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關山越      更新:2020-08-24 19:17      字數:5789
  我把鏡子扔開,打開車門,本想直接上樓,忽然想起來昨天看見附近新開了一家甜品店,單挽喜歡吃甜的,我應該給他買個蛋糕帶回去,也許他一高興,就不會跟我生氣了。

  他一直都是這麽好哄,要不是因為他太傻,我也不會這麽肆無忌憚。

  我從來不是個品德高尚的好人,我擅長阿諛奉承單岐、褚澤這種強勢的金主,也擅長欺負單挽這樣的乖寶寶。

  但乖寶寶太可愛,我也有欺負不下去的時候。

  走進甜品店,風鈴輕輕響起,奶油的香氣也撲麵而來,櫃台後是滿滿一架子的綠植,綠意蔥蘢。燈光照在上麵,就映出了一叢一叢的蔭涼。一隻貓從綠葉裏探出頭來,瞄地叫了一聲,我被它吸引了視線,看過去的時候,就和它那雙綠鬆石般的眼睛對上了。

  我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單挽。

  店主微笑著問我要什麽,我點了一份慕斯蛋糕。

  她轉身要去準備的時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住了她:“你好,你這裏有賀卡或者明信片嗎?我想寫一句話,藏在蛋糕的包裝盒裏。”

  她遞給了我一張明信片,我很快就寫好了一行字,然後交還給她。

  “慕斯蛋糕需要現做,您給我留一個地址,我待會兒給您送過去,行嗎?”

  我留了一個地址,又囑咐她,一定要記得把明信片放進去。

  因為那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真心實意地和一個人表白。

  第一次的感情錯付了,但幸好還有第二次。

  明信片上隻寫了一句話:“挽挽,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啊。”

  我平時甜言蜜語一大筐,但真正表白的時候,卻隻能說出這種直白又無趣的話。

  電梯門打開之後,我走出去,就看見單挽站在門口,倚著牆。

  他見我回來,也隻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我主動湊上去:“怎麽在外麵站著,也不穿件外套,不冷嗎?”

  “不冷。”

  他沒有問我去了哪裏,我卻想主動坦白:“我今天去了蘇……”

  “進屋吧。”

  單挽直接打斷了我的話,我好不容易打算說真話,被他這一打岔,就又泄了氣。

  走進客廳,發現單岐在沙發上坐著,地上有玻璃杯的碎片,觸目驚心地躺在一汪水裏,地毯上也有一塊很明顯的深色,是浸透的水痕。

  我眼皮跳了一下,下意識看了單岐一眼,竟見他臉上有極深刻的疲倦。

  單岐很少有這種消極的姿態,他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是氣定神閑、運籌帷幄的,可他現在像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屈起手指抵住眉心,透出種無奈的意味。

  “怎麽了?”我有些不敢問,但又不能裝作沒看見:“你們吵架了?”

  單岐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

  單挽說:“我不小心把玻璃杯碰掉了,沒有吵架。”

  他又轉向單岐:“哥,你不是說你還有事嗎?那你就趕緊去吧,別耽誤了。”

  單岐沒有動,單挽就加重了語氣:“哥。”

  單岐這才有反應,卻依舊沒有起身,隻淡淡道:“你特地把我叫過來,難道隻是為了問那幾句話?既然你早就有證據了,就別裝傻,不如直接說開,我們今天把這件事情解決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大腦也瞬間一片空白。

  必須承認,那一刻,我是真的後悔了。

  我開始後悔當初沒能控製住自己,和單岐一次又一次地發生關係。都怪我想得太天真,本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單挽把單岐從沙發上拉了起來,直接把他推搡了出去,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可他對著門,久久都沒有轉身。

  片刻後,我看見他的肩膀開始極細微地顫抖起來。

  我心疼得無以複加,從他身後摟住他的肩膀:“乖,別哭了。”

  “我們分手吧。”

  被我摟在懷裏的人,這樣說道。

  我怔怔的,猶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單挽推開了我,他的腮上滿是透明的淚珠,那雙水杏般的漂亮眼睛裏,也含著水汽。

  他給我看了一張照片,是扔在了床底的一個用過的安全套,地板的顏色看著有些眼熟。

  “那天我哥不讓我去你的房間,我就已經懷疑了,下午你去洗澡的時候,我把你房間的所有地方都檢查了一遍,結果就發現了這個。但是我當時沒舍得拆穿你,結果你欺人太甚,當著我的麵都敢和他調情,你把我當什麽了?為你們偷情增加刺激的工具嗎?”

