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北噪鴉      更新:2020-08-27 09:22      字數:3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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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吾柊原本不姓太吾,他曾有一個更為好記也更加普通的姓氏,但就在他接過伏虞劍柄的那一瞬,名字就成了太吾傳承的延續,原先的姓氏就跟原先的他自己一樣,變得不重要了。

  作為太吾傳人,要驅逐相樞,要修習武功保護民眾,要讓天下蒼生早日太平。

  於是他整日練功讀書,製藥冶煉,若遇瓶頸就遊離四海,殺敵曆練,無論寒暑從未停歇。

  據他那唯一一位肯忍受他木著的一張臉,跟著他走南闖北的朋友所說,太吾柊這個人活得實在不像個人。

  這話說的沒錯,因為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工具,一件武器,一把始終對準了相樞的刀。太吾這個姓氏把他變成齒輪裝進了某個巨大機器中,就算想停,也被牽製著無法脫身。

  友人後來死在了劍塚,他替太吾柊擋了相樞化身死前反撲的一刀,整個人幾乎被砍兩截。

  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但是也隻有現在你才肯聽了。友人奄奄一息地道,福州的鯛魚真的很好吃,你不去嚐一趟這輩子真的白活。

  我知道了,等結束了我就去。太吾柊讓自己的回答盡量依著友人的話。

  但友人聞言卻露出悵然的神色。

  他問:阿柊,這一切什麽時候能結束?

  太吾柊看著說完這句話就咽氣的朋友,沉默了一陣,在心裏回答,很快。

  很快我就讓它結束。

  那個冬天,荒涼的古劍塚立起了新墳。太吾柊轉身離去的時候,有那麽一瞬他覺得難過到呼吸都能滲出血來,但下一刻那種情緒就消失了,隻留下淺淡的焦慮。

  相樞會入侵沉浸於悲傷的人,將他們變為不人不鬼的怪物。

  所以他不能難過。

  雪花落在他肩上,下一刻化為烏有。

  我死後要是也有人埋葬就好了。當年不過二十出頭的太吾柊如是想著,但在那之後,無法數清的戰鬥和磨練衝刷過他的劍和心,便連這點盼望都沒有了。

  轉眼又過了數年。

  太吾與最後的相樞化身在黃昏中展開決戰,經過漫長的黑夜,直至黎明吞盡最後一顆殘星時,他用心法逆練的血童不死身和相樞同歸於盡。

  這條捆著天下蒼生長達百年的鎖鏈終於斷裂。

  那日,天下相樞盡數消散,入邪的人恢複了神智,再也沒有人會因為悲哀而收到懲罰,再也沒有人需要擔心自己的親人突然變成怪物。

  人們喜悅地感謝上蒼,也有人自發地去太吾村朝拜。

  但沒有人知道在偏遠荒蕪的劍塚裏,有一個人正在靜待死去。

  太吾柊此行沒有帶幫手同道,甚至沒有收徒。他斷了自己的一切後路,卻不是為了激勵自己滅盡相樞,而是為了不讓世界上出現下一個太吾柊。勝了便好,若敗了,就等有緣人撿起那伏虞劍柄。

  此時天色漸明,寂寥廣闊得仿佛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在最後一刻,他不知怎麽的就想起在某次趕路途徑桂州時,朋友望著身旁匆匆略過的桂花樹,若有所感地吟詩。

  最是人間留不住。

  太吾柊當時聽了沒什麽感覺,此時想起來卻莫名地眼角一熱。

  再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

  “從今往後,他就是你們的師弟。”

  意識回籠的瞬間,太吾柊感覺肩膀被一隻手拍了一下。那隻手溫暖而寬厚,但他從來沒被人這麽親切對待過,隻能僵在原地。

  這是什麽地方?拍他肩膀的人在說什麽?師弟是指他嗎?

  過於突兀的狀況讓太吾柊陷入了迷茫。

  “你叫什麽名字?”

  有著一雙碧玉般透徹清亮眸子的女孩上前向他搭話,就算沒有得到回應,她似乎也見怪不怪,繼續道:

  “我叫真菰,他是狸之進。”真菰指了指一旁皺著一張臉的少年,然後露出一個輕輕淺淺的笑,“以後我們就是同門啦,請多指教。”

  “……”

  鱗瀧左近次感覺到太吾柊緊張又茫然的氣息,隻當他是剛經曆了喪母之痛,沒有多想。

  過了一陣子,太吾柊總算明白了狀況。

  這個國家有一種叫鬼的怪物,鬼喜歡吃人,吃人之後還會變強,除非用特質的刀砍斷其脖頸或者被陽光照射,否則無論如何也殺不死。

  這比相樞還難對付。

  而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今年十歲,也是因為鬼殺了他的母親後舉目無親成了孤兒,才被鱗瀧師傅收養。

  他翻開身上帶著的一枚手帕,手帕的邊角精細地繡著“九原亞月紀”的字樣,明顯是女性的名字,應該是他母親的遺物吧。

  太吾柊將手巾收好,下一秒就聽見旁邊有人對他說:“別總是一聲不吭啊小鬼!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他轉頭看去,是狸之進。

  你明明看上去也沒比我大兩歲。太吾柊心裏想著,表麵上依舊波瀾不驚,他打量了一會兒狸之進那頭亂糟糟的深灰短發和橫在鼻梁上的一道疤,就收回了視線。

  “喂,我說你!”

