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34
作者:照城      更新:2020-08-18 10:21      字數:4240
  回酒店後,許欣看見大床房上放了一隻客房服務送來了一隻禮品袋,禮品袋裏裝的是一套紅色小禮服,一字肩,包臀裙,還有一雙黑色銀片細高跟鞋。衣服上附了今天酒宴的入場券,今天晚上晚宴,把她也叫上了。

  按理說,這種私人酒宴一般不用他們參加。一方麵是因為私人酒宴較為隨意,如果會場上遇到國際友人想和岑北亭交流切磋,岑北亭可以用他在加拿大研習多年學就的你畫我猜很好的表達自己,實在不行,艾倫的中文英文水平也都接近母語;另一方麵,私人酒宴氣氛放鬆,大家談論的事也更私密,不一定見得了光。

  經過跟李曉玲的爭執,許欣有些疲憊。她給岑北亭發信息:“衣服是你送來的嗎?”

  “是。”岑北亭網癮少年飛快回複,說:“穿了嗎?合不合身?”

  許欣翻出吊牌,她先被吊牌上的數字嚇了一跳,真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

  她看了尺碼,是她的碼數,隻是展開來看,裙擺有些短,很符合岑北亭那俗氣的直男審美。

  岑北亭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的回複,便說:“來吧,我在下麵等你。”

  晚上是許欣“自由活動”的時間,她本想在蘇州四處轉了轉,但岑北亭現在是她的客戶,客戶就是上帝,她隻能隨叫隨到。

  宴會中庭卡座沙發上,岑北亭手肘撐在案幾上,斜躺著,他穿了一身淺褐色西裝,頭發用發蠟定了型,露出大理石似的光潔額頭。周圍到處都是人,有男,有女,但酒廊昏黃的燈光似乎僅僅追隨了岑北亭一個人,因為任何人進入會場,第一眼看到的總是他,他是那麽的鬆弛而舒展,不以為意,漫不經心。

  修長的手指按在紅木骰盅上,岑北亭揚著桃花眼,淺而薄的嘴唇輕勾,似笑非笑,對坐在他沙發扶手上的一位妙齡女郎說:“賭大賭小?”

  “賭小。”

  “行,”岑北亭說:“輸了是脫衣服,還是喝酒?”

  留著大波浪卷發的女郎笑得花枝亂顫,邊笑邊往岑北亭懷裏撲,嬌嗔地敲打了一下岑北亭的手臂,說:“岑總,您可真討厭。”

  岑北亭笑了一聲,揭開盅罩。

  盅罩下兩隻骰子,一黑一紅,都是六點朝上。

  “哎呀,岑總今天真是手氣好。”漂亮女郎給岑北亭敬酒。

  岑北亭擋了一下,說:“剛才我可沒答應喝酒。”

  大家哄笑,將兩人推作一團。

  許欣站在金碧輝煌的大門外,她看了看,覺得有些好笑。她竟然絲毫不意外岑北亭是現在這樣的表現。讀書時他就這樣,怡然自得地享受著周圍的狂蜂浪蝶,隻是她跟那些人不一樣,她從不主動示好,所以激發了他的鬥誌,像現在這樣,送裙子,送手機,頻頻向她挑釁。

  許欣推開了露天陽台玻璃門,靠在牆壁上。她翻了翻手提挎包,從中找到細煙和打火機。

  她將煙叼上,點火。

  火苗舔舐煙尾,許欣輕吸一口氣。

  肺葉裏充盈的卻不是煙草味,而是一股冷風。

  煙被抽掉了,不知什麽時候岑北亭出來了。

  這條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很合稱,一字肩襯托著她鎖骨的淩厲的轉角,緊身的材質凸顯了腰部和臀部的曲線。還有她的腿,那是他最喜歡的地方,筆直、纖細、纖穠合度、恰到好處,這雙腿穿百褶裙好看,穿淺藍色校服褲好看,穿成熟小女人的禮服也好看,他對自己極其好的審美和品味感到洋洋自得,但也為其他人同樣黏膩的目光感到不滿,下次還是得給她弄一條裙擺長一點的。他咳了一聲,下意識摸了摸鼻尖。還好,沒流鼻血。

