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親手
作者:雨師螺      更新:2020-08-18 07:00      字數:4511
  他躍下房梁的動作輕盈若絮, 英姿颯爽,隨著他的落地,身後暗紅色的袍角翩然甩動, 地上瞬間多出一層細碎的血珠,並帶來更加濃厚的血腥之氣。

  蘇滿娘目光怔了怔,而後視線從他濕潤濃稠的錦袍,挪向他剛才趴伏位置下的彩瓷落地花瓶。

  想必那花瓶中也積蓄了不少他滴落的血液,怪不得她感覺今天這房間中的血腥氣濃鬱得有些不正常。

  蘇滿娘走上前將人扶住:“可要我將你送去上次那位大夫處?或者將那位大夫叫過來。”

  黎銳卿搖頭,他微眯起眼睛, 聲音低啞:“不用,大正月的, 他回鄉祭祖了,我隨身帶了金瘡藥。”

  蘇滿娘:……

  她不很理解,既然帶了藥,為何不早早將傷口處理好,而是跑到她的房間橫梁上。

  黎銳卿似乎知曉她心中所想,以氣音輕笑:“實在太累了, 就在橫梁上睡了一覺, 不過你房間的橫梁也是真的髒。”

  蘇滿娘有些無語, “……真是不好意思,那地兒太高, 我們隻在除塵日稍微掃了掃。”上次清掃距離現在快有一個月了, 還能指望著那地兒有多幹淨?!

  說著, 她看向自己黎銳卿身上暗紅的長袍:“那這傷, 我現在出去,你自己處理一下?”

  黎銳卿略抬了抬眼簾,聲音是虛弱的,眼神卻是興奮並滿足的:“實在動不了,便麻煩聞筠幫忙代勞一番。”

  蘇滿娘感覺他現在的神情有些奇怪,卻沒有多想,隻是抿了抿唇角,羽睫微垂,眨了一下。

  在這一瞬間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麽都沒想,等再抬眼,開口已是:“如果大人感覺無礙的話,那便脫吧。”

  聽到她的回答,黎銳卿低笑出聲:“我也想,但……實在沒力氣了,能去你床上躺一下嗎?”

  “稍等。”既然已經做下決定,蘇滿娘也不再墨跡,她快步走到衣櫃前,從底層取出一件半舊不新的暗紅色棉褥。

  這是蘇母讓人專門為她做的月事被,是女子在來月事時,專門鋪在身子下麵,免得弄髒其他被褥用的。

  將暗紅色的小褥子鋪到床上,她扶著黎銳卿來到床邊。

  一觸到床沿,黎銳卿就仿佛一下子喪失了全部力氣,砰地一聲躺倒在床上的暗紅月事被上,發出一聲饜足的低哼。

  黎銳卿嗅著床榻上屬於女子的獨有幽香,先是皺了皺眉,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麽,眉梢舒展,不自覺挪動著身體,將傷口在月事被上大力蹭了蹭,滿足地勾起唇角。

  蘇滿娘眼睛眨了眨,看著在燭光下蒼白的男子,不明白他的神情為何好似在饜足。

  從黎銳卿身上摸出他所說的金瘡藥粉,蘇滿娘不動聲色呼出一口氣,又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不再猶豫,麻利地將他身上已經幾乎被鮮血浸透的衣衫脫下。

  “血流得這樣多,為何不早早處理傷口。”蘇滿娘為他脫衣時,才發覺她竟還是低估了對方的出血量。

  就他這衣衫,都能擰出血來。

  這個時候她也顧不上什麽羞澀,飛快為他褪去上身的錦袍衣衫,將傷口全部露出,而後擰眉。

  不僅是為他身上幾道細長傷口,也是為他身上交錯重疊的一片片新舊疤痕。

  斂下睫羽,遮住眼底的情緒,蘇滿娘從一旁的笸籮裏取出兩方幹淨的帕子,又端來水盆,取出一小瓶原本給蘇父買的烈酒,麻利地為他處理傷口。

  聽著身下人口中的逸吟,她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倒上金瘡藥粉,去尋找可以用來包紮的棉布條。

  也不知黎銳卿的這個金瘡藥是什麽成分,隻撒上去沒一會兒,他傷口上的血液便肉眼可見的減緩,沒等一會兒,便逐漸停止了外滲。

  蘇滿娘舒出一口氣:“這藥粉的藥效不錯。”如果能更早處理,他也不用血粼粼地趴在橫梁上,給她的花瓶灌血了。

  黎銳卿半抬起眉眼,看著從始至終神色平靜的蘇滿娘,眉宇輕鬆暢意,仿若根本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般:“你這姑娘真奇怪,未來夫君都已經在你麵前脫了半光了,竟然一點羞澀也無。”

