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伸手從祝烽手中拿過了那塊帕子，也不打開來看，順手就丟進了旁邊的炭盆裏，很快，那染著一片刺目腥紅的帕子便忽的燃了起來，然後靜靜化作一攤灰燼。

  祝烽低頭看了一眼，微蹙眉頭道：“才用了兩天你就燒了。”

  南煙從旁拿起一杯溫水來給他漱口，平靜的說道：“皇上勤儉了一輩子，難道幾塊帕子都用不起了？皇上放心，妾這邊帶著多的是，也不是什麽絲織的，都是布帕子，值不了幾個錢。”

  祝烽搖了搖頭，但也沒說什麽，含了口水漱口，然後吐到了南煙拿過來的小盅裏。

  做完這一切，他的臉上那剛剛咳嗽激起的一點嫣紅已經褪去，臉色越發的蒼白，人也懨懨的沒什麽精神，便要躺下，可南煙卻適時的伸手扶著他的後背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柔聲說道：“皇上先別睡，英紹很快就送東西過來了，皇上吃一點再睡吧。”

  祝烽抬頭看了她一眼。

  南煙道：“是皇上自己說要的，人家送來了皇上又睡著，豈不是言而無信麽？”

  祝烽好笑又好氣的歎了口氣，道：“你倒是有那麽多話說。”

  說著，他便也不好堅持要睡，隻能強打起精神坐起來，在草原上臨時搭建的行軍帳篷跟行宮的環境肯定沒法比，連個靠坐的地方都沒有，南煙便坐在床邊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這一副畫麵，過去數十年在兩個人之間已經呈現過無數次了，隻是那個時候，多是南煙靠在他的身上。

  而眼下這個樣子，卻是完全的掉了個個兒。

  想到這裏，祝烽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南煙低頭：“皇上笑什麽？”

  祝烽輕咳了一聲，道：“朕在想，朕也變得沒用起來了。”

  一聽這話，南煙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她不是不知道祝烽的脾氣，這個人目下無塵，容不得別人犯錯，更容不得自己犯錯，之前在長城壕的時候，因為三箭才射死一個那欽讓他耿耿於懷，如今進入草原腹地，酷寒令他的病情加重，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比身為女子的南煙還更虛弱一些，這種滋味隻怕不會好受。

  所以，南煙一直小心翼翼的，既要照顧他的身體，又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虛弱。

  卻沒想到，這話讓他自己說了出來。

  南煙啞聲道：“皇上……”

  “你不必緊張。”

  不等她說完，祝烽倒是淡淡的打斷了她，他咳嗽了兩聲，單薄的後背靠在南煙的身上，能感覺到整個人消瘦得好像骨架隨時都會被那一陣陣的咳嗽震散，但他卻很平靜的說道：“朕知道自己是怎麽一回事，再說些哄朕的話，就沒意思了。”

  南煙擰著眉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等皇上把蒙克驅逐出了漠北，咱們回京好好的修養，自然是能好的。”

  祝烽看了她一眼，然後微笑著道：“當然。”

  不知道是因為病弱還是什麽關係，他臉上的神情因為無力而顯得格外溫柔，說這話更像是在安慰南煙一般。

  也是因為這樣，南煙的心裏更不好受了一些。

  而祝烽靠在她身上，大概是從南煙身上源源不斷傳來的體溫讓他舒服了不少，他喘息的聲音也減緩了一些，安靜了一會兒之後，他說道：“咱們的話應該已經傳回京城了，隻是不知道，太子什麽時候回京。”

  南煙說道：“太子這兩年曆練下來，做事越發老練了，賑災的事，想來不會耽擱他太久的時間。”

  “這樣就好，”

  祝烽點點頭：“他跟朕不一樣，不該四處亂走的。早點回京，他派來的人也好早些傳話給他聽。”

  南煙看了他一眼：“皇上可有傳什麽要緊的話給殿下？”

  祝烽輕笑了一聲，道：“要緊的話，怎麽會讓不相幹的人傳給他。”

  南煙不自覺地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祝烽又沉默了一會兒，他靠在南煙的肩上，仰頭望著頭頂低矮的帳篷，像是在想什麽，過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似得喃喃念叨了一聲“也罷，是時候了”，然後緩緩伸手到左手袖子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明黃色的卷軸，一看那顏色就知道，是皇帝的手諭。

  南煙皺著眉頭：“皇上這是——”

  祝烽沒有答她這話，而是自顧自的展開了那卷軸，上麵寫了幾行字，南煙隻草草的掃過一眼就看到，是他對朝中的一些人事安排，看字跡，顯然不是出征之前寫的，因為字跡潦草，很多地方帶著顫跡，顯然是已經進入草原，身體不適之後才寫下的。

  南煙跟他幾乎形影不離，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寫的。

  南煙道：“皇上！”

  祝烽還是不答她，自顧自的說道：“內閣那一套班子是跟著朕的，太子行事不同於朕，那一班人隻怕是要換。你舅父年紀也大了，太子即位之後，他若聰明，該急流勇退，也就免得朕的旨意掃他的麵子。”

  南煙的眉頭都擰了起來。

  她當然知道顧亭秋作為太子的嶽丈，又是最受寵的自己這位貴妃的舅父，這樣雙重的身份令他位高權重在朝中不可一世，所以，顧期青出嫁之後，祝烽也在刻意的壓製他，並不是對他，或者對自己不信任，純粹是必須要壓製外戚的勢力，所以南煙也並未多說什麽。

  如今他這話說起來，也並不奇怪。

  隻是，祝烽說這話，分明已經是在安排身後事的口氣了。

  南煙沉聲道：“這些話，是朝中的事，皇上回去安排便是，妾不想聽。”

  祝烽仍舊不理會她，繼續說道：“鶴衣……鶴衣可用。”

  “……”

  “隻是這個人腦子動得太快，心思太重，若想要用好他，還得費一番功夫。”

  “……”

  “這，就看太子自己的修行了。”

  南煙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冷冷道：“這些跟妾沒關係，皇上不必說給妾聽。”

  祝烽回頭看了她一眼，微笑著說道：“接下來這個，就跟你有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