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關山越      更新:2020-08-24 19:17      字數:4294
  蘇簡安給我清理完之後,我把他趕了出去,自己站在花灑下麵洗澡。

  白熾燈照得我眼花,我摸索著去調節燈光,腳下卻不小心打滑了,摔在瓷磚上,腦袋也磕到了浴缸邊緣。我眼前立刻黑了一片,半天才緩過神來,慢慢扶著浴缸坐了起來,腦子裏一團亂麻,無數亂七八糟的畫麵井噴一樣湧入我的腦海。

  花灑還在開著,水聲太大,蘇簡安在臥室,離得遠,也沒能聽到我這邊的動靜。

  於是我就那樣怔怔地坐在原地,足有十分鍾,才攀著大理石的洗手台重新站起來。

  回到臥室之後,蘇簡安正坐在床頭看書,見我出來,就對我笑了一下。

  我靜靜看了他很久,才走過去,掀開被子上了床。

  蘇簡安關上了台燈,手臂順勢放在了我的腰間,我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像是一截木頭一樣。他察覺出了我的不對勁:“希希,你怎麽了?”

  “沒怎麽。”

  我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翻開微信,找到了單挽。

  現在已經夜裏一點了,單挽應該早就睡了。

  蘇簡安輕聲道:“希希,早點睡吧,明天還要玩一天。”

  “嗯。”

  我背對著蘇簡安,手指在單挽的信息界麵上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點開,想要說的道歉,措辭許久,也仍舊覺得唐突。

  “睡吧。”蘇簡安又催了我一句:“乖。”

  我在心底暗歎一口氣,關上了手機。

  晚上去餐廳的路上有些堵車,蘇簡安不停地用手指輕輕敲擊方向盤,我倒是第一次見他這麽耐不住性子。大概過了一個小時,道路才重新暢通。

  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剛在露台上坐下,就催著蘇簡安點菜。

  他有些哭笑不得:“來之前我就打電話讓他們準備了,現在應該已經好了。”

  前菜端了上來,悠揚的鋼琴曲也隨之響起,蘇簡安的眉眼沉浸在暖色的燈光裏,像是山泉在眼底流動。他對我笑,雅致清雋,又讓我回想起了初見的時候。

  當時我被前男友的母親在全校人的麵前扇耳光,滿心卑怯、渾身狼狽,可蘇簡安替我解了圍,他陪著我去醫務室的時候,我偷偷看著他,什麽屈辱痛苦都忘了,腦子裏就隻有一個想法:原來世界上還有人可以笑得這麽溫柔。

  那是我第一次為一個人心動,蘇簡安是我情感的最初,是我人間的歸宿。

  可即使當初那麽美好,也會演變成後來慘烈的結局。整整兩年,不聞不問,見麵的次數寥寥無幾,分手後更是種種變數,所有期待都被消磨,所有懇求都變得無用。

  最後在他母親的墓前,他告訴我:希希,你要幸福,不要像我一樣,最後什麽都沒留住。

  我不是沒有怨過蘇簡安。

  最怨的,是他直到那種時候,也不肯嚐試挽回。

  “待會兒還有驚喜。”

  蘇簡安用湯匙喝了幾口湯,他用餐的時候一向溫文爾雅、儀態周全,但現在,他和堵車的時候一樣焦躁緊張。夜風微涼,他卻連額角都沁出了一些汗意,笑意掛得太久,凝成了麵具般的不自在。

  我知道他是因為接下來要求婚,所以忐忑不安,卻隻裝作不知道,隻準備在他求婚的時候表現出最驚最喜的樣子。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他忽然站了起來。

  我以為是現在就要求婚,連忙咽下嘴裏的那塊牛排,用餐巾擦了擦嘴,隔著餐桌對他笑。

  他卻隻是說:“我給你彈首鋼琴曲吧。”

  蘇簡安彈鋼琴的樣子很優雅,十指在黑白琴鍵上翻飛,鋼琴曲像流水一樣傾瀉出來。

  他時不時看我一眼,我對他笑,他看見了,就會一怔,然後笨拙地彈錯一兩個音,隻好無奈地搖頭失笑,專注在鋼琴上。

  我搖晃著高腳杯裏的酒液,冰塊在杯壁裏碰撞,反射著幽幽的月光。

  正要把酒杯送到唇邊,那杯糅合了月色和玫瑰色的紅酒,就被一隻軟軟的手奪走了。

  酒液濺出來,灑在了潔白的餐布上,我的視線就落在那裏,停頓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抬頭看來人。

  單挽的眼睛還是水汪汪的,他委屈的時候,用眼睛表達的情緒,比任何語言都要直白。

  “你要跟他結婚了,對不對?”