  蘇滿娘動作頓了頓,這次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他傷口上,而放在其軀體本身。

  不得不說,黎銳卿即便此刻上半身的幾道傷口還撒著狼藉的藥粉,一片汙濁狼狽,但他修長身體勻稱分布著的薄薄肌肉線條卻十分具有美感。

  尤其是此刻,在昏暗的燭光下,遍布深淺不一疤痕的男性軀體虛弱地橫躺在她的床榻之上,呼吸微弱,眼神迷離,充斥著一股被淩虐後的暴力美感。

  蘇滿娘:……

  撇開他現在有些奇怪的迷離眼神,黎銳卿穿衣後稍顯瘦弱的身軀,半.裸後卻相當壯實,再配上他身上深淺不一的疤痕,和那張美得人神共憤的臉,充斥著成熟男子所特有的獨特魅力

  蘇滿娘平靜地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對上他的雙眼,溫婉輕笑:“敢問我未來的夫君,你一個脫衣裳的都沒害羞,我一個看你脫衣裳的,為何要害羞。”

  再好看,鑒於兩人在定親前有言在先,她也不允許自己心動。

  感受著心湖間的微顫,蘇滿娘用力將它們全部壓下,再抬眼時,眼底已經平靜無波。

  黎銳卿一開始判斷的不錯。

  她確實特別理智。

  所以,在理智地清楚對方不希望自己動心前,她隻會將這種心動死死控製在欣賞的範疇,而非率先心動,然後被對方看盡笑話。

  見黎銳卿還在望著自己,她垂眸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床榻上的新鮮肉.體,點頭:“傷痕有些多,皮膚也不算細膩,都比不得我,我無需害羞。”

  黎銳卿無力地躺在床榻上,在床榻上女子獨有馨香的包圍下,仰視著榻前的蘇滿娘。

  一瞬間他甚至感覺,蘇滿娘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個被城中眾多少女垂涎的第一美男,而根本就是一條案板上的豬肉。

  聯想到這個可怕的比喻,他喉間不由一哽。

  “莫非你是磨鏡?”他脫口而出。

  蘇滿娘:……

  這極為熟悉和相似的對話,讓蘇滿娘一噎,心情一度複雜,表情微妙。

  索性,還沒等她想好怎樣回答,六巧就從外麵整理好了火塘推門進屋:“小姐。”

  蘇滿娘馬上從屏風後走出,帶出一盆血水。

  六巧睜大眼睛:“不是,小姐你今天不是剛來嗎?這出血量怎麽這麽大?”

  蘇滿娘的臉轟地一下紅了,不自覺地紅到了脖子底兒,紅到耳朵尖兒。

  她瞪了六巧一眼。

  剛才給黎銳卿處理傷口時都沒怎麽察覺,現在經六巧這一提醒,她才發覺下.身涼得厲害。

  她湊近六巧,小聲將事情說了一遍,而後道:“你出去時小心些,將這血水潑得遠點。”

  六巧連連嚴肅頷首,隻是看了眼蘇滿娘,心中莫名擔憂。

  她記得最開始小姐與黎將軍相遇時,黎將軍就是這樣受了一身的傷,鮮血淋漓的,如果不是遇到她們,還不知能不能撿回一條命來。

  現在這眼見著老爺和夫人都出了孝,小姐和未來姑爺也快要走六禮了,未來姑爺這又是一身的傷……

  這姑爺該不會是命中帶煞,根本就是個注定早衰的命吧。

  六巧控製不住的在心中瞎想,麵上卻乖巧的接過血水盆走出房門,尋了個地點將血水都倒了出去。

  屏風後,黎銳卿看向蘇滿娘:“血量有些大?”

  蘇滿娘保持鎮定:“今天出門時,不小心咬破過舌頭,血量有些大。”

  黎銳卿:“嗤。”

  他信了她的邪!

  沒一會兒,六巧又走回屋內,詢問:“小姐,黎將軍身上換下來的那件衣袍要不現在也給我?我趁著大家都沒回來給清洗一下,再放在火塘外邊烤烤。”

  蘇滿娘回頭看了看,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又回到屏風後,詢問黎銳卿:“可用幫你去通知黎府的管家?”讓對方過來接人。

  總不能讓他一個大男人,就這樣在她房間中休息。

  就算現在兩人已經定了親,在正式成親之前,還是應避嫌得好。

  蘇滿娘的問話,讓床上正在閉目小憩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簾。

  黎銳卿原本正在回憶著自己今天的行動,思考著其中是否有疏漏和自己未曾發覺的關鍵。聽到蘇滿娘這樣問,他思忖了一會兒,突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聞筠,我餓了,可有吃食。”

  蘇滿娘:……

  今天正月十五,府中大部分下人都出去看花燈去了,包括廚房中的幾位廚娘。

  她低頭看了看床上仿若一下子沒了元氣的男人,拒絕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試探道:“很餓?”

