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回頭看了她一眼，微笑著說道：“接下來這個，就跟你有關了。”

  南煙垂下眼瞼，沒說話。

  她當然知道接下來這個跟自己有關，雖然剛剛隻草草掃了一眼，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而此刻祝烽要說起的，也正是。

  “嚴夜……”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這兩個字從祝烽的嘴裏說出來，帶著一點別樣的意味，他又輕笑了一聲，道：“你的夜哥哥。”

  自從進入草原，或者說，自從祝烽的身體每況愈下之後，南煙跟他說話都輕言細語，開口閉口都是哄著他的意思，但一聽到這三個字，全身上下早就被撫平的刺一下子又豎了起來。

  她白了祝烽一眼，冷冷道：“他又不姓祝，皇上何苦回回提起他都叫‘哥哥’，他是哪門子的哥哥。”

  這話在皇帝跟前說，十足的欺君了。

  但祝烽卻隻是笑了笑，甚至臉色難得有這麽好的時候，他彎著眼睛看著南煙，笑道：“朕不過學你一下，怎麽就把你的火氣給學上來了？這把年紀了，還這麽沒氣度。”

  南煙冷冷道：“皇上有氣度，一天到晚心心念念的掛著他？”

  祝烽道：“朕不是為了自己掛著他。”

  “……”

  “朕是為了這個天下。”

  說到“天下”這種話，自然就不容南煙隨意置喙，她隻輕哼了一聲，然後才斂起氣惱的神色，輕聲說道：“皇上對他，有什麽安排？”

  祝烽道：“嚴夜，有經天緯地之才，這麽一個人白放著不用，那就是朕這個當皇帝的罪過。”

  南煙道：“可他臨走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不想再參與到這些事了。”

  祝烽冷哼了一聲，道：“天生其才必有用。這個世上的事總有人要去做，老天把他生得如此，就是讓他做大事的；若他不做，辜負了老天，也辜負了他自己。既然如此，就由不得他想不想。再說了——”

  南煙瞧著他：“再說什麽？”

  祝烽道：“再說，蒙克這些年不停的往西川派人，是從未想過要放過他，更不會放過修筠，朕這一次是豁出命去要把蒙克逼死，也算是為他解決了後顧之憂，這麽大一個‘人情’，朕可不能白白的放著不用。”

  他這話，透著幾分慘烈，卻也是十足的流氓做派。

  南煙苦笑了一聲，然後說道：“皇上這是為了用他，無所不用其極了。妾隻怕，他會改名換姓的躲著朝廷。”

  祝烽道：“錐處囊中，其穎立露，他這樣的人別說改名換姓，就算改頭換麵，也一樣會脫穎而出，不怕找不到他。”

  “……”

  “朝廷需要的這樣的人。”

  南煙剛剛雖然說自己不想聽不想管，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也不由得她不聽不管，她微微蹙眉，輕聲道：“那，皇上打算如何用他？”

  祝烽沉默了一下，道：“西川……西川很特別。”

  “……”

  “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平蜀難平。管理西川的人，需有長眼光，大手腕。”

  南煙心裏微微一動，但不動聲色的說道：“皇上不信劉越澤？”

  祝烽淡淡笑道：“不信他，就不會放他去蜀地了。”

  “那是——”

  “蜀地大治，他功不可沒，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天下大治，但凡天下和蜀地稍有波瀾，劉越澤的手腕怕是就不夠了。”

  南煙輕輕點頭，道：“他到底是個書生。”

  她想了想，說道：“皇上打算如何用他？”

  祝烽微微喘息著，輕聲道：“朕給太子留了一道聖旨在京中，冊封嚴夜為益州大總管，其夫人封為二品誥命，世襲罔替。”

  “世襲罔替？”

  南煙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忍不住冷笑道：“皇上倒是有心了。”

  祝烽道：“至於這道聖旨什麽時候發，就看太子自己掂量了。他若不好好修行，朕留給他再多的人和東西，也是不管用的。”

  南煙道：“哦。”

  似乎感覺到南煙的情緒淡了下去，祝烽有些吃力的慢慢支起身子，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的神情也淡淡的，祝烽心下了然，微笑著說道：“怎麽了？朕又惹著你了？”

  南煙瞧了他一眼，卻不接這話，隻抬頭看向帳門口，喃喃道：“英紹他們動作怎麽這麽慢，說是要送東西過來，這麽久了還沒送過來。”

  祝烽笑道：“有不痛快的就說，你這麽憋著，看著不像，朕看著也難受。”

  南煙這才又看向他，臉上倒也沒有什麽怒意，隻似笑非笑的看著祝烽，說道：“妾可沒有什麽不痛快的，是皇上多心了。”

  祝烽道：“不是朕多心，是朕在聖旨上多寫了幾個字吧。”

  “……”

  這一回，話已經喂到南煙嘴邊了。

  她終於忍不住抬眼看著祝烽，說道：“聖旨上寫的都是國家大事，多寫幾筆少寫幾筆，也都是皇上裁奪著定。就算是多寫了幾個字，也是皇上思慮周全，惦念故人，妾豈敢多話？”

  祝烽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隻是他氣息不勻，這一笑連帶著又咳嗽了起來，南煙慌忙伸手扶著他，要讓他再靠回自己的身上，可祝烽卻擺擺手，一隻手還堅持支在床上撐著自己的身子，臉頰紅紅的，眼角也有些發紅的看著南煙，笑道：“這些日子你都那麽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一句話說重了就把朕給壓碎了似得，朕看著都難受。也就這個樣子，還像你一些。”

  南煙氣得眼睛都有些發紅了，瞪著他：“皇上就這麽喜歡看妾生氣？”

  祝烽笑道：“這個樣子，才像本來的你。”

  說著說著，他終於有些支撐不住，慢慢的靠回到南煙的身上，虛弱的說道：“朕不是喜歡看你生氣，朕是喜歡看你本來的樣子。”

  聽著他這有些顛三倒四的話，南煙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伸手抱著祝烽，一隻手甚至繞過他細瘦的腰身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像是在嗬護他一般，然後湊到祝烽的耳邊，輕聲說道：“皇上，皇上多寫的這幾筆，是不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

  祝烽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什麽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