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酒千觴      更新:2020-08-15 13:11      字數:3095
  對魏太師一黨的審理, 持續了足足一個多月。魏太師的罪狀太多,魏語蓉的事隻是一個引子。

  魏太師確實是個老狐狸,就算到了這種地步, 仍然維持著理智,隻認了那些證據確鑿之事。

  當最終審理到魏太師協助惠盈帝謀朝篡位一事時,他又是抵死不認。

  當時觀元康帝的神色, 若不是大啟朝早廢除了淩遲等酷刑, 他怕是恨不得將十大酷刑給魏太師來個全套。

  寧成淵也有些感慨:“以此人的心智, 按部就班也遲早會位極人臣,又何必非要走捷徑爭一把從龍之功呢?”

  寧映寒想了想:“惠盈帝登基前,他已經做過一些傷天害理之事了, 或許是當時他察覺皇祖父要動他,便聯合惠盈帝先下手為強;也或許他是單純想靠走捷徑得到權力。不過他不肯說,我們也隻能猜測了。”

  寧成淵歎氣:“如今他和路霆分頭審理,看他滴水不漏的樣子, 隻能寄希望於路霆那邊露出端倪了。”

  “路霆並不是個聰明人,但也知道認下謀害皇帝是什麽樣的罪名,”寧映寒道, “隻能試著偽造魏太師的假口供來詐一詐他, 但希望不大。”

  寧成淵何嚐不知道這一點:“惠盈帝才是這件事的最關鍵人物,他不抓回來,這件事很難審出結果。”

  大啟通信一般靠人力或信鴿, 速度較慢,晉王拿下京城時,大啟最北邊那些城市卻還沒有及時收到這個消息,自然沒人敢攔著皇帝過城門。因此,惠盈帝已經一路通過了大啟北邊邊界, 進入大啟北邊的一個小國北躍國尋求庇護。

  北躍國主看著惠盈帝帶來的精兵和獻上的珠寶,同意了他的請求。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國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但總比做階下囚強。聽聞大啟京城傳出來的消息,惠盈帝數次感慨自己選擇逃亡的正確性。

  但這毫無尊嚴的日子他能勉強忍受,他的幾個兒子卻未必喜歡。

  得知惠盈帝“自裁”死在北躍國,他的幾個兒子準備扶棺回大啟時,連寧映寒都覺得有些悚然。

  以她的才智都猜不透,惠盈帝到底是如何“自裁”的。

  是一直被他打壓的太子,是不滿在北躍國生活的二皇子,還是因為生母被拋棄在京城而心生怨憤的三皇子?亦或是這幾位皇子在鬥爭多年後,終於選擇了聯手?

  沒有人知道這一點,甚至幾位皇子扶棺回京後,還交出了一份惠盈帝“自裁”前寫下的自白書。

  書信中承認惠盈帝曾謀害父皇一事,並在信中坦誠這件事的成功少不了魏太師和路將軍的協助,還承認了自己因為秦老國公和童學士曾差點查明此事,便害死了秦老國公夫婦,指使武平侯陷害童學士等。

  元康帝拿著這份“自白書”,難得陷入猶豫,書信中寫得是事實,有了這份信作為證據,可昭告天下惠盈帝篡位真相,可為童學士等人昭雪。

  但……

  “這自白書八成是太子他們命人仿寫的,”寧映寒道,“聽聞惠盈帝身邊有一位親信太監,擅長仿寫他人筆跡,惠盈帝偷懶時還曾自己口述,由此人代批複奏折。但這位太監,此次並沒有跟著太子他們一同回來。”

  “殺人滅口。”寧成淵肯定地道。

  “是啊,若這封信真的是出自此人手筆,太子等人怕是不會留他活口,”寧映寒道,“這份信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有了這封信,便無需再死磕魏太師這個老狐狸,可以給童學士昭雪。太子他們,顯然是打算用惠盈帝的命和這封信,給他們自己換來在大啟一世平安的生活。父皇若用了這封信,那便是承了他這個情。”

  “可笑的是,朕本就沒打算對惠盈帝的子嗣們斬盡殺絕,”元康帝苦笑,“都說天家無親情,不外如是。”

  “惠盈帝當初為了皇位選擇弑父,如今又被他的兒子所殺,不過是因果循環罷了,”寧成淵道,“他們也算是看準了父皇不是出爾反爾之人,不然用了這封信,再對他們不利,他們又有何辦法?”

  寧映寒問:“父皇打算如何處置這封信?”