  黎銳卿點頭:“餓,晚飯都未來得及吃,餓到頭昏眼花。”

  蘇滿娘抿了抿唇,心說那是失血過多後的正常反應,與餓無甚幹係。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廚房看看。”

  不過在走之前,她到底還是去了旁邊的側間,將自己身上已經變得有些濕漉漉的裙衫換了。

  來到廚房,掀開鍋蓋,隻看到其中燒著熱水,並沒有留其他食物。

  六巧道:“小姐,怎麽辦?”

  蘇滿娘翻開旁邊的鍋眼兒瞅了瞅,早晨給蘇母製作壽麵的湯頭,還剩下小半盆,凝結成塊凝在盆底。

  “下點麵吧,簡單些,你幫我把鍋中的水燒熱。”

  “哎,好的,小姐。”

  蘇滿娘取出早間剩下的麵團,略揉至了一番,便開始抻麵。

  同一時間,蘇滿娘臥室中,黎銳卿剛向站在床前的屬下交代完事情,想了想,又開口補充:“幫我查查蘇姑娘之前可有什麽比較交好,現在還時常聯係的手帕交。”

  “是,大人。”

  等手下悄無聲息地離開,黎銳卿才一邊感受著自己身上舒暢並滿足的虛弱感,一邊看著頭頂上粉紫色的閨閣女子床棚,眯起眼睛。

  他今天來蘇滿娘這裏,雖說確實是因體力緣故,選擇了一個就近的地點進行戰術躲避,但也是順便抱著試探和告誡的目的而來。

  在黎銳卿看來,他的這位未婚妻即便平時看到他能夠保持冷靜理智,但若看到他身上分毫不掛,卻不一定還會如此。

  到時,一旦她表現得羞澀和手無足措,他就可再次警告對方一番,重申一下兩人曾經定親前的約定。

  然而方才他很認真地觀察過,蘇滿娘的眼底竟然真的始終平靜,沒有半分羞澀、心動和愛慕。

  他知曉,對方害羞時是什麽模樣。

  曾經蘇滿娘在沈知州的賞荷宴上因為爬樹被他發現後,雖說表麵還是鎮定的,但她的耳垂和臉龐卻都變成了粉紅的色澤。就連方才,六巧那丫頭脫口而出血量大這個幾個字時,她的臉頰也瞬間變得通紅。

  隻剛才在和光裸了上半身的他相處時,蘇滿娘的臉色連變都未變過。

  莫非,她真是磨鏡?!

  那她想和誰磨呢?

  並不知曉她房間中的黎將軍正在想些什麽的蘇滿娘,已經將麵條下好,端著麵條回了房間,放置在一旁的矮桌上:“麵條,你是在床上吃,還是下來吃。”

  黎銳卿起身:“下來吃。”

  方才蘇滿娘離開後,他又服用了幾粒補血類的丸藥,傷口方才也用蘇滿娘拿出來的棉布包紮好,現在狀況已經好了很多。

  他半.裸著上身,走下床去,在往桌前走時,他注意了一番蘇滿娘的表情,見她略皺了皺眉,心中舒出一口氣。

  轉頭便見她打開衣櫃,從櫃中取出一件裏衣和鬥篷:“裏衣是我之前為父親縫製的,沒人上身,鬥篷你可先披在身上。今兒個天冷,雖說燒了火塘,但是光著身子卻著實不暖和。”

  到底才剛剛受了傷,可別凍著。

  如果他在兩人成親前一不小心一命歸了西,那以她現在幾近二十的年齡,想要找個這麽好看並家庭地位不低的夫君就真的太過艱難。

  想到這裏,她又出言補充:“無論是什麽樣的公務,也要顧慮身體。既然受了傷,就更要將身體注意養好,而不是光著身子到處亂跑。”

  黎銳卿挑眉,他心中舒服了一些,口中卻不忘敲打:“你是基於什麽心情與我說得這些。”

  蘇滿娘沒想其他,語氣平穩開口:“為了預防自己提前守寡的心情。”

  黎銳卿:……

  他撇頭深深地看了蘇滿娘一眼,接過他手中的裏衣穿上,並披上了那件於他而言有些短的湖藍色兔毛領子鬥篷,慢悠悠在桌前坐定,拿起筷子,斯文地挑起一筷子麵條送入口中。

  口感和味道略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