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收網
作者:一隻小火腿      更新:2020-08-18 05:35      字數:3526
  窗外響起清脆的鳥鳴聲, 葉妙安緩緩睜開眼。李準正坐在桌前,換了一身淡色家常衣服, 正專注地打綁腿。

  葉妙安看他的利落打扮,問道:“要出去?”

  說著,自己也欠起身來,隻不過剛一動作,就覺得酸痛難捱,隻能悻悻地又躺了回去。

  李準想起昨夜,城牆一般的厚的臉皮也微微紅了起來。他走過來,輕吻她的額頭,說道:“我去見師父。”想起昨晚兩人的對話,續又說道:“真的不能帶你一起。”

  “為何?”

  “師父他……”李準猶豫道,“我摸不準。”

  葉妙安奇道:“我以為你天生就善揣測人心,還有你看不透的人麽?”

  李準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哪有什麽天生,不過是生活所迫。在宮裏,不會看人顏色的, 活不下來。吃的苦頭多了, 傻子也會了。再者說……”

  他聲音輕了下來:“師父於我, 亦師, 亦兄, 亦父。大荒時他救了我, 拿命去還也是不夠的。對這樣的恩人,如何能妄自揣摩?”

  葉妙安若有所思:“我若沒猜錯,是他送你進宮的?”

  李準語塞,想了半天才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

  “更何況不過是做個太監。”葉妙安語氣中有些諷刺。

  “師父他心善, 專門用藥,給我留了子孫根。”李準表情豐富起來,“夫人不是才試過麽?”說著,爪子就伸了過來。

  葉妙安“啪”的一聲拍掉,無情的把話題扯回來:“入獄、遊街也是他安排的?”

  “但我都平安而歸了。”李準避重就輕,有意開脫。

  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葉妙安隻好點頭,不便多說:“你能這麽想,便也罷了。”

  李準輕歎一聲:“你是擔憂我,我懂,隻是我有恩要還。過了這一遭,我便帶你去見師父,求他放我一條生路。師父想必不會不允。如此,好麽?”

  葉妙安想說好,但這字在喉嚨裏滾了兩遍,最後吐出來的是:“你多加小心。”

  ***

  數日後。

  晉王的人馬,是午時到北京城外的。他沒急著進城,第一站反倒停在城郊大營。軍旗高聳,隨風飄揚。隨行士兵百餘人,悉數駐紮於此。

  吳和勇顫顫巍巍地疾跑兩步,方才追上晉王腳步。

  晉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感慨京城果然帝王氣象,日頭都毒辣許多。好在不多時,接應的人便來了。

  來者是個白麵太監,晉王得了皇後的信,等對方跪地行禮,方才倨傲頷首:“劉掌印,帶本王去校場。”

  接應的正是劉寶成。他是最會伺候人的,媚笑著對晉王說:“不急這一時,王爺您舟車勞頓,我備了些清粥小菜,不如先去帳中小憩片刻,如何?”

  隨從聽聞臉上都露出喜色。這一路晝夜兼程,到此處已是疲憊不堪。晉王見狀,隻得依了劉寶成。

  一眾人去了帳中,進去之後才發現,劉寶成這一句“清粥小菜”屬實謙虛。

  當中一條長案,玉碗金碟,層層堆滿了宮中才能吃到的珍饈。幾個絕色美人持酒壺而立,笑語嫣然。

  一輪笙歌燕舞下來,隨行的興高采烈,晉王臉色卻沉了下來。

  劉寶成賠笑道:“小的鬥膽敬王爺一杯。”

  晉王拿起斟滿的酒杯,手伸了過來,劉寶成連忙湊過去迎。

  隻聽“嘩”的一聲,那杯酒,竟然直直潑到了劉寶成臉上!

  琵琶聲驟停,舞女愕然,旋轉的腳步頓住。

  晉王把杯子猛地往地上一砸,摔得粉碎,怒道:“你是什麽狗東西,也配敬本王?”

  “小的……小的知錯,還請王爺寬恕則個。”劉寶成顫聲說。

  晉王站起,一掀台子,滿桌東西翻在地上,叮當作響,一片狼藉:“都不許吃了!走,去驗兵。”

  劉寶成嚇得跪地,瑟瑟發抖,心裏有些後怕:敢情這位和憲宗不是一個脾氣。

  ***

  酷暑打彎了枝條,校場之上,卻是熱火朝天。

  隻聽轟隆一片巨響,硝煙四起,彈火頻發。一輪射擊結束之後,濃煙未落,鐵甲步兵奇行而上,後排火器重裝完畢,速度之快,令人愕然。

  劉寶成站在高台上,心思沒在演習中,全在晉王身上。見他麵色初霽,連忙遞上茶水。

  他原以為晉王還得暴脾氣幾句,沒想到對方露出讚賞之色,指著台下操練的士兵,問道:“這兵可是你訓的?”

  訓兵的李準人在詔獄,就等著秋後問斬了。劉寶成雖有些心虛,但還是媚聲說:“小的不才,還望王爺指點一二。”

  晉王卻道:“訓得好。”說完,抬步下了高台。

  左右立刻吩咐士兵熄火,免得傷到這位金貴的爺。

  劉寶成正鬆了一口氣,晉王突然抬手,指著一個小個子軍士手裏的兵器,問道:“這件倒是製式新穎,是什麽門道?”