  “這封信是假的。”元康帝難得躊躇。

  “信是假的,但內容是真的,”寧映寒道,“我們要的,隻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元康帝最終下定了決心。

  有了這封惠盈帝的自白書,路霆也不再堅持,招認了當年他助惠盈帝奪位的經過,還坦言了當年老皇帝身邊的一位內侍曾在惠盈帝的指使下給老皇帝下了毒。

  不過當年這名內侍那裏出現了紕漏,童學士險些查到他與當年之事的關係,惠盈帝便幹脆把童學士和這名內侍一同滅口了。

  路霆還坦言,當時他害怕惠盈帝會連他一起滅口,便從早到晚粘著丹陽大長公主,三餐吃食都堅持與公主同食,就是防著惠盈帝下毒。

  後來在魏太師的分析下,才相信惠盈帝暫時並無此意,漸漸放下心來。

  路霆坦白到了這個份上,魏太師看了一眼供詞便知刑部這次不是在故意詐他。

  他拖了那麽久不肯認罪,也是知道認下這個大罪之後便會立刻被斬立決,多拖一天便是多活一日。

  看到路霆的供詞,魏太師閉上了眼,這位曾權傾一時的權臣知道自己再無任何翻盤的機會。

  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順便還把自己曾經的一些同黨供了出來。

  刑部負責審理的官員都是嘖嘖稱奇:“供出的那麽詳細?本官還以為你會保下他們,幫你照顧你的家人。”

  魏太師冷笑一聲:“這麽多年來他們對我心悅誠服,一半是因為我有權勢,一半是因為我捏著他們的罪證。照顧我家人?我若去了,第一時間對付我家人怕就是他們。”

  “這結黨結的,彼此之間一點信任都沒有。”刑部官員吐槽。

  “我們都不是好人,搞什麽正人君子之間信任那一套?”魏太師死到臨頭,放飛自我,懟得刑部幾個官員說不出話來。

  但不管怎麽樣,這樁持續了太久的審理終於落下帷幕,刑部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行刑前,按照大啟朝的規矩,魏太師可以選擇見一個人,如果對方也願意來見的話,雙方會在獄卒看管下見麵。

  大部分死囚要見的都是家人、情人、友人等,但魏太師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獄卒和魏太師搭著話,不管曾經是什麽樣的大人物,到了他這裏就隻是死囚,因此獄卒對魏太師毫無敬畏之情:“你不想見見家人?”

  “有什麽好見的?”魏太師反問。

  “你真奇怪,我在這裏這麽多年,絕大部分人,不管他們曾經多窮凶惡極,這時候都會想見見家人的。”

  “所以絕大部分人都達不到我曾經的高度。”

  獄卒樂了:“你還挺得意。”想了想,他又問道:“那魏語蓉姑娘呢?你想不想見她?道個歉什麽的?”

  “道歉?”魏太師好笑,“我為什麽要道歉?”

  “不是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獄卒道,“這句話還是之前這裏的人教我的,他曾經就住在你那間牢房。”

  “可我不覺得抱歉。”

  獄卒愣住。

  也許是連續多日,除了審訊沒人與他交談,魏太師難得願意對一個獄卒多說幾句:“若是你處在我曾經的位置,你也不會覺得抱歉的。”

  “為什麽?”

  “因為他們在我看來隻是螻蟻,你會因為踩死一隻螻蟻感到愧疚嗎?”

  獄卒目瞪口呆。

  “就像魏語蓉,她不過是我的一顆棋子而已,”魏太師第一次對人解釋這些,居然是對著一個獄卒,“我根本不會把她當成一個有喜怒哀樂的人,我又怎麽會覺得抱歉呢?天下人大部分都是碌碌無為的螻蟻而已,生來就該匍匐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的腳下。能有機會為我所用,該是她的榮幸才對。”

  獄卒被他這扭曲的觀念驚得啞口無言。

  “不過我的確有個人想見上一見。”魏太師突然把話題轉了回來。

  “……誰?”

  “安國公主。”

  “為什麽?”

  因為我想試試能不能讓她成為下一個我,一個視其他人為螻蟻的人,魏太師笑了,這大概會很有趣。

  他並不了解寧映寒,但她具備這樣的身份,也具備這樣的智慧。就算她現在沒有這樣的想法,高高在上久了,她自然會有,那些平庸無趣任她擺布的人,早晚會淪為她眼中的螻蟻。

  魏太師突然有些興奮。是那種心理扭曲之人看到自己可能會後繼有人的興奮感。

  但他隻回答了獄卒一句話“此中原因不可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