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道：“他意不在戰，意在朕。”

  “……”

  南煙一時間沒說話。

  這句話她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蒙克跟祝烽，說起來已經做了幾十年的對手，他們兩個人無時無刻不想置對方於死地，諸如挑撥離間，坐山觀虎鬥，甚至派兵突襲，偷襲，下毒這些事，也不過是完成這個夙願的手段罷了。

  所以，說他意在祝烽，這話完全是多餘的。

  可是，意不在戰……

  雖然還沒有完全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可南煙的心裏已經直覺的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翳。

  她想了想，問道：“那皇上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祝烽放眼看了看周圍，道：“休整一下，繼續追。”

  “還要追？”

  南煙心裏那不安的陰翳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更深了一些，而祝烽聽見她似是不妥的回應，隻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怎麽，你以為這一次朕出兵是鬧著玩的？遇上一個被動了手腳的水塘就打道回府？你是不是把軍事看得太兒戲了？”

  南煙立刻道：“妾沒有這個意思。隻是那蒙克——”

  她的話沒說完，英紹已經走了回來。

  他拱手說道：“啟稟皇上，微臣已經傳令下去，將士們都不再這水塘中取水。那接下來——”

  祝烽道：“原地休整，讓斥候繼續尋找那一群人的蹤跡，一刻鍾之後出發。”

  英紹睜大了雙眼：“皇上，還要繼續？”

  他跟南煙的神情態度幾乎一模一樣。

  祝烽再看向他的時候，目光顯然就沒有看向南煙的時候那麽有耐性，而明顯染上了幾分怒意，他冷冷的說道：“軍中無戲言，英紹，你這把年紀是活回去了嗎？”

  英紹立刻跪下：“微臣不敢。隻是——”

  祝烽道：“沒什麽隻是。”

  南煙在一旁輕聲道：“皇上，兼聽則明，還是讓英大人把話說完吧。”

  祝烽瞪了她一眼，而有了貴妃“撐腰”，英紹好像膽子也大了一些，真的繼續開口，輕聲說道：“皇上，微臣認為不宜在繼續追擊下去了。”

  祝烽已經背過身去不看他了。

  南煙看著英紹，道：“你說清楚為什麽不宜繼續追擊。”

  英紹道：“理由有三。其一，附近最近的水源就是這個馬扣子，如今被人動了手腳，而軍中的所攜帶的水已經快要耗光，若再要往北走，我們就隻能取地上的冰雪煮水飲用，這樣一來，行程會減慢，而對方必定是攜帶了足夠的水源才敢對馬扣子動手，我們能追擊到對方的可能性很低。”

  南煙點點頭，接著道：“第二點是什麽？”

  英紹道：“其二，我們走了這幾天，已經快要深入草原腹地，可皇上派出的東西兩路大軍還沒有合攏，而且在冬天的草原上，方向很難辨別，他們能如期跟我們匯合的可能性本就不高，若萬一遇上倓國主力，那我們的處境就會非常危險。”

  南煙的眉心都擰成了一個疙瘩。

  她想了想，接著問道：“第三是什麽？”

  英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看了一眼祝烽背著手，微微有些塌的肩背，然後低下頭去沉聲說道：“第三就是，我們也許很有可能，會遇上倓國主力。”

  南煙立刻道：“為何？”

  英紹道：“倓國人在明知道是偷襲的情況下，卻拖延了撤離的時間，一路上沒有銷毀他們的蹤跡，就是在指引我們追擊，還在馬扣子動手腳，他們顯然是一路在釣著我們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很有可能派出主力與我們對戰的。”

  南煙點點頭，實際上這三點也是她看到馬扣子被動了手腳之後心裏所想的，隻是英紹能更清楚的一一列舉出來。她立刻回頭對著祝烽道：“皇上，英大人的話有理。”

  祝烽仍舊背著手背對著他們，沉沉的說道：“不會。”

  兩個人都疑惑的看向他：“什麽不會？”

  祝烽道：“我們不會遇到倓國主力。”

  南煙和英紹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如果這一切都是蒙克的手筆，那他已經成功把祝烽從長城壕釣了出來，也成功將他釣到了草原腹地，這個時候不派出主力與他們對戰，那這麽辛苦是為了什麽？

  而且，毀了一個水源，馬扣子這個水塘對長城壕的人來說幾乎沒有一點作用，但對草原上生活，尤其要飲馬的人來說至關重要，他這不是得不償失嗎？

  南煙想了想，道：“若真如皇上所說，我們遇不到倓國的主力，隻是追擊那一小隊突襲長城壕的人，那為什麽我們還要繼續？”

  祝烽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南煙道：“隻為了那一隊人馬，犯不著皇上禦駕親征，這麽大的陣仗吧？”

  英紹也說道：“皇上，微臣和貴妃娘娘都是為了皇上的安危著想。”

  祝烽沉默著看著他們，臉上那淡淡的怒容竟慢慢的消散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歎了口氣，然後說道：“按照原定計劃繼續追擊。英紹你傳令下去，讓斥候立刻探查那一隊人馬的蹤跡，不得有誤。”

  這一次，英紹也遲疑了：“皇上……”

  祝烽道：“朕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但朕此舉，有朕的理由。”

  南煙立刻說道：“到底是什麽？”

  祝烽道：“先走，等到時候，朕自然會告訴你們。”

  見他這樣已經是勸不動了，南煙和英紹也不可能真的違背皇帝的旨意，隻能傳令下去，一行人在馬扣子水塘邊休整了一會兒，拿冰雪煮水飲馬，一個個都喝了個飽，也灌滿了各自的水囊，然後便重新拔營啟程，繼續往北追擊而去。

  而在臨走之前，祝烽展開那張羊皮地圖，從英紹身上拔出了一把短刀，刀尖一剜，將代表馬扣子的那個圓從地圖上剜走了。

  他收起地圖，吩咐道：“傳令下去，三年之內，不允許炎國士兵靠近這片水塘取水。”

  英紹道：“是。”

  南煙心事重重的回頭看了一眼。

  這個水塘還是那麽澄清，倒影著蔚藍的天空，如同雪中放著一塊晶瑩剔透的藍寶石，可誰也想不到，這樣的美景之下，隱藏著那樣深沉的殺機。

  而他們接下去，還會麵臨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