  單挽一直在抽抽搭搭地哭:“這些我都忍了,連你為了蘇簡安魂不守舍這麽多天,我也沒舍得和你吵架,但今天你還去偷偷見他,眼睛都哭腫了,你們說了什麽,怎麽就能哭成這樣?是哭你們不能在一起嗎?是我妨礙你們了嗎?”

  他抹著眼淚:“之前明明都抓到過你和褚澤出軌了,但我就是賤,我還是不舍得離開你。可你這次出軌的是我哥,也許下一次就是蘇簡安,你但凡心裏有一點點在意我,都不會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這種事。我不想再繼續賤下去了。”

  我把行李箱拖了出來,擦幹淨上麵的灰,然後慢吞吞地打開了衣櫃。

  衣櫃裏,我之前帶來的衣服隻有幾件,單挽給我也買了幾件,其餘都是單岐在巴黎給我買的。

  我隻拿了自己來的時候帶的衣服,然後把浴室裏的洗漱用品找了個袋子裝起來,打算走的時候扔掉。

  單挽坐在外麵的客廳裏,我磨蹭了幾分鍾,實在沒得收拾了,才拉著行李箱出去。

  輪子骨碌骨碌地在地板上滾,發出沉悶的聲響,單挽聽到聲音,抬起手蹭掉了臉上的眼淚,然後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收拾好了?有沒有什麽落下的?”

  “應該沒了。”

  “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我猶豫了片刻:“不用了。”

  單挽又重新坐了回去,手指緊緊攥在一起。

  纖長濃密的睫毛半闔著,又漸漸潤濕了,珍珠般的淚珠從眼角滾落,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視野也漸漸模糊起來,連忙轉過身,手握在門把上的時候,才堪堪把眼淚憋了回去。

  不就是分手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心裏這樣想著,卻有一個聲音在反駁我,告訴我這次和之前不一樣,單挽和任何人都不一樣。世界上隻有一個這麽好的單挽,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那一瞬間,我萬念俱灰。

  “等一下。”

  正在我要打開門的時候,單挽卻忽然從後麵叫住了我。

  我心跳如擂鼓,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能勉強維持平靜,轉過身看他。

  但如果現在我麵前有一麵鏡子,我一定能看見,我眼睛裏有滿滿的希冀,幾乎要溢出來。

  “挽挽,你,你是不是……”後悔了?

  如果單挽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哪怕讓我明天就去領結婚證,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隻要他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個項鏈是褚澤的吧。”單挽垂著眼睛,把脖頸上的十字架項鏈取了下來,碎鑽反射的光,全都窩在他的掌心裏。“還給你。”

  原來他真的什麽都知道。

  單挽過來把項鏈遞給我的時候,我不小心觸到了他的手指,他就渾身都僵硬起來,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很快收回了手。

  那條項鏈就像一條狡猾的銀魚,巧妙地從我們兩人的手裏溜了出去,滑到了地上。

  “對不起。”他秀致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也很懊惱。

  我在他麵前彎下腰,想把項鏈撿起來,手卻顫抖得厲害,撿了兩次才撿起來。

  隨手把項鏈揣進了兜裏,然後低頭開了門,剛踏出去一隻腳,又猶豫著收了回來。

  攥著塑料袋和手心裏滿是涔涔汗意,我的腦袋也是空白一片,心底空落落的。

  單挽沉默著看我,他的眼睛裏都是濕潤的水汽,欲言又止。

  我對他笑了笑:“可以最後抱一下嗎?”

