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終章 邊塞團圓夜
作者:一隻小火腿      更新:2020-08-18 05:57      字數:2575
  李準站起來, 從地上撿起一把落下的劍,掂了掂。

  分量足, 一把實打實的好劍。劍槽上的血幹涸了,但擋不住鋒利的刃。

  阿黃一直跟著,像是看懂了什麽,咬住李準破爛的褲腳,不死心往邊上拽。

  李準看著它,笑了笑,溫聲說:“你還不能和我一起走。你得活到老,給一窩窩的子子孫孫講一講,當年撿你的人是多麽威風。”

  阿黃急了,一邊在地上嗅,一邊往邊上拱,嘴裏“汪汪”大叫。要是能說話,估計會破口大罵起來。

  李準看它舉動滑稽,起了疑心, 順著它行動的方向看去。

  水缸下, 有輕微的聲響傳來。

  他手中的劍, 當啷一聲, 掉在地上。

  ***

  三個月後, 臨洮府旁, 白水鎮。

  按時節來說,這才剛剛入冬。

  但這地界兒是北地,已經是寒風凜冽,叫人寸步難行了。因此鎮上那家名叫“九州茶館”的鋪子,生意格外紅火。

  這家鋪子打著茶館的旗號,賣的卻是烈酒燒刀子。往來跑馬的、押鏢的, 都愛在這兒停上一停,喝上兩錢假酒,吃上一碟幹豆子,聽聽碎嘴子說書。

  今兒個也和往常一樣。

  台上那說書人板子一打,眼珠一轉,有模有樣地拉長聲,講了起來:

  “上回說道,先帝賓天,太子繼位。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那狠心叔父拘了起來,砍了頭。可憐晉王雄心壯誌,臨了兒到了乾清宮,卻還是棋差一招。憲宗早早識破皇後詭計,使出一招甕中捉鱉,將死前還把圖謀不軌者一網打盡,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下麵噓聲一片,瓜子皮、碎豆子齊齊往上扔。

  臉上刀疤的壯漢粗聲道:“誰要聽你講這個,快給爺講女人!”

  說書的見慣了這場麵,笑道:“別急呀,這不正要講呢麽。這宮裏的女人,有一個算一個,誰最美?當屬先帝的寵妃、當今聖上的生母——龐貴妃。她徐娘半老,膚如凝脂,豔壓群芳,那奶|子大的……”

  台下眾人,一個個脖子深得老長,聽得著了迷。

  “隻可惜,先帝臨死前,怕後宮爭鬥,便破了"有子不殉葬"的祖訓。一紙詔書,命龐貴妃和皇後都做了朝天女,活活給他陪葬了。正所謂:自古紅顏多薄命,最是美人留不住。生前在宮裏鬥了一世,死後不都埋進了一個土窩窩?何苦來哉!”

  聽眾破口大罵起來:“這皇帝老兒,一點不懂憐香惜玉!”

  那刀疤大哥回過味來,問道:“那龐貴妃不是當今聖上的生母嗎?聖上就沒說句話?就這麽看著老子娘死了?

  說書的猛拍大腿:“這太子登基,全憑一紙詔書。凡是這張紙上寫的,自然都是金科玉律。他要是不讓老子娘死,不就是不認這詔書?那又如何坐得穩這把龍椅,服的了眾?”

  眾人唏噓,一邊是老子娘,一邊是榮華富貴,這太子也真狠得下心。

  議論天子家事,是滿門抄斬的罪過。隻是此處天高皇帝遠,民風彪悍,皇家威嚴也鞭長莫及。這些說不得的野史秘辛,倒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

  角落裏,兩個人站了起來。

  男人走到在台邊,向破碗裏投了枚銅板。說書人喜上眉梢,一疊聲說起了吉祥話:“好人好報,長命百歲。”

  男人笑笑,拉起帶著錐帽的女子的手,轉身上了二樓住店的客房。

  一早就在屋裏等著的大黃狗見了主人,激動的搖起尾巴。

  女子點燃了台上的蠟燭,搓了搓手——剛剛飲了些酒,依舊擋不住這屋子四處漏風帶來的寒意。

  男人輕聲道:“妙安,我今日進城,探聽到了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葉妙安坐了下來,溫聲道:“是故人的事嗎?”

  李準點點頭,他有些踟躕,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押解流犯的囚車,不日就到臨洮了。你若是想見見姐姐,我們就在此地多停留兩日。”

  張朝銀夥同晉王謀反一案,業已判定。

  新帝仁慈,網開一麵。隻處死了主犯,剩下的人流放邊塞。而張炳忠和葉妙婉,就在這流放名單上。

  葉妙安想了良久,搖搖頭:“她應該也不願見到我,這時候去見,反倒像是有意羞辱她。想來她還有丈夫陪著,日子苦些,熬熬也就過去了。”

  李準點點頭,接著說:“程大人寄書來,應是把我的信托進去了。程大人讓你放心,新帝沒治你父親的罪,你父親主動辭官,帶著姨娘,告老還鄉了。”

  葉妙安長舒了一口氣,接著又緊張起來:“太子知道了,沒有讓你回去嗎?”

  “程效書中說,新帝看了信,麵無表情,隻是連聲道:"就當他死了,也好。"”

  葉妙安愣住,半晌才明白過來其中深意。

  宮中總歸是死地,也許太子也不想讓陪伴著他長大的人,全都困死在這裏。

  她想起先前聽李準說的典故,便又問道:“程大人還好麽?”

  “他上有老母,下有嬌兒,自然不能因為龐貴妃死了,便去尋死。不過是辭了鴻臚寺丞,請命去守東陵,長長久久的陪著地下的那位。這份恩情,聖上準了。”

  葉妙安歎了一聲,若有所思。

  李準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安撫道:“再往西走就是烏斯藏地了,你我定能找到解藥,救你母親。”

  前路漫漫,荊棘遍野,危機四伏。這話說出來,彼此都知道,不過是片刻的安慰。

  但葉妙安還是努力讓自己笑了出來。

  李準望著她笑意盈盈的臉,輕聲說道:“其實師父也許說的不對,我總是猜測,我是有爹娘的。”

  “此話怎講?”葉妙安疑惑道。

  “小時候,無論是挨了餓,還是在宮裏挨了打,迷迷糊糊躺著時,總能聽見一個溫柔的女聲,在我耳邊唱歌,哄我入睡。”

  唱的是:

  張打鐵,李打鐵,

  打把小小剪刀送姐姐。

  毛鐵打到正月正,

  家家門前玩龍燈……[1]

  “他們可能是迫不得已,才把我扔在田地裏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算是個野孩子吧?”李準說完這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是我胡思亂想了。多大的人,還在糾結這個。”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活的再老,心裏總還是有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哭嚎著尋找自己的母親。

  葉妙安沒說話,隻是把手伸過去,疊在了他的手上。

  屋外打更的人拉著長聲,走在刺骨的北風裏。

  最後還是李準出聲道:“早些休息吧,明早還要趕路。”

  他本想說:“紅玉不在身邊催你,你都不肯早睡了。”但想到斯人已逝,心下黯然,這句話到底是沒吐出來。

  葉妙安不知道李準心思飄到何處,她還沉浸在對方先前唱的歌中。

  她像是想通了什麽,開了口:“你是有家人的,我也是。我們在一起,就是一個家了。”

  鬥大的月亮映出了靠在一起的人影。

  阿黃看見兩人依偎在一起,不滿的哼哼著,把狗頭也湊了過來。

  這樣才對。一個祥和、完滿的,團圓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