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酒千觴      更新:2020-08-15 13:11      字數:3504
  武平侯離開後, 寧成淵感歎:“他這樣的人,倒是生了個好女兒。”

  他指的自然是方詩琪,得知她幫寧映寒逃脫之事後, 寧家父子都對她極為感激,城破之日,寧成淵陪寧映寒一起去了天牢把方詩琪帶了出來。

  見到他們二人, 方詩琪消瘦的麵孔上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恭喜郡主旗開得勝。”

  隨即, 她便暈了過去, 還好太醫看過了,沒有大礙,隻是這段時間精神太過緊繃, 又沒有充分休息,此時驟然放鬆下,便暈了過去。

  寧映寒這才放下心來。

  “那些宮妃們安置的如何了?”寧成淵又問道。

  上任皇帝逃竄時,輕車簡從, 妃嬪中僅帶了三位他最喜歡的,其餘的都被瞞在鼓裏,連一個剛出生未滿月的小公主都被他嫌累贅留在了皇宮。

  事關這些妃嬪, 元康帝不太方便出麵, 便將這差事交給了寧映寒。

  此時聽寧成淵問起,她便如實以告:“她們都恨透了惠盈帝,沒人願意癡心等他回來。想回父母家的便讓她們回去, 不想回的和無處可去的,就先住在長青山的行宮。”

  宮妃要安置,宮人自然也要安置。元康帝在此事上采取了和女兒相似的策略除了惠盈帝的一些心腹需要換掉外,其餘宮人想走的走,想留的留。

  至於蘇禮, 元康帝本想讓他留下,但蘇禮為了避嫌,主動請辭,打算和義父蘇沈河一起閑雲野鶴去了。

  元康帝自然尊重了他的意願。

  “魏太師找到了嗎?”寧映寒問寧成淵。

  魏太師不愧是個老狐狸,離開得比皇帝還要隱秘。甚至沒人知道他是何時離京的,連負責守城的五城兵馬司的人都不曾發現。

  隻是之前惠盈帝逃走,一些太師一黨的官員們慌亂之下去找他商量對策時,才發現近期一直閉門不出的魏太師其實已經不在京城了。

  既然連五城兵馬司的人都不知情,大家隻能推測他是在京城城門出入查驗還沒那麽嚴的時候混出去的。

  這麽一推測,眾人訝然發現他逃的比皇帝都早。

  而且他做的比皇帝還絕,僅帶走了大額銀票和一些碎銀,帶不走的財產,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不方便帶走的家人,他也很果斷地放棄了。

  皇帝好歹還帶走了所有兒女,除了一個未滿月路上不方便照顧還會成為累贅的小公主。

  而魏太師僅帶走了兩個嫡子,其餘連自己的發妻、庶子、女兒們,全都被他留在了府裏。

  若不是太師夫人還在,這些日子甚至偶有出門,大家也不會過了這麽多天,才發現太師已經不在京中了。

  而太師夫人肯為他遮掩,倒也不是為了絕情的魏太師,而是為了那兩個和魏太師一路逃走的兩個兒子。

  魏太師逃得這般果決,顯然是知道,新皇若登基,必然會要他的命。

  他猜得倒也沒錯,此時聽到寧映寒問起,寧成淵麵色肅然:“還沒找到,但他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之事,不管耗費多少人手,都定要把他抓回來讓他接受審判。”

  寧映寒點了點頭,魏太師此人絕不能放過。

  元康帝正式登基沒過多久,秦宣從江西回來了。

  要說秦宣,實在是個妙人。最開始魏太師刻意打發他去江西,找了個借口讓他調查江西知府是否曾與李輝勾結。他就真的花了幾個月時間把江西官場查了個徹底。

  和他同行調查的,另有兩名京官,一開始這兩位就知道此事不過是魏太師刻意打發他們出京的借口,便壓根沒把調查之事放在心上,每日隻是做做樣子。

  隻有秦宣在認真調查。

  中途聽說晉王起兵,和他同行的官員均是慌張不已,哪還有心思查什麽江西官場?平日裏連做做樣子都懶得做了。

  秦宣仍然在認真調查。

  直到山河易主,兩位官員惦記著自己的前途,私下商量著是否要立即回京。

  唯獨秦宣,絲毫不見慌亂模樣,按部就班,細心調查。讓同行的官員們紛紛側目,也不知此人到底是心寬還是單純的傻。

  如今他回京當日,便在朝上一五一十向帝王匯報了江西官場的調查結果。

  若不是寶座上聽他匯報成果的皇帝換了一個,他這幅模樣,幾乎要讓同行的兩位官員懷疑這幾個月其實什麽都發生過。

  似乎他此去,就真的單純是在帝王的旨意下,去調查江西,此時調查結束,便回京匯報,一切就這麽簡單。

  嶽父看女婿,本是越看越挑剔,但此時元康帝翻著秦宣那份詳略得當的江西官場調查報告,都忍不住讚了一聲“好”。

  年紀輕輕,就這般沉得住氣,委實不是一般人物。

  其實要說焦慮,秦宣不知比同行的官員還要煎熬上多少倍。

  晉王起兵時,寧映寒還在京城。以他的智慧,何嚐想不到自己赴江西一事,很有可能是寧映寒刻意促成。

  寧映寒在京中的處境,凶多吉少。

  那一次告別,那一曲蓮花舞,很可能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秦宣心如刀絞,他隻是沒有表現出來。

