體已經被運至禦史台,現場的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陸府的馬車已經走了。”見她獨自一人出來,馮平出言提醒道。

  原來是走了,趙子遇朝下麵看了一眼,問:“李明府呢?”

  “應該是跟著運送屍體的人一起去台院了。”馮平揉了揉太陽穴,微微靠在城牆上。

  “李明府他……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痛哭流涕的。臨走了,還托著屍體的手,讓皂吏們不要弄花了屍體的指甲。甚至口中念念有詞,說什麽她很愛美的,這種顏色的鳳仙花難尋,弄花了就不美了。可把幾個皂吏嚇得不輕。”

  趙子遇默默聽著,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煙柳慵懶的笑容,嬌滴滴地翹著手指,煞有介事地苦惱指甲怎麽缺了一小塊顏色。

  那是曆經苦難,還依舊綻放的張揚。不被過去所絆,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這大概便是她獨一份的魅力罷。

  隻是她那樣一個愛美的女子,還是對抗不了生命的流逝,終究是凋零了。那個讓李懷石氣的跳腳,說出“唯與小人難養也”的女人,再也不會氣他了。

  趙子遇隻覺心緒複雜,不知不覺,也和馮平一起,緩緩靠在城牆上。

  反正無處可去,陸仲安回去了,李懷石也走了。這個夜晚,還是太漫長了。

  “也不知道寶華怎麽樣了。”困意朦朧間,她聽到馮平這樣說。

  “聽說隻是個庶子。”旁邊有禦史台的門侍小聲嘀咕:“又不是顧夫人所出,聽說孩子母親連名分都沒有,還搞出這樣的動靜。”

  聽這語氣,顯然也是深知陸昭的風流習性。

  馮平卻搖頭,麵上隱約浮過一縷憂慮:“再是庶子,也是陸昭唯一的兒子。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恐怕……”

  話音未落,便化為一聲歎息。

  趙子遇被一聲歎得,不禁也有些揪心。聽說已經回府診治了,是該回去問一問孩子的情況才是。

  困乏地睜開眼睛,她瞧了一眼快亮的天幕,慢吞吞地走下承天門。

  眼皮重地像是灌了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走下去。後半夜新懸的宮燈,這會兒也快燃盡了,門洞裏光線幽暗。

  一個鴉青色的人影,就這樣長身玉立在幽暗的光影間。淺淡的微光在他麵上緩慢浮動,照映出遠山一般的冷清輪廓,看不出悲喜。

  趙子遇看著那個人影,有些錯愕。隨即卻又打了個哈欠,迎上去道:“幻覺裏的你,倒是形影不離。”

  陸仲安沒說話,他們並排走著,走出承天門,融進即將化開的夜色。

  “困了,累了,走不動了。”趙子遇靠著街邊的榆樹,滑坐在地上。

  陸仲安頓住腳步,回頭看她。

  “你說這狗東西走就走了,還不知道留輛車。”趙子遇小聲嘀咕,抬眼看了看前麵,幻覺還在,不免更加不爽,指著他就道:“你也趕緊消失吧!”

  使勁捂住眼睛,再睜開,幻覺還在,甚至靠近了她幾步。

  “你呀你,明明是我腦子裏的幻覺,是受我控製,你要聽我的,我讓你消失。”

  無奈地嘰裏咕嚕一番,趙子遇又打算閉上眼睛,然而這次,她的幻覺卻緩緩朝她伸出了手。

  “幹什麽?”趙子遇緊惕地盯著他:“上次也是握了手,你就變異了。這次別再嚇我,我不會上當了。”

  “回去再睡。”低沉的聲音擲地有聲,趙子遇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衣袖卻被拉住,緊接著,胳膊一緊,她落到了陸仲安的背上。

  “哎哎……”趙子遇嚇得就要跳下來:“升級了,是不是升級了,過肩摔對不對?別想再嚇唬我!夢裏也不行!”

  陸仲安:“……”

  他的背上也是暖和的,寬闊又踏實,鬧騰了一會也不見他變異,趙子遇慢慢放鬆了緊惕。他走的很慢,輕微的晃晃悠悠,像是會催眠一般,趙子遇很快便伏在他肩頭睡著了。

  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西斜的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眼皮被晃的一片水紅。睜開眼,熟悉的景物映入眼簾,是鬆香閣。

  披衣出門,正迎上千秋打水回來。

  “我怎麽回來的?”趙子遇捂著睡得有些暈脹的頭,問。

  “婢子也不知道。”千秋睜大眼睛:“我以為娘子昨天晚上不會回來了,可是天亮的時候,我進屋一看,娘子已經在床上躺著了。”

  “哦。那可能是我自己走回來的。”

  想到夜裏不知是幻覺還是夢的場景,趙子遇嘴角抽了抽,怎麽會有這種奇奇怪怪的幻覺,明明懶得理他,怎麽還夢到他背著自己。這難道是日有所思……太羞恥了。

  這要是被他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死她。她都能想象到他得意洋洋,神氣活現的樣子。

  不過他們已經互不理睬了,就算他知道,也或許,隻是像陌生人一樣也說不定。

  “昨天夜宴到底出了什麽事?”

  千秋沒有覺察到趙子遇的神色變了又變,她把藥粥端給趙子遇,麵上有些惶然道:“我剛才去打水,聽煙雨軒的嬤嬤說,三公子的小孩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