  “誰告訴你的?”

  “我哥,還有褚澤,他們都知道,隻有我不知道。”

  彈鋼琴的聲音停了下來,蘇簡安坐在琴凳上,神色有一半都隱在陰影裏,辨不清喜怒。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單挽也在看我。

  昨天剛恢複記憶的時候,除了迷茫,更清晰的情感,就是對單挽的愧疚,但我今天考慮了一整天,連煙都抽掉了一包半,差點沒把嗓子給熏壞,最終隻得出了一個可行的解決辦法,就是將錯就錯。

  我固然對不起單挽,但既然已經對不起一個人了,就沒必要再對不起另一個人。

  蘇簡安這幾年太苦了,我不想再傷害他,不想讓他真的,到最後什麽都沒留住。

  “挽挽,你還小,以後還會遇到更好的人。”我說著這些自己都覺得蒼白的勸慰:“等你以後喜歡上別人了,才會發現,我根本配不上你。”

  單挽怔怔地看著我,紅紅軟軟的唇微張,卻沒發出聲音。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轉身跑了。

  蘇簡安重新坐回來,跟我一起看著單挽離開的背影:“他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我怕蘇簡安懷疑我通風報信,立刻撇清關係:“不是我告訴他的,不信把手機給你查。”

  “不用。”蘇簡安道:“我信你的。”

  他甚至沒問我跟單挽說了什麽,隻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眼腕表,起身道:“你先吃,我去一趟洗手間。”

  蘇簡安離開之後,我也站了起來,趴在欄杆上吹風。

  有一個人站到了我的旁邊,身形挺拔如鬆柏,我半闔著眼睛,用餘光掃了一眼,看見是單岐。

  我渾身都僵硬起來,慢慢直起了身子,不敢再看他一眼。

  無論記不記得單岐,我都還是抵抗不了他,一次次為他的冷淡著迷。單岐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冷眼旁觀著我為他神魂顛倒、為他背叛別人。他逗弄我,就像貓戲弄老鼠,獵人狩捕獵物,我明知道他沒有真心,依舊不知悔改地湊上去。

  “想起來了?”

  我幹笑了兩聲:“什麽?”

  “挽挽說你全都想起來了。”

  我仔細思考著剛才和單挽的對話,這才發現了漏洞,自從我失去那兩年的記憶之後,再也沒喚過“挽挽”這兩個親昵的字,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可剛才我沒注意,“挽挽”兩個字就脫口而出。

  喜歡和咳嗽一樣,都是藏不住的東西,也許不僅僅是稱呼泄了密,我剛才麵對單挽,從眼神到舉止,其實處處都是漏洞。單挽不是看不出來。

  我不再裝傻,也沒有選擇撒謊。

  “所以即使你想起來了這些,還是選了蘇簡安?”

  我含糊道:“單總,你那麽關心我,我會誤以為你愛上我了。”

  單岐沒有說話。

  我得到了意料當中的答案,些許的失落之餘,反而多了些釋然。

  “你趕緊走吧,不然簡安回來看到,又要多想。”

  我從兜裏摸出了煙,叼了一根在嘴裏,用濕潤的嘴唇含住。打火機點著了,幽藍色的火焰照亮了我的下巴,舉得近了,憧憧的火焰的影子,就燒進了我的瞳孔裏,閃著淒豔的光。

  煙被點燃,一縷細瘦的白煙慢慢升騰起來。

  我還沒咂摸出煙草的滋味,單岐就忽然低頭湊了過來,我緊張地盯著他,他平靜地和我對視,然後從我唇邊咬走了那根煙,唇瓣不小心蹭在了一起,幹燥的、柔軟的。

  幸虧燈光和月色都太暗,看不清我紅透了的臉。

  單岐吐出一口煙,淡淡道:“向希,你喜歡的是我。隻是因為我不會跟你在一起,所以你才選了蘇簡安。”

  沒有一個人會不喜歡單岐,男人越無情越有魅力,越冷漠,越讓人心癢難耐。即使他說著這樣的話,也不會讓人覺得他狂妄。

  但我還是不可避免地難受起來,覺得自己被他輕賤了。

  “你永遠這麽自信嗎?”

