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喵小追      更新:2020-08-20 23:55      字數:3099
  許多日過去,唐瑞始終沒與兒子見麵。簡陽也好像忘了這個爸爸,不再問起,反而與張景鬆日漸親近。原來他的靦腆隻是假象,是欺騙陌生人的保護色,熟悉之後,各種劣習一一浮上水麵。

  代理家長又被請到了學校。夏老師攤開簡陽的期中試卷給他過目。語數外,理化生……全線飄紅,滿堂彩。

  夏老師分析,簡陽的錯題集中在這學期的新課內容,證明他基礎過關,是態度問題。特別有一個現象要引起重視,根據同學反映,簡陽放學後經常和一夥校外人士混跡在一起,出入網吧。

  張景鬆聽著臉色就變了,當著老師的麵不好說什麽,還是老一套,保證回家加強教育。

  他接到老師的電話,撂下工作就來了,離開辦公室,還沒有到放學時候。車停在附近,張景鬆守在校門口堵人。簡陽個頭出眾,他毫無困難就在人群中鎖定了目標,並不上前打招呼,遠遠地留意對方舉動。他看見簡陽和一個黃毛青年搭上線,兩人往回家相反的方向走,越看心越下沉,終於拿出電話,撥通對方的號碼。

  簡陽聽說他來了,才和黃毛告別。張景鬆與他約定在停車的地方等。簡陽不知道被跟蹤,坐上車,扯謊說老師拖堂,放學晚了。

  張景鬆打開手機相冊,扔給他看。每張試卷他都拍了,記錄在案。

  簡陽這才知道他是被請到學校,不是特地接自己放學。男人板著張臉,看不出喜怒哀樂。簡陽扯動嘴角,無奈地一笑,“題目太難了。”

  張景鬆說,“用心就不難。”

  他用的敘述口氣,簡陽膽子大了些,乖順地點頭,“下次用心。”

  張景鬆望了他一眼,見他輕鬆得很,沒有絲毫悔意,忍不住出口責備,轉而一想,又不是他親生的,改為旁敲側擊,“我最近有個新項目要忙,經常加班,管不到你,這麽大的人了,要自覺。”

  簡陽滿口答應。

  張景鬆留了個心眼,第二天,仍去校門口盯梢,這次來了三個社會青年,連同昨日的黃毛,拉著簡陽,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張景鬆操縱汽車,在人行道邊刹停,搖下車窗,手機鏡頭對準幾人,哢嚓一張。

  “我記住你們了,下次再讓我看見,我就報警。”

  他麵色冷峻,又開著豪車,像個厲害角色。那幾個混混難免有些小偷小摸的案底,心存畏懼,呼啦一下作鳥獸散。

  簡陽雙手抓著書包背帶,不敢抬頭看他。

  “上車。”

  張景鬆載著他,掉頭回家。他先前已給過對方機會,這次再不留情麵,“你爸爸接你來,不是讓你學習混社會。”

  簡陽打算認錯,聽他提起父親,卻生出一股逆反心理,強嘴說,“我學什麽我爸根本不在乎。”

  張景鬆跟隨交通流,被紅燈攔停,“那你就自暴自棄,是不是?你是為別人活的嗎?”

  “又不是我要生下來的。”簡陽嘀咕。

  張景鬆想了想,這話還真沒辦法反駁,他隻好轉移戰場,“總之,你爹把你交給我了,你不能出問題。”

  “你還怕他找你拚命嗎?”簡陽嗤之以鼻,“你放心吧,張叔,我心裏有數,我就是幫他們打打排位,不會參與別的事。”

  張景鬆聽不懂他在講什麽,大概是網絡遊戲用語吧,他覺得簡陽被細菌侵染,已經到了必須決斷的關頭。

  三、二、一,黃燈轉綠。

  張景鬆拋出殺手鐧,“你們學校宿舍空出一張床位,我跟夏老師商量好了,你明天搬到學校住。”

  簡陽本在瀏覽窗外的高樓大廈,忽然轉過頭,身子幾乎從座椅裏跳起來,瞪著他,“我不去!”

  張景鬆語氣冷硬,“費用已經交了,不去也得去!”

  回到家,簡陽一頭紮進房間,碰的帶上門,力道之大,牆壁都在嗡嗡震動。張景鬆燒了一桌子菜,叫他吃飯,他應也不應一聲。

  門從內反鎖,擰不開。

  他媽的!張景鬆也火了。憤怒激起了他的食欲,他風卷殘雲,一點殘羹冷炙都沒給簡陽留下。晚間劉以亨打來電話,小聊了兩句,聽說這個情況,幹脆走上樓。他剛下酒局,喝得微醉,麵帶酡色,話比平時多些。

  張景鬆給老友泡茶。劉以亨笑嘻嘻的,“一個老討債鬼就夠你對付了,這又來了個小討債鬼。你上輩子挖人家祖墳了吧?”

