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關山越      更新:2020-08-24 19:17      字數:5994
  “簡安,你現在在哪?”

  站在餐廳樓下,我給蘇簡安打了電話,打第一個的時候還在占線,第二個才打通。

  蘇簡安久久沉默著:“希希,你想起來了,對不對?”

  我愣在原地,把想要攔車的手收了回來,出租車的司機憤憤瞪了我一眼,重新開走了。我遊魂一樣走到了街角蹲著:“你怎麽知道的?”

  “其實我很高興,你想起來了,但還是願意選擇我。”蘇簡安的聲音很輕:“但如果你選擇我的原因,隻是因為不甘心,那我可能接受不了。”

  看來他知道我和單岐剛才全部的談話內容,單岐果然不安好心。

  我的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簡安,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一點也不容易。我喜歡了你十年,你也喜歡我,我們到底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可是你喜歡上別人了啊。”

  蘇簡安平靜道:“如果你真的心裏有我,不會在結婚前還在單岐那裏住。是我還心存僥幸,覺得你玩夠了能回家,聽起來是不是很賤?希希,愛一個人真的會變得那麽賤嗎?”

  之前單挽也是這麽說,他要和我分手,說自己不想再賤下去了。

  我懂了。

  我這樣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任何人。

  “別喝了,向希哥,都喝好多瓶了,你胃一直不好,再喝下去要出事的。”

  單挽把我手裏的杯子奪掉,藏到了自己身後,我目光呆滯地看著他,他就紅著臉親了我一口:“乖,不喝了不喝了,蘇簡安敢那樣對你,實在太過分了。你別想著他了,好不好?”

  酒吧的燈光自上而下地照在單挽的臉上,即使是這樣浮華嘈雜的環境,單挽也像一朵柔軟的白芍藥,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別人的時候,讓人心都恨不得化成一汪水。

  但這麽好脾氣的單挽,也曾經被我逼得提分手。

  “你知道蘇簡安說了什麽嗎?”

  單挽搖搖頭。

  我說:“他說喜歡我的時候,他就變得很賤。挽挽,你看這話是不是聽著很耳熟?”

  單挽那張穠麗如芍藥的臉,漸漸變得蒼白起來,他躲避著我的視線,嚅囁道:“向希哥,其實我當時說完那些話就後悔了,但是,但是你一聽說分手,毫不猶豫地就走了,我哥還在門口等你……我就覺得,你是一點也不喜歡我,像是盼著要跟我分手一樣。等到蛋糕送過來我才知道,你其實是想跟我一直在一起的。”

  我半闔著眼睛,蜷縮在沙發裏:“我給你戴了那麽多綠帽子,也是事實。跟褚澤算是半強迫半自願,跟單岐就是我勾引他了。”

  單挽的眼神黯淡下來。

  “你果然還是喜歡我哥。”

  “不是。”我回想著巴黎和單岐的那些事情:“挽挽,你沒你哥精明,你哥實在會玩弄人心,明明是他想促成的事情,最後卻是我主動,讓人連他的錯處都挑不出來。連上個床都要這麽算計,我怎麽敢喜歡他?”

  單挽低頭堵住我的嘴,鹹澀的液體印在我的唇角,我把單挽推開,舔了舔,沒心沒肺地笑了一下:“好苦啊。”

  單挽滿眼的水汽,像是深夜的霧,濕淋淋的:“向希哥,你別喜歡我哥,也別喜歡蘇簡安,好不好?之前你是想跟我在一起的,現在既然想起來了,我們繼續在一起不好嗎?”

  我看了他一會兒,又笑了一下:“但是當初是你提的分手啊。”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向希哥,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已經不可能了。”

  事情本來就應該被扳回正軌,都是我優柔寡斷,既覺得對不起單挽,又覺得放不下單岐,還想把蘇簡安牢牢攥在手裏。

  想要太多,最終隻能是什麽都得不到。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又開了一瓶酒,剛送到唇邊,單挽就按住了我的手。

  “別管我,我為別的男人買醉,跟你有什麽關係?”

