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24
作者:照城      更新:2020-08-18 10:21      字數:3349
  去到醫院,許欣才知道岑北亭傷得多重。

  醫生說他斷了一根肋骨,左側最後一根,其他地方還有許多小傷,胳膊、腿,大大小小好幾處。而許欣卻是好好的,連點皮都沒擦破。

  她的完好無缺讓她感到愧疚。守在醫院裏,不敢走。看著病房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穿白大褂的醫生匆匆進去,又匆匆出來。

  其間岑北亭的父母來了。但不巧的是,他們是同時來的,於是來了就吵架。

  岑和正指責朱儀芳媽沒當好,不管岑北亭,腦子裏隻有賺錢;朱儀芳反唇相譏,反問岑和正有哪一天管過自己的兒子?他們吼得震天動地,整條走廊的聲控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可惜醫院裏的東西都是國家財產,沒什麽能砸的,不然他們能把岑北亭掛著的葡萄糖水掛瓶給砸了。

  他們吵的時候,岑北亭就在旁邊嗑瓜子,護士說瓜子上火,他就不吃五香的,吃原味的。他剛做了手術,腰上綁著繃帶,一手打著吊針,像看戲一樣觀賞著父母為自己吵架。

  “行了,”瓜子嗑完了,岑北亭也沒了興致。他蔫蔫兒地拍了拍手,說:“你們是不是還要吵個下半場?差不多得了,這麽多人看著呢。”

  朱儀芳和岑和正也是有頭有臉地人,這點麵子也是要的,這才不說話。

  他們的手機開始響,兩人輪流出去打電話,然後心不在焉地攥著手機回來。他們心裏惦記著的是大幾百萬的生意,是哪個哪個高官組的局,唯獨沒有他們兒子。

  岑北亭也不耐煩了,他困得要命,開門見山地說:“想走就走,你們別圍在這兒我煩。”

  岑北亭都這麽說了,朱儀芳和岑和正借坡下驢,分別關照幾句。

  岑和正說:“小亭自己照顧自己啊,爸爸給你請了最貴的陪護……”

  朱儀芳說:“真不該由著你,看這鬧的,到時候怎麽走?好好養把身體養好,出國的事,沒得商量。”

  他們各自找了借口,提前離開。

  朱儀芳和岑和正走後,偌大的高檔vip病房頓時變得靜悄悄的。房間很大,隻有一張病床,一把椅子,一隻插著一束花的花瓶。

  岑北亭突然不怎麽想吃瓜子了,他一個枯坐在床上,望醫院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

  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門縫外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扭頭朝門外看,歎了口氣,說:“躲什麽?人都走了,進來吧。”

  許欣推開門,低著頭走進來。她悶悶地搬了把椅子,在岑北亭對麵坐下,還是沒有抬頭。“你怎麽樣啊?”她一開口,便聽見自己的嗓音,嗓子啞的,像剛哭過一樣,她明明沒有哭,她從來不哭的,她真討厭自己這樣的聲音。

  岑北亭看起來真慘,太慘了。

  他穿著淺藍色病服,一根傳輸著生理鹽水的導管連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的嘴唇沒有血色,幹燥起皮。許欣也不清楚,是病成這樣的,還是因為嗑瓜子嗑的。

  岑北亭看了看她,有些無可奈何。他好著的左手在床沿上撐了撐,倒吸著氣地支起了上半身,朝她伸出一根手指,說:“你臉怎麽搞的?”

  許欣偏過頭,猛地用袖口蹭了把臉。不知是擦著了哪裏,抽著的痛。被按在地上這麽久,到底還是擦傷了,隻是她氣火正旺,什麽感覺都沒有。

  岑北亭伸直手臂,費力地夠著放在桌上的醫療箱。他從中翻找到一根棉簽,棉簽中段是紅色碘酒,從中間掰開,藥水便會滲透到棉簽的那一頭。“過來點。”岑北亭說。

  岑北亭要給她塗藥,但許欣不肯。她甚至希望自己身上的傷口更多一些,更深一些,因為這樣岑北亭現在可能要好過點。

  許欣不肯動,岑北亭便更為個勉強地支撐手臂,他的腰部承受不了上半身的重量,很快便將他疼得齜牙咧嘴。許欣嚇了一跳,她連忙前傾過去。她雙手抓這病床上淡藍色的床單,目光下移,凝固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不敢看岑北亭,但是她能感覺到岑北亭的目光,他用棉簽按在她的臉頰上,棉簽是冰涼的,但岑北亭的視線是灼熱的,鼻息間噴出的氣息是滾燙的。許欣不敢動,好像懷揣著一顆跳動的心髒。她知道為什麽季月馨會向岑北亭告白,那不是所謂的“吊橋效應”,那是單純、原始的荷爾蒙的吸引。

  “你別亂打主意。”岑北亭塗勻藥,扔開了棉簽。他展開了雙臂,耷拉著眼皮,困倦地靠在床頭。

  他隻用看一眼許欣的眼睛,就能大致猜到她在想什麽。

  岑北亭說:“你別逞能,去找他們麻煩。”

  他再次強調,“你聽到了沒?”