  單挽抿著淡紅色的唇,眼底的霧氣更濃了,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可視線掠過我身後,看見電梯旁的人影後,就又冷下了臉。

  我看見他明顯抗拒的態度,就訕訕的,把行李箱拉了出來,最後看了他一眼。

  單挽連句再見都沒有說,就關上了門。

  單岐走過來,接過了我手裏的行李箱和塑料袋:“我送你回去。”

  “你滿意了嗎?”

  我把視線從緊閉的門上收回來,轉頭看著單岐:“我和挽挽分手了,你現在滿意了嗎?”

  “你這是遷怒。”單岐淡淡道:“錯誤是我們兩個一起犯的。更何況,這幾天你對蘇簡安的念念不忘,才是壓倒你們感情的最後一根稻草,總不是我逼著你去見的他。”

  “我明白,我自作自受。”

  “我不是這個意思。”

  “隨便你什麽意思。”

  我搶過他手裏的行李箱,轉身朝電梯走去,直接關閉了電梯門,沒有等他上來。

  我真的覺得單挽很好,我也不舍得讓他再賤下去了。

  所以我同意了分手,這大概是我二十五年的人生裏,做過的最善良的一個決定。

  借的車已經被開走了,我隻能拉著行李箱走到街那邊去打車。

  紅綠燈紅了又綠,車流如織,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可我隻是站在原地,盯著小區的門,不知道在等些什麽。

  之前聽說過一個悲劇,叫做《等待戈多》,內容就是有兩個人在等戈多,等的人不知道戈多是誰,也不知道戈多會不會來,但他們一直在等。這是荒誕派戲劇的代表作,喻示著人生就是一場無盡無望的等待——什麽也沒有發生,誰也沒有來,誰也沒有去。

  我的人生也是如此,等了一個人又一個人,但似乎也沒等到誰。

  蘇簡安說,讓我好好和單挽在一起,不要像他一樣,最後什麽都沒有留下。

  我真對不起他的祝福,其實我也什麽都沒有留下。

  抬起頭,又是一次綠燈,我歎了一口氣,終於拉著行李箱過了馬路。

  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從十字路口的拐角處,有一輛銀白色的車闖了出來,我怔怔地看著它像流星一般朝我滑過來,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絲毫動彈不得。

  車主也看見了我,急忙踩了刹車,輪胎和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但留給我們反應的時間太短,我剛回過神,邁開腿想往旁邊避開,就被車直直地撞了出去。

  然後腦袋砸在地上,瞬間失去了意識。

  “他怎麽還沒醒?”

  “再等一會兒。”

  我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可從一片黑暗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卻什麽都沒記住。

  聽到一直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努力想睜開眼睛,可眼皮重逾千斤,努力了幾次後,渾身都浸出了冷汗,卻還是動彈不得。

  鼻尖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耳畔一直有嗡嗡的聲響。

  忽然“刷”地一聲,有人拉開了窗簾。

  像是驚雷擊破了混沌,一道暖洋洋的光照在了我的眼皮上,眼皮下的瞳孔在發燙,我不安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終於睜開了眼睛。

  透明的玻璃窗後,是熔金般的陽光,有一個身影站在窗戶旁,而在我的床前,還坐著一個人。

  “向希哥,你醒了?”

  見我睜眼,坐在我床邊的人就傾身過來,驚喜地攥住了我的手指,他手心裏都是冷汗,我有些不舒服,微微皺眉看他。

  這一看,我的眉頭卻皺不下去了。

  他長得太好看了,肌膚白皙,鼻膩鵝脂,眼睛如水杏一般,含著似睡非睡的朦朧。這種完全不具備攻擊性的美貌,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向希哥,你感覺怎麽樣?身上哪裏疼?”

  我被這個小美人捧著手噓寒問暖,確實有些如在雲端的感受,但問題是,他是怎麽認識我的,還對我這麽熱情?