  岑北亭食指和中指夾著那根煙,動作老道得實屬老煙槍,他轉了一圈,問:“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他笑眯眯的問著,但許欣卻從他的眼眼睛裏讀到了危險的訊息。她不是岑北亭的下屬,她根本不怕他,她甚至敢將煙從岑北亭手裏搶回去,隻是她暫時不想。

  許欣兩臂抱在胸前,她沒看岑北亭,而是看窗外的風,她無所謂地說:“早會了。”

  “嗯。”岑北亭點了點頭,無視她的挑釁。

  “貝博藝知不知道?”岑北亭又問。

  許欣有些好笑。貝博藝是她的煙友,他們經常一起在那棟辦公大樓頂層吞雲吐霧,不用多說,點點頭,彼此都懂。

  許欣扭頭看他。“岑北亭,”她說:“你知道你走了多久了嗎?”

  岑北亭沒說話。

  許欣說:“難道你還指望,什麽都沒有變嗎?”

  岑北亭看著她,他眼睛還是笑著的,但這個眼神卻讓許欣感到難過。

  “也是。”他點了點頭,轉身將那節煙頭按滅在垃圾桶上的石米裏。

  “你們在一起了嗎?”岑北亭問。

  許欣看著岑北亭,說:“沒有。”

  她和貝博藝不合適,不合適就是不合適,無論多少人說他們般配,當朋友還好,當戀人他們就是合不來,連試都懶得試。

  岑北亭又笑,他握著欄杆扶手,說:“那我是不是還是有機會?”

  許欣頓了頓,她看著岑北亭。

  岑北亭也看她。她終於敗下陣來,她輕輕歎了口氣,說:“岑北亭,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有些話不好笑。”

  岑北亭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許欣轉身回到烏煙瘴氣的室內。屋裏人繼續喝香檳,玩骰子。岑北亭下場後,艾倫頂替了他的位置,他滴溜溜地扔了一把骰子,“四點!”他看見了許欣,說:“誒,許小姐,一起玩麽?”

  許欣搖了搖頭。岑北亭沒有跟過來。許欣臨走前轉過身,看見他還站在露天平台上,背對著她。

  第二天從蘇州坐飛機回S市,和啟明的合作算是從頭到尾跟完。

  星期六是她弟弟吳懼的生日。

  吳懼生日會排場很大。吳建國包了一家五星級酒店,請來了穿著高達和機器人人偶服的演員,還有魔法師和樂隊。來的也都是吳建軍親密的合作夥伴,都是商業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但這些吳懼都不知道,他像恐怖分子似的掰斷了擎天柱的寶劍,然後將它猛地往牆上砸,一直把泡沫牆壁砸出了一個凹陷。

  他看見了許欣,像一隻小獅子一樣奔跑過來,然後在她的白色裙子上按了一隻手印。許欣皺眉,在心裏說了一句,真煩。

  李月華過來,將吳懼抱走。

  “香奈兒的裙子被弄髒了,真生氣。”這時吳嶽冉也來了,她挽著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許欣認識,還是當年和吳嶽冉抱在路燈下接吻的那個。許欣沒料想到吳嶽冉在男人上,比在自己頭發顏色上要專一得多,這麽多年,就這一個。一起組樂隊,一起睡陰冷的地下室,一起登台,一起功成名就。

  成年後吳嶽冉沒有以前那麽殺馬特,名利雙全,人財兩得,她似乎對這個世界的戾氣都少了許多。但她骨子裏還是桀驁不馴的,巴掌大的小臉上戴著碩大的黑色飛行員眼鏡,嘴巴塗得鮮紅,她穿著黑色皮衣和短裙,黑色高跟細帶皮靴將小腿收得緊緊的。她翹著腿,坐在高腳椅上,如果不是因為這裏有太多蘿卜頭似的小朋友,她現在或許已經點上了煙。

  李月華不好對吳嶽冉擺臉色,她的身份是吳嶽冉的後媽,本就有惡毒、刻薄的偏見,於是為了洗刷嫌疑,她換上一張笑臉,搖晃著懷裏的小寶,說:“嶽冉來了呀。”

  吳嶽冉卻看都不看李月華,她沒必要給李月華麵子,她始終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無論她對李月華說什麽、做什麽,她都是其他人眼裏那個沒媽了的小可憐。