  劉寶成一看,是件直楞楞的鐵管,比其他人手裏拿的更短粗些,口小膛大。他本來就對火器一竅不通,支吾起來:“是……是……”

  “小碗火統。”好在軍士自己開了口,替劉寶成解圍。

  “對,對。”劉寶成趕緊接到,“王爺您看,這火器形狀像不像一隻小碗?”

  晉王疑惑道:“做成小碗作甚?”

  劉寶成還沒接上話來,晉王倒像是明白了什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此一來,便能塞進更多火|藥,拉長了填藥間隔,屬實聰明。”

  劉寶成用袖子擦了擦冷汗,拚命點頭。晉王表情淡漠,轉身離去,走之前來了一句:“你跟我走。”

  兩人重新回到帳中,下人已經手腳機靈的收拾了滿地狼藉,隻是酒灑在地上不好擦,走起來鞋底粘黏。

  “說吧,那人在哪?”晉王淡聲道。

  劉寶成心下一凜,自知騙不過他,可又不想說出實話,隻能答道:“已死了。”

  李準還沒死,但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這麽說倒還讓晉王忌憚自己幾分,不敢卸磨殺驢。

  劉寶成心裏小算盤打的飛快,沒想到晉王似乎對李準已死的消息十分滿意:“也罷,這樣的人留著反倒是禍害。”

  他想了想,又問道:“此軍已盡在你掌握?”

  劉寶成忙不迭點頭,他這幾日沒閑著,把領頭的全部換過。實在換不了的,想來在威逼利誘之下也不敢造次了。

  晉王思索了片刻,放棄了安插士卒的想法。此次為了速速來京,帶來的多是輕便騎兵。

  “很好,我明日入宮,你聽命行事,可懂?”晉王臉色一板,現出凶惡顏色,“若有半分差池,提頭來見。”

  劉寶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連忙應聲。

  晉王交代完了,便和劉寶成無話可說,揮手命他下去。

  臨走門簾前,劉寶成突然轉身問道:“王爺明日可要帶些兵馬入城?”

  晉王怒極反笑:“怎的,怕我信不過皇後娘娘?”

  劉寶成慌忙道:“豈敢,豈敢。”

  “既然不敢,還不快滾。”

  眼見著劉寶成出去了,晉王揮散了身邊人,一個人打馬溜達往北騎。不多時,就到了無定河邊。

  河水洶湧奔騰,宛若脫韁猛獸。

  而河對麵,就是巍巍北京城了。

  ***

  李準再見到師父時,心裏有些許的別扭。

  早上葉妙安還問,為何身邊多了不少守衛,裏裏外外將小院圍的水泄不通——那是李準說不出口的擔憂。

  小院裏難得熱鬧,一眾江湖人士聚在廳堂,等候分命。李準細細看去,少了三兩個眼熟的身影。

  有這疑惑的不止是他,歪臉猛漢粗聲叫道:“怎的武弟、魯兄都不在這邊?”

  師父一身白衣,麵上帶笑,容光煥發:“他們自有要任,不在近旁。”

  說完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揚聲道:“成敗在此一舉,我先幹為敬,諸位自便。”

  眾人簇擁到台前,杯子數剛好合上人頭。

  李準端起一杯,往杯中探去,觸指滑膩粘稠,一股刺鼻腥味,液體暗紅,是生雞血。

  “事成之後,諸位定能加官進爵,盡享無盡榮華富貴。誰人再敢笑我們草莽流寇?”師父說完,一仰頭,把杯中物飲盡。

  眾人叫好,全都喝了下去。一番歃血為盟過後,挨個領命而去,走得幹幹淨淨。

  李準留在最後,他剛要提步告辭,師父卻出聲叫住了他。

  “你那藥,是不是停了?”師父言語之中,言之鑿鑿。

  李準一愣,不敢撒謊,遲疑了片刻,點了頭。

  師父了然地笑了:“我先前急躁了些,屬實不該。其實當初沒送你去淨身房,怕的就是你長大了埋怨我。”

  李準麵上現出感激的神色。

  師父走到棋桌旁,撚起一子:“對你,我是最上心的。當初遇見你時,你餓的肋骨條都凸出來,還要和那婦人打做一團,不讓她吃懷裏的死嬰。我就知道你這孩子,不一般,有大善相。”

  李準輕聲說:“我不記得了。”

  師父有些玩味道:“我還記得你當時說,"沒了全屍,投胎都投不了人道。哪有父母這般狠心,讓親生骨肉轉世成畜生?"”

  李準沉默不語。

  師父輕聲說:“我早該悟到,你沒有爹娘,心裏有憾,總想著有個家。執念成魔,這是人之常情。我若是不允,反倒不通人情了。事成之後,我來想些法子,讓你不用回宮。你帶著帶著新婦出去過,偶爾來看看我就好。”

  “師父……”李準沒想到自己還沒請求,對方竟主動提了。他不由得有些感動,說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在我身上花的苦心,我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為報。”

  男人聽了,笑道:“來,再下一盤棋。不要因為旁枝末節,傷了你我師徒情誼,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