  “可以啦,狸之進,他也許隻是累了。”

  “真菰……嘖,我也隻是覺得他這樣悶下去不行,才想讓他說句話的嘛。”狸之進摸了摸後腦勺,神色不滿地抱怨,“誰知道這小子簡直像塊木頭!”

  隻交過一個朋友還是因為對方死皮賴臉粘過來的太吾柊:……

  他覺得這樣下去可能會招來不必要的誤解,於是那天吃晚飯的時候,他開口了。

  “九原柊……柊樹的柊。”

  太吾這個姓氏,就讓它留在上一世吧。

  鱗瀧師傅點了點頭就繼續吃飯,真菰笑吟吟地表示這真是個好名字,狸之進則不同,他咧嘴一笑。

  “嘿,真的是塊木頭!”

  然後就被鱗瀧不輕不重地敲了腦袋。

  第二天,天還沒全亮,九原柊就醒了,醒來時看見鱗瀧左近次坐在不遠處。

  原來昨天發生的不是夢。他這麽想著,發現自己其實很怕一醒來又變回那個一無所有的太吾傳人。

  鱗瀧左近次自然察覺到九原柊醒了,也注意到少年在看到自己後轉為安心的氣息。

  終究還是個孩子。

  隔著麵具,他看了一眼九原柊,隨後起身走向屋外。

  少年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繞開旁邊呼呼大睡的狸之進——孩子們睡覺的地方被分成兩部分,他們兩個男孩子睡在一塊,真菰作為唯一的女孩住在另一邊。

  他走到清晨微冷的空氣中,抬頭看向鱗瀧左近次的天狗麵具。

  “你想複仇嗎?”

  “想。”他想起身上的那枚手帕,說得毫不猶豫。

  “那就去洗漱,然後來找我訓練。”

  九原柊點點頭,作為上輩子學了無數門派功法秘籍的人,他對徒弟這個身份適應得很快。

  首先練的是體力,身體素質,然後是速度和靈活性,還有神經反應速度,最後就是刀法。

  這流程跟他前世練武基本屬於一個套路:先內功,再身法,最後才是各類武器技藝。

  鱗瀧教他的方法看似樸實,實際上非常巧妙。九原柊聽得很認真。

  雖然現在換了個身體,也不再有伏虞劍柄給他來個武功絕學一鍵加載,但那些用到融會貫通的招式重新撿起來也並不困難。

  困難的反而是身體素質。

  “太慢了!中午不許休息,先拎著水桶去繞後山跑一圈,記住,水絕對不能灑出來。”

  “是。”九原柊點頭。

  堂堂拯救世界的太吾傳人,因為俯臥撐做的太慢而被罰跑步。這話要是說出去,估計能成為千古流傳的笑話。

  他拎著水桶在後山跑,山上樹蔭蔥蘢,倒不至於曬得中暑。

  盡管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呼吸變得急促,隻有步伐始終沒有亂。

  “啊,找到了。”少女溫和的聲音在他頭頂的樹梢響起,“九原君,師傅讓你把午飯吃了再繼續。”

  話音一落,拿著兩個包好的飯團的真菰從樹上跳下來,動作輕盈,幹脆利落。

  九原想了想,停下腳步,把水桶放在一邊。

  他坐在地上吃飯團,真菰則摘來幾朵白色的小花,編起花環。

  “水桶看起來還是滿的,比狸之進當初好多了呢。”

  狸之進?九原柊用眼神表達了疑惑。

  “師傅告訴我的,狸之進當初半路摔了一跤,水幾乎全灑了。”

  “……”不愧是他。

  “師傅雖然把他罵了一頓,但其實還是很高興呢,因為他沒有說謊。”真菰側著頭微笑,“明明山上就有小溪,狸之進也沒有去接水。啊,因為師傅的鼻子很靈,所以是不是原先井裏的水他完全可以分辨出來。”

  “好厲害。”九原柊由衷感歎。

  “是啊,鱗瀧師傅最厲害了。”少女將做好的花環戴在頭上,話尾在風中飄散,“要是能永遠陪在他身邊就好啦。”

  這話莫名透出幾分傷感來,九原柊覺得他最好對真菰說點什麽,於是道,“很好看。”

  “誒?啊,謝…”

  “喂!!!!”

  狸之進遠遠的就看見這一幕,用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奔而來,拎著九原柊的衣領把他拽到一旁,一邊晃一邊陰惻惻地道,“你這混蛋,趁我不在跟真菰相處得很愉快啊。”

  “……嗯。”

  “你還承認了?!”狸之進咬牙切齒瞪大眼睛,看上去人如其名,像隻生氣的狸貓,“要接近真菰,你先踏過我的屍體!”

  然後他就看見九原柊的嘴角動了一下。

  這是……在笑?還是在嘲諷他?

  九原柊卻覺得很冤枉,不是他故意的,隻是狸之進的表情實在太有意思了。

  這種,“你跟我妹妹說話了,所以你該死。”的傻哥哥表情。

  一直被揪著領子也不是辦法。九原柊想了想上輩子是怎麽安慰小孩子的,然後伸出手,在狸之進頭上拍了兩下。

  一旁笑著的真菰似乎聽見了狸之進理智斷線的聲音。

  “這小子好讓人火大!”

  他的喊聲驚飛了山上的鳥兒,鱗瀧左近次遠遠看過去,無奈地搖了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錆兔和真菰肯定不是同一屆的,所以我這裏設定成真菰來的更早一些,而狸之進少年是原創角色,和真菰基本上是一起被收養的。

  (我某方麵來說是個玻璃心,基本上舍不得發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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