  “哼。”她冷淡地說。

  中午吃飯的時候,許欣和吳嶽冉分在了一桌,鄰座,意外的是,兩人竟然能像成年人一樣好好說話,虛假寒暄,她問吳嶽冉商演的事,吳嶽冉告訴她,下一場地點定在了法國巴黎,下周就過去;吳嶽冉問她工作的事,她說了下個月有一場國際交流會,她做同傳,吳嶽冉沒多大興趣,但還是給麵子地點了點頭。

  “挺意外的。”許欣用攪拌棒攪開卡布奇諾上麵那層白色奶泡,她瞟了坐在吳嶽冉旁邊的那個人,“你們竟然還在一起。”

  這人大概率是她未來的妹夫,比起以前那頭黃毛,黑發、平頭的黃岐楓看起來正常得多,甚至還隱約有一絲國民偶像的英俊,難怪迷倒了這麽多小姑娘,也難怪吳嶽冉這麽久還跟他在一起。

  吳嶽冉挽上黃岐楓的手臂,示威似的說:“怎樣?羨慕不?”

  黃岐楓無奈地笑笑,安心當吳嶽冉炫耀的工具人。

  許欣也有些好笑。

  吳嶽冉說:“怎麽?別人的又惦記上了?”

  許欣已經習慣了吳嶽冉的嘴賤,反唇相譏道:“你的東西我從不稀罕。”

  “嗤。”吳嶽冉嗤笑一聲,擺了擺手,又說:“算啦算啦,看你這麽久孤家寡人一個可憐。”

  她難得有興致跟許欣多說話,“像你這種情況,長得漂亮,家裏有錢,工作能力還強的,哪兒愁沒人追?我看就一個可能,心裏有人。”

  許欣笑笑,她給空了一半的紅酒杯續了酒,說:“沒有。”

  吳懼的生日會歡歡喜喜的開始,然後在一片孩子的痛哭聲中結束。

  吳懼抓了一把沙子,扔在一個小女孩的臉上,沙子弄進了眼睛裏。這個女孩是吳建軍生意上多年合作夥伴的女兒,女兒的媽媽臉色不好看,拽著小女孩兒的胳膊就要走。李月華抱著吳懼追出去賠笑,無數人在一邊看這場笑話。

  送走客人後,李月華抱著吳懼回到房間。許欣看著李月華給吳懼換衣服,有兩個保姆過來給李月華搭把手,卻被李月華大罵,“笨手笨腳的,我怎麽花錢養了你們這幫廢物。”

  許欣知道李月華就這脾氣,知趣地沒有上前。李月華將吳懼髒兮兮的衣服換了下來,哄他上床睡覺,最後精疲力竭地從房間走了出來。

  她看見許欣還沒走,突然有些疲憊,她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每次來都是這個表情。”

  許欣沒說話。

  李月華說:“你還怪我是不是?到現在你還怪我。”

  “我為什麽不能怪你?”許欣兩臂抱在胸前說:“你嫁給吳建軍以後,你給我爸掃過一次墓?”

  李月華一愣,突然苦笑起來,說:“我都嫁給你吳叔叔了,我就是他的人了,我怎麽好再去給許周掃墓?”

  她怎麽能說這種話,許欣怒火中燒。結婚了又怎麽樣,能抹去許周和她在一起的那麽多年嗎?

  李月華說:“這麽多年,你總是跟我提你爸,好像他才是全天下對你最好的人。可是許欣,你知道嗎?我跟許周結婚,他一年隻回一兩次家,你出生的時候他就不在,你長這麽大,他沒有給你換過一塊尿布,你生病了發燒住院,全都是我一個跑前跑後,我對你掏心掏肺,他隻對你好過那麽一兩次,你記了這麽久,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許欣愣了,這一瞬間裏,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翻來覆去地想,可她能想到的,全是她想過無數次的畫麵。許周給她身上套一隻遊泳圈,領她去遊泳;許周給她煮魚吃;許周要出門,反反複複,來來回回。

  她要反駁李月華,她拚命地想,她不信。許周絕對不是李月華口中說的那樣!但她用力地想,什麽也想不出來,在她的生命裏,原來許周就是留下了這些記憶,他隻是動了動手指,可她卻以為他曾經是一座大山。

  許欣夢遊一樣坐火車回到了S市,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天空下起了下雨,她伸出手,感受著雨滴落在手心上的冰涼。

  她打開了手機,這隻手機是岑北亭給她的。她給岑北亭撥了電話,她說:“岑北亭,你能不能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