  許欣嗯了一聲,但岑北亭知道,她一點都沒聽進去。他歎了口氣,又拿許欣沒辦法,無可奈何地自言自語:“算了,也不怕你鬧。”

  許欣沒說話。岑北亭的話她的確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麽報複“黃毛”,短短幾秒鍾裏,她已經想出了三五個方案。她恨死“黃毛”,他們憑什麽打岑北亭,憑什麽?

  岑北亭閉目養神地鬆了鬆脖頸,剛打的麻藥的勁兒又上來了,讓他昏昏沉沉。他撩起眼皮看了看許欣,問:“你今晚怎麽辦?”

  許欣抬頭看鍾盤,已經很晚了,淩晨一點,她還在外麵遊蕩。李月華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李月華應該跟吳建軍在酒店過夜,壓根不知道她沒回家。

  許欣坐著沒有動彈,她覺得這沙發挺舒服的,在這裏靠一晚上,其實也不賴。

  岑北亭又一眼看出了她在想什麽,她真的太好猜,什麽都寫在了臉上。

  他黑了臉,動了動正在打吊針的手臂,在病床上給她騰出了一片位置。“過來。”他說。

  許欣抱著手臂,訥訥地說:“不要,我就在這裏靠一下。”

  “過來。”岑北亭再次說,他的眉頭緊了緊。可能是這個動作抽痛到了傷處,他疲憊地說:“我肋骨斷了,別氣我了,成不?”

  許欣張張嘴,對上岑北亭的眼睛,岑北亭看起來真的很累,好像多跟她吵幾句話的勁兒都是強撐著的。許欣低下頭,慢吞吞地靠了過去。她縮著身子,將身體很小的一部分躺在床榻上。

  岑北亭抬了抬手,房間的燈滅了。許欣眼前又是一片黑影,她好像回到了那個巷子裏,但鼻尖縈繞著的又是消毒水的味道,她一點也不害怕。

  岑北亭給她留足了空位,他很紳士地保證身體沒有碰到她,手也沒有碰到她,但他的熱量就在那裏,永遠像一隻精力過剩的大火球。

  她閉著眼睛,放鬆身體,很快便進入夢想。

  傷筋動骨一百天,岑北亭寒假的後半段,看樣子就要這麽在病房裏度過了。

  他每天委屈得要命,嘰嘰歪歪鬧著要出去,但他這身體條件實在不允許,隻能杵著根拐杖到處亂竄。許欣去醫院看了他幾次,這幾次之後,岑北亭便不許她再去了。許欣非要去,岑北亭便凶她,說,醫院又不是什麽好地方,你跑來做什麽?

  岑北亭不讓她去醫院,她便去“黃毛”開地修車店門口蹲點,去圖書館查資料。她了解到,個體經營的小微型企業很大一部分都存在偷稅漏稅的現象,不查還好,一查起來就像是往站滿人的操場裏扔一塊石頭,一抓一個準。

  許欣不斷搜集舉報資料,確保每天都有一封實名舉報信能風雨無阻地被送到稅務局大廳的群眾來訪信箱裏。

  這件事發生後的第三天,吳嶽冉知道了這件事。她去了“黃毛”的修車店,一腳踹在了“黃毛”的胸口上,“我草你媽,誰讓你打她的?”

  “黃毛”被這一腳踹懵了,幾天未見,他看起來頹然,他額頭上的傷疤還沒好全,殷紅的口子上貼了一塊肉色創口貼。因為打架這件事,他和他的兄弟在派出所裏蹲了一晚上,出來後依然不太平,數不完的人來找店裏麻煩,黑道白道,兩條道上都有。

  有人砸了他們的機器設備;還有人查他們的賬,發現他們不僅查出了稅務問題,還存在大量操作違規、產品不合格的問題。

  “黃毛”雖然平時帶著他的那幫弟兄們指哪打哪威風得很,但其實他也是普通人家,高中輟學後,他的父母怕他沒有一技之長過不好,砸了老本兒才給他安置了這麽個修車店,要是這修車店關門大吉,他一家都活不下去。

  他忍著痛,好聲好氣地跟吳嶽冉伏低做小,說:“吳姐,你這麽就不地道了,我這麽做,不是為你出頭?”

  吳嶽冉拎起“黃毛”的衣服,呸了一聲,說:“你他媽怎麽不拿麵鏡子照照,我要你出頭?”

  “她又不是你親妹妹。”

  吳嶽冉一頓,說:“你打她等於打我,懂不懂?”

  “好,我知道錯了行不行?我不該動她,”“黃毛”說:“但是,但是現在你得幫我,他們要搞我的人,我的店也開不下去了。”

  吳嶽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兩臂抱在胸前,沒有說話。

  “楓哥……”“黃毛”隻能轉向同吳嶽冉一起進來,此時安靜地站在房角的黃岐楓,“楓哥,看在我們,再怎麽,也是老同學的份上,幫幫我……幫幫我……”

  黃岐楓靠在牆上,從口袋掏出了香煙盒,說:“這次沒人能幫的了你,你這次惹錯了人。你打的那個,是區長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