  “不,是篤定。”

  我笑了笑:“說這些沒用,我知道單總看不上我這種主動送上床的,你日理萬機的,也對這些情情愛愛的事不感興趣。所以我也沒想過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讓你想呢?”

  我看著單岐,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單岐把煙掐滅了,然後拉過我的手,在我手裏放了一個環形的東西。我攤開掌心,看見一個款式簡單的男戒,眼皮立時就是一跳。

  “你什麽意思?”

  “這種時候裝傻就沒意思了。”單岐道:“我認為,戒指代表的誠意已經足夠了。”

  他還是這麽高高在上,仿佛施恩一般。

  我把戒指重新塞回他手裏:“我早就說過了,我會和蘇簡安結婚。”

  “你早就變心了,即使還對他有感情,也隻是當初的不甘心而已。”

  “那又怎麽樣呢?”我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單挽會忘了我,你會比單挽忘得更快,而蘇簡安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我會對他很好很好,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單岐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拒絕,他站在原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都不自在起來。

  “向希,”單岐握著手心的戒指:“我隻求婚這一次。”

  我還是搖頭。

  單岐的脊背挺得筆直,靜立在夜色中。半晌他才有了動作,當著我的麵,把戒指扔了出去,銀芒在月色下一閃,很快就被露台下的江水吞沒了。

  我愣住了,說不出話來,單岐又開始解自己腕上的百達翡麗——這算是我和單岐的定情信物,三亞初見,他就是因為買我這塊表,才和我有了交集。我這才注意到,其實單岐這幾個月一直都戴著它,可他分明有整整一玻璃櫃的名表,一直戴著一塊,實在有些寒酸了。

  除非是這塊表對他有特殊含義。

  我又想起之前,單岐經常因為單挽的事情打電話給我,可他真的是因為想讓我幫著管教單挽嗎?他給我打的一個個電話,真的是有必要的嗎?他分明那麽忙。

  見他又要像扔戒指一樣,把腕表也扔出去,我連忙抱住他的手臂:“你幹什麽?幾百萬買的表,你說扔就扔,單岐,你什麽時候這麽幼稚了?”

  他看著我,手一鬆,表就砸在了地上。

  我蹲下身幫他撿表,單岐卻踩住了那塊表,直接踢到了一邊。

  我抬起頭,和他對視,唇瓣微微動了動,剛想說話,就被夜空附近忽然炸響的煙花吸引了注意。無數鮮豔的顏色,潮水一般漫上我的臉,又在眼底一一淬化、融合,我站起身,站在單岐旁邊,怔怔地看著江上璀璨到極致的彩色煙火。

  這肯定是蘇簡安為我準備的。但他人呢?這麽久了,他為什麽還沒有回來?

  現在並肩站在一起看煙火的,是我和蘇簡安才對,而不是我和單岐,全都錯了。

  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僵硬地回頭,朝樓梯口看去,卻沒看見蘇簡安,可我並沒有因此放下心,反而更加擔憂。

  我看著單岐,眼神戒備:“他現在在哪?”

  單岐淡淡看著煙花,側臉如同剪影一般,俊美不似凡物。

  他像是沒聽到我說話一般,我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再也顧不得別的,按住了單岐的肩膀,強迫他低頭看我:“你是不是把他怎麽樣了?單岐,你……”

  單岐忽然按住了我的手,俯身吻了過來,我連忙推開他,轉身跑下了樓梯。在盆景花叢的掩映下,匆匆回頭瞥了一眼,隻看見了單岐默立原地的身影,清越的身姿在夜色裏淡如煙霧,可那雙眼睛,依舊冷若冰霜,盯著我的時候,滿是不明的意味。

  我不敢再看,連忙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