  離我遠一點,再遠一點,才能過得幸福一點。單挽不需要我的祝福,也不需要我的道歉,沒有我,他就依舊能過好他眾人豔羨的一生。

  所有人都喜歡他,所有人都愛他。

  聽我說了這樣一番絕情的話,單挽的眼睛裏又蓄滿了委屈的淚,沉默著鬆開了手。

  我仰起頭,喉結上下滾動著,很快就把一整瓶酒灌完,還覺得不夠,又要去開另一瓶,剛把瓶蓋打開,就跪在地上幹嘔。單挽連忙蹲在我身邊,見我吐不出來東西,就拿手輕輕在我後背順著,笨拙地哄著:“向希哥,是不是難受啊?那我們不喝了,回去睡一覺好不好?”

  我眼角都是生理性的淚,醉意上湧,隻知道重複他的話:“回家……”

  單挽聲音裏滿是希冀:“對,我們回家好不好?我每天都有買花,養在花瓶裏,就想著你能回去看一眼,今天買的是白玫瑰……”

  “好,回家。”

  單挽的聲音更欣喜了,把我扶起來,匆忙喚了人來結賬。

  我摟著他的脖頸:“簡安,我們回家,給你送生日禮物好不好?”

  單挽不情不願地幫我按響了門鈴,隻按了一聲,蘇簡安就過來開了門,見我和單挽在一起,臉上也沒有不高興,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疲倦。

  我的心髒又被刺痛了一下。

  他蹲下來幫我換拖鞋,我細細地打量著他,把他的身形輪廓都刻在了心裏。

  “進來坐吧。”蘇簡安這樣對單挽說。

  單挽本來滿眼妒恨地瞪著他,卻得到他毫無芥蒂的邀請,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隻哼了一聲:“既然房子送給了向希哥,這就是向希哥的地方,你憑什麽一直住在這裏。”

  “明天就走。”

  蘇簡安轉身去給我倒茶醒酒,我癱倒在沙發上,滿腦子都是蘇簡安那句“明天就走”。

  單挽還在追問:“你真的明天就走嗎?”

  沒待蘇簡安回答,我就忽然站起了身,像根木頭一樣僵立在原地,單挽也跟著站了起來。

  蘇簡安把茶遞給我,我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忽然打開了他的手,滾燙的茶全都潑在他的手臂上,瞬間燙紅了一片。但蘇簡安一聲都沒吭,隻看著我,像是之前我無數次胡鬧,他都這樣看著我,溫和又無奈。

  “戒指都買好了,什麽都安排好了,那為什麽今天晚上不求婚?”

  “你不喜歡我。”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我接下來所有質問的話給堵死了。

  我冷笑了一聲,腦子裏為數不多的名為理智的弦,瞬間斷了個幹淨。我衝到上鎖的畫室門口,連鑰匙都來不及拿,隻拿腳不停地踹門,腳趾頭磕到了,渾身都痛得在哆嗦,我也沒停,換了另一隻腳繼續踹。

  單挽上來攔住我,見勸不住我發瘋,隻好自己踹門,搶先把門踹開了。

  我把燈啪地一聲打開,粗魯狂躁的動作,卻在揭開角落那幅畫的幕布時變得溫柔至極。

  單挽好奇地看著我,蘇簡安也站在門口。

  幕布慢慢拉開。

  先是顏色絢爛的花叢,用色溫暖到極致,單挽的眼神裏出現了驚豔的情緒:“畫得真……”

  花叢裏的人影也慢慢顯露出來,露出了雅致溫柔的眉眼。

  單挽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盯著蘇簡安,慘淡地笑了一聲:“這副畫的名字叫《朝聖》,朝聖是什麽意思,你懂嗎?”

  蘇簡安扶著門框,唇瓣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我繼續道:“蘇簡安,我曾經多愛你,那種感覺以後再也不可能有了。誰都可以說我不喜歡他,隻有你不可以。”

  宿醉的後果就是頭疼。

  我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家不知名的酒店房間裏,衣服被換過了,渾身酸痛,尤其是身後某處,有種讓人恥於提及的異樣感。

  我狐疑地環顧了一圈,但是沒有人在。

  回憶了很久,我才把昨天的事情都想起來。

  《朝聖》送出去之後,蘇簡安好像抓著我的手跟我說了很多,我一句都沒聽、也一句都沒記住,如果不是他攔得及時,我估計會當場就把畫撕了。我昨晚的狀態實在太不對勁了,不止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更多的大概是心如死灰,所以才那麽豁得出去。

  直到我鬧得精疲力盡,才癱坐在地上,默不作聲地哭。

  蘇簡安半跪在我麵前,捧著我的臉,剛想吻下去,就被單挽扯開了。

  單挽的臉色很難看,死死盯著我們兩個,眼神像是在看一對奸夫淫婦。

  “挽挽,我有話要和他說,你先離開好嗎?”蘇簡安的眼睛裏滿是急切,他雖在和單挽說話,視線卻不舍得離開我的臉。

  我垂著眼睛,躲避蘇簡安的視線:“蘇簡安,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的眼神有些震動:“你,你叫我什麽?”