  “我好像不認識你吧。”我猶豫著問了出來:“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小美人被我問懵了,怔怔地看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腦震蕩確實有可能導致喪失一部分的近期記憶,症狀有輕有重,作為家屬,你可以跟他多溝通交流,也許他很快就會恢複。”

  小美人和醫生在門口說話,原本站在窗戶旁的那個人,就走到了我的床邊。

  他身形頎長秀挺,光影被他擋在身後,我抬起頭,隻能看見他麵部冰冷的輪廓,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隻能勉強辨認出優越的骨相,讓人見之忘俗。

  他的瞳仁黑如點漆,淡淡地盯著我:“還記得我是誰嗎?”

  聲調低沉,音色卻華麗如大提琴,聽到的一瞬間,耳朵就酥了一半。

  我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敲了一下,不受控製地亂跳起來,微微垂下了眼睛,不敢看他。

  “不認識。”

  “那褚澤呢?認識嗎?”

  “認識。”我說:“是簡安的朋友,之前見過幾麵。”

  “蘇簡安?”

  “對,蘇簡安是我男朋友,你也認識他嗎?”

  “認識。”

  他的神情有些莫測,伸出手指,似乎想要碰一下我的臉,我側頭躲開了,他的眼底劃過一抹暗色,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我是單岐,這次記住,別再忘了。”

  小美人從外麵走了進來,單岐平靜地對他說:“失去了大概兩年的記憶,現在他還以為蘇簡安是他男朋友。”

  我詫異地看著他:“什麽叫我以為?蘇簡安本來就是我男朋友,前段時間我們剛確定的關係。”

  單岐看了小美人一眼,小美人抿著唇,看起來很不高興。

  他重新坐到我的床邊,剛想說話,門就被叩響了。

  我朝門口看過去,蘇簡安正扶著門框喘息,額上都是汗,鬢發淩亂,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狼狽的樣子,像是一路跑過來的一樣。我受寵若驚地床上坐起來,剛想下床,卻發現左腿原來上了夾板,一動就鑽心的疼。

  小美人按住了我,著急地說:“你別動,左腿骨折了,不能下床的。”

  蘇簡安走到我的床邊,喘息還沒有平複。

  他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鬆了一口氣:“聽說你出車禍了,所以來看看你。幸好沒出什麽大事。”

  我被他這副疏離的態度搞得不知所措:“簡安,你……”

  小美人烏發紅唇,冷著一張臉,蘇簡安的視線在他臉上頓了頓,眼神黯了下來:“那,既然沒事,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

  我連忙叫住他:“簡安。”

  “怎麽了?”

  蘇簡安怔了怔,猶豫著朝我的方向又走近了一步,我努力地朝他的方向夠了夠,然後牽住了他的手:“你先別走,陪我一會兒嘛。”

  “所以,他失去了兩年的記憶,不記得你了?”

  蘇簡安被我牽著手,隻能坐在我的旁邊,可他一直在看那個小美人,我有些不高興,就搔了搔他的手心,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簡安,我想喝水。”

  他起身去飲水機給我接水,小美人趁機坐到了我旁邊,握著我的手急切地說:“向希哥,你再好好想想,能不能記起些什麽?我才是你男朋友啊,你跟蘇簡安早就分手了。”

  蘇簡安端著水,站在飲水機旁看我,我連忙把小美人的手給甩開:“你別瞎說。我男朋友還在這,你故意想讓他誤會是不是?”

  “我沒瞎說!”小美人連忙從兜裏掏出了一張明信片:“你看,這是你給我寫的。我昨天跟你吵了架,然後把你氣走了,等你走了,蛋糕店才送來蛋糕,我看見明信片就去找你了。沒想到你出了車禍……”

  我先看了字跡,確實是我寫的,然後才去看內容。

  上麵寫著:“挽挽,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啊。”

  挽挽?

  我瞬間頭皮發麻:“你叫什麽名字?”

  “單挽。”

  “你別騙我了,就算我失去了兩年記憶,就算這兩年裏我跟簡安分了手,我也絕對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蘇簡安喜歡單挽,我嫉妒他討厭他還來不及,怎麽會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