  張景鬆煩不勝煩,後悔不該輕易答應唐瑞。劉以亨還算講義氣,主動請纓,明天早上幫忙搬行李。

  “他就是不去怎麽辦?”

  “架也把他架去!”張景鬆一錘定音,就是簡單粗暴。

  簡陽把自己關進房間,扯掉書包,撲在床上,委屈得哭了一場,聲音沙啞哽咽,出於自尊,他不願讓張景鬆知道他哭過,對方叫他,隻裝作沒聽見。張景鬆試圖闖進來,聳動把手,發現門反鎖著,低低罵了一句,走開了。他以為過段時間對方會再來。隻聽客廳裏零星的碗筷聲,接著是水槽衝水的聲音。天色漸晚,他躺在一片黑暗當中,眼淚幹涸在臉上,凝結成塊,極不舒服。

  忽然有人說話,他跳起來打開門栓,又回到床上,扯過被子蓋住頭臉。張景鬆終究沒有進來。說話聲是兩個人的,有問有答。是劉以亨來了,簡陽分辨出來,錐心的失落。他意識到,張景鬆不會再管他,他輸掉了冷戰。

  劉以亨隻待了一小會,寂靜再度降臨。又過了一會,門縫裏的亮光也熄滅了,他聽見腳步聲繞進隔壁臥室,隨即停止。他的臨時家長睡下了。

  簡陽鑽牛角尖的想到母親的咆哮痛打,父親的無視,同學的冷落,感覺生命裏所遇的盡是壞事,沒有一絲溫暖,絕望碾過五髒六腑,痛得在被底蜷縮起來,緊緊抱住自己,熱淚又再滾落。

  發泄過後,到了半夜,悲傷如潮水退去,他漸漸冷靜下來,回想起自己的言行,感覺是太任性,不知現在補救還來不來得及,翻出手機,點開一棵樹灰暗的頭像,寫了刪刪了寫,一長條消息,點擊發送。

  他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中午隻吃了一塊麵包,硬撐到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輕手輕腳爬起來,找東西吃。

  張景鬆睡眠很輕,聽到客廳裏傳來隱約的響動,擔心是小偷,起來察看。廚房門半開半掩,透出些微光亮,張景鬆從縫隙裏張望,簡陽站在灶台前,正往熱水沸騰的鍋裏下麵條。

  少年明顯哭過,眼睛紅腫,滿臉淚痕,帶著一種癡態凝視著幽藍的爐火,仿佛出神地想著什麽。這孩子也是可憐,想起他的身世,張景鬆心軟了,走進去,炒了一碗肉絲,蓋在麵條上。簡陽坐在方桌邊,挑起麵條往嘴裏塞。好香,比他吃過的任何一頓飯都美味,就像食神落魄時吃到的那碗叉燒飯。熱氣潤得他的眼睛又開始發酸了。

  “張叔,能不能不趕我走?”他懇求對桌的男人。

  張景鬆一瞬間產生了動搖,就要做出讓步,可萬一,他又故態複萌呢?張景鬆硬起心腸,“先住一個月再說,把壞習慣憋過來。”

  簡陽眸光黯淡,整個人像脫水的植物,癟了。

  第二天張景鬆早早起來,給簡陽收拾行李。令他意外的是,少年已經準備妥當。還如來時一樣,一隻雙肩包,輕便簡單。

  簡陽坐在床沿,見他進來,站直身體。張景鬆點點下巴,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下樓。白晝漸長,天色早已大亮,遍地灑滿柔和的晨曦。

  劉以亨站在花壇邊等待。

  “沒有多少行李嘛。”

  “要不你先去。”張景鬆聽出他的話外音。

  一老一小都臭著張臉,劉以亨怕他們吵起來,想了想,還是留下,“算了,答應了的。”

  兩人陪簡陽找到寢室。條件比張景鬆想象中優越,雙人間,空調、熱水,一應俱全,他稍微寬心。張景鬆交代他抓緊功課,早晚自習一定要參加。簡陽拖長了調子,好好好,都好,也不知道是真的聽進去了還是敷衍。臨走的時候,在宿舍樓下,張景鬆剛轉身,忽然被少年從背後抱住。簡陽鼻子貼在他頸間,使勁地深嗅,像是犬類記住主人的氣味。

  簡陽抱得很緊,全然陌生的觸碰透過衣物直傳到皮膚,張景鬆渾身一陣戰栗,還沒反應過來,對方撒開雙臂,扭過頭,不讓他看到臉上的表情,飛跑開了。

  劉以亨在旁目睹一切,啞然失笑。等簡陽混入眾多學生,用胳膊肘碰了碰張景鬆,“那小子還挺依賴你的。要不你把他收了吧?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那個莫名其妙的擁抱攪得張景鬆心裏波瀾微興,有些煩亂,“別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