  好像除了剛認識那會兒,我基本沒叫過他的全名,即使再生氣,也不舍得跟他有半點的疏離。

  “難道你不叫蘇簡安嗎?”

  “希希,不要和我這麽生分。我……”

  “好聚好散吧。”我用手指攀著旁邊的桌子想要站起來,因為酒醉之後沒有力氣,試了好多次都沒能起身,單挽這才上前扶著我。“畫也送出去了,本來打算留著當我們訂婚禮物的,沒想到當了分手禮物。不過對你來說,也沒什麽不一樣的。”

  蘇簡安的臉色變得灰敗起來。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我是怎麽到酒店的,倒是全記不清楚了。

  隻記得有人脫我衣服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蘇簡安,嘟囔著叫了幾遍他的名字。那個人就停了動作,聲音很輕地問我:“你就這麽喜歡蘇簡安嗎?”

  我努力睜了睜眼睛,不過沒開燈,屋裏漆黑一片,實在看不清壓在我身上的人是誰。

  “之前連給我當模特都不情不願,我要看你的畫,你說你已經封筆了,想進你的畫室,你就把畫室給鎖了。我當時還奇怪,為什麽要把它鎖起來,原來裏麵有秘密,是嗎?當時我們在交往,你怕我看到那副畫會吃醋對不對?”

  我腦子裏一片混沌,下意識搖了搖頭,覺得不對,又點了點頭。

  嘴唇忽然被咬了一下。

  身上那個人就帶著哭腔說:“對,我就是吃醋了。什麽朝聖啊,蘇簡安就那麽好嗎?他不過是早遇見你幾年而已,如果當初我沒出國就好了,如果,如果先遇見你的是我,我肯定不會讓蘇簡安有機會。”

  我終於明白了,這個人不是蘇簡安,那他是誰?

  臉頰忽然被一滴溫熱的液體打濕了,我側了側頭,液體就一路滑到了唇角,浸在唇齒間,有股鹹澀的味道。

  是個愛哭鬼。

  “挽挽……”

  “別跟他複合好不好?”他的聲音軟了下來:“既然我跟你分手,你不肯原諒我,那也不要再原諒蘇簡安了。”

  什麽時候睡著的?我完全沒有印象,一覺睡到了天亮,睜開眼,就是在酒店了。

  我扶著腰去洗漱,慢騰騰地挪到衛生間門口,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現在我再想不明白,就是真的蠢了,昨天是單挽陪我回的家,肯定是單挽不願意我繼續和蘇簡安住在一間屋子裏,蘇簡安也不同意我去單挽家,所以就給我在酒店開了房間。蘇簡安是個不會耍心眼的,但單挽卻瞞著他半夜進了我的房間,還把我給上了。

  沒什麽大不了的,貞操這種東西反正也早就沒了,多一次少一次,也沒什麽關係。

  因為是單挽,我更懶得追究。

  沒等任何人來找我,我隻帶上了自己的手機和錢包,退了房就直接離開了。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會兒,覺得腰實在是受不了,隻能在公園裏的長椅上坐著歇了會兒。低頭玩手機,把所有社交軟件都給卸載了,通訊錄的人一個一個拉黑。

  冬日的陽光灑在我身上,是透明的,看著清冷,曬久了就暖洋洋的。

  和蘇簡安徹徹底底地分開之後,像是十年的沉屙,竟在一夕之間治愈,但病去如抽絲,我整顆心髒都空了起來。我想起了很多人,單挽,單岐,甚至還有褚澤,我其實最對不起的就是單挽吧,即使我再強詞奪理,但事實就是我不貞,才給他帶來了那麽多痛苦,對於那樣一個對愛情充滿希望的孩子來說,除了分手,他根本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單岐太強大了,所以沒人擔心他會受傷,而褚澤沒了我,頂多是失去了一個比較好玩的玩具。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從此天高海闊,他們婚喪嫁娶,都將不再和我相關。

  我訂了一張機票,打算離開這座城市。

  可到了機場之後,卻看見了一個意料不到的人。

  人流擁擠,但蘇簡安就站在最顯眼的地方,懷裏抱著一束花,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不免多看他幾眼,而他卻隻心無旁騖地看著入口處。

  我在原地猶豫了片刻,躲在了一群人後麵,低著頭匆匆繞了過去。

  卻不可避免地被叫住了:“希希。”

  他分開人流,艱難地朝我走過來,我被他攥著手腕,隻能不情不願地被帶到人少一點的地方。隻是一個晚上沒見,蘇簡安卻麵色蒼白得像生了一場大病,眼下還有淡淡的青色,下巴消瘦。我幾乎不敢抬頭看他的臉,怕看了心軟,那今天就活該走不得。

  “你怎麽過來了?是等人嗎?”

  “我等你。”

  我瞟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你怎麽知道我要過來。”

  “你從酒店退房之後,我就怕你要離開,所以查了你的航班。”

  我有些生氣了:“蘇簡安,你之前從來不會做這種事情的,這是我的隱私,你憑什麽查……”

  “對不起。”我還沒問完,蘇簡安就打斷了我,然後把抱著的那一大捧花直接塞進了我的懷裏。我本來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責怪他,結果看到他的神情後,就全都堵在了嘴邊。

  我從來沒見過蘇簡安這副神色,他一直溫柔沉靜,做事又穩重,可今天他的眼神卻很罕見,帶著點瘋,還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到底想做什麽?

  我忽然害怕起來,也顧不得再質問他其他的,努力把花重新塞進他懷裏,落荒而逃:“你,我先走了,我要登機了。”

  蘇簡安拉著我的手,忽然半跪了下來。

  周圍爆發出一陣驚呼聲,原本就對我們投以關注的人群,立刻以我和蘇簡安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很多人都拿起了手機拍照錄視頻,我連忙用花擋住臉,緋紅色從臉頰一路蔓延到脖頸。

  從花瓣疏落有致的間隙裏,我看見了蘇簡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蜜酒,讓人看了一眼就要醉倒跌進去。

  他從兜裏拿出了一枚戒指。

  我試圖把手抽出來,蘇簡安卻攥得很緊,低聲問:“希希,我錯了。”

  “你沒錯。”

  我一直覺得蘇簡安沒錯,他隻是不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有什麽錯呢?況且是我出軌多次,難道還想讓他毫無怨言?

  “之前的事,全都忘了吧,我不會再小心眼,去吃別人的醋,也不會被挑撥幾次,就決定放棄你。我以後會對你很好,比任何人對你都好。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嫁給我,好不好?”他看起來很鎮靜,眉目雅致,眼神溫柔,可他俯身親吻我的手背時,我才感受到,其實他的手和嘴唇都在顫抖。

  他害怕我拒絕他。

  不知道誰忘了關閃光燈,刺目的亮光閃過,蘇簡安的側臉被照得雪白。

  女孩子們都在興奮地低聲討論:

  “好帥啊,要是這樣的男孩子跟我求婚,我要幸福死了。”

  “被求婚的那個也很帥啊。”

  “帥哥都是和帥哥在一起的。”

  很多人都在喊:嫁給他,嫁給他。

  蘇簡安也那麽專注認真地看著我,他的眼睛那麽亮。

  我以隻有他能聽到的音量,故意說:“我昨晚和單挽上床了,你不介意嗎?”

  他的眼神黯了一些,但他還是說:“以後不會有這種機會了。希希,我們一起換個城市生活,你再也不會見到單挽。或者出國也可以。”

  “我昨天說的是曾經很愛你,但現在已經沒有那麽喜歡你了,我承認,我現在喜歡很多人,你也不在意嗎?”

  “我不信。”

  “就因為一幅畫?”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

  原來蘇簡安也有自欺欺人的一天。

  我接過了他的戒指。

  蘇簡安的唇角微微上揚,似乎是想對我笑一下,然後又低頭吻了一下我的手背。

  周圍開始鼓掌。

  我把蘇簡安拉起來,然後把戒指重新塞進了他的兜裏,轉身離開了。

  不能回頭。

  如果讓蘇簡安看見我哭了,那會不會就顯得不夠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