  此時身在江西,鞭長莫及,他根本沒有辦法去保住心愛之人的命。他隻能繼續做著能做的事,認認真真地調查江西官場。她要給這山河換新天,那他便盡自己所能,讓這片山河成為更清明的地方。

  再到後來,聽說寧映寒成功逃離京城,秦宣才從那種哀傷的狀態走出來。

  然後,晉王拿下京城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江西,父母大仇即將得報的喜悅,讓秦宣如釋重負。

  他比誰都要歸心似箭,京中有他迫切想見的人,有他迫切想做的事,但他仍然認認真真地給調查收了尾後,才離開江西。

  兩位同行的官員隻見他從未懈怠過調查,似乎並不受外界影響。他們哪知道這短短幾個月,秦宣這變幻不定的心情。

  他的痛苦,他的喜悅,他的煎熬,絲毫沒表露出來,讓其他人看到。

  同行的官員隻在他回京途中一路催促馬匹前進時,看出了他的幾分急切。

  元康帝重賞了秦宣,並根據他的奏折,撤了江西知府的職,讓其進京接受審訊,又撤換了一些其他職位,給江西官場換上了部分新鮮血液。

  “前途不可限量”是元康帝最終給秦宣的評價。

  下朝後,元康帝看著秦宣的背影,暗歎了一句女兒眼光的確不錯。

  外表芝蘭玉樹且不說,在外界如此巨變下,仍能沉得下心做好手頭看似微不足道的事,這是太多太多人都做不到的。

  下朝後,秦宣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見寧映寒。

  後者正在院子裏等他。

  隔著一個花園的距離,兩人對視。

  秦宣先拱了拱手:“安國公主。”

  “秦國公。”

  “恭喜殿下得償所願。”

  寧映寒忍不住笑了笑:“國公,我們每次見麵都要先這般客氣一番嗎?”

  秦宣歎了口氣:“殿下不覺得把我遠遠支開,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嗎?”

  “對不起,”寧映寒沒有試圖否認,正色道,“我知道這違背了你的意願,但我不想讓你眼睜睜地看著我死。”

  “難道讓我遠在江西遙遙聽說你的……”秦宣頓了頓,終究是沒忍心把死訊這兩個字說出口,“就會好受一點嗎?”

  “你不會,我知道不會,這種事無論以何種方式讓你知道,都不會好受,”寧映寒承認,“但你若在京中,你必會全力護我。我既已報了必死的決心,又何必再把你也搭進去。”

  秦宣眼眶微紅:“我知道你的用意,但我寧願和你一起……”

  “我懂,但是沒必要,”寧映寒道,“讓你離開我也很痛苦,我何嚐不想生命終結時有心愛之人陪在身邊。但是大局為重,你活著,遠比陪我赴死更有價值。”

  你一直這麽理智,理智到有些殘忍。

  秦宣最終沒有把這句略顯矯情的話說出口,寧映寒是什麽樣的人,他一直了解。偏偏他愛的,就是這樣的寧映寒,能用理智駕馭情感,一切以大局為重。

  因為他們,本就是同樣的人。

  若易地而處,他也會想辦法先把寧映寒遠遠送走。

  秦宣苦笑。

  還沒等他再開口,寧映寒突然撒嬌:“宣哥哥,人家知道錯了,別再生氣了好不好嘛?”

  嚇得秦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警惕地看了寧映寒一眼,疑心她之前提過的那個靈魂是否再次占據了她的身體。

  看到秦宣警惕的眼神,寧映寒也是無奈,第一次嚐試撒嬌,居然收獲了對方的這種反應,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適合來這套。

  這一出是蘇婉和雪色給她出的餿主意,說是什麽男人都喜歡這一套,撒個嬌可以有效消除對方怒火之類的。

  寧映寒沉思,她不知道是自己哪裏沒做好,還是秦宣真的不吃這一套,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看到她無奈的表情,秦宣反應過來,試探著問:“你這是在……撒嬌?”

  他問得小心翼翼,因為實在想不到寧映寒有一天會和“撒嬌”這個詞出現在同一個句子裏。

  寧映寒麵無表情地回視。

  “咳……”秦宣突然有點想笑。

  “看來的確不適合我,以後不會了。”寧映寒聳聳肩。

  “不……”秦宣阻止,“偶爾來一次還是不錯的。”

  居然真的有用,寧映寒挑眉看著他:“你……不生氣了?”

  “生氣還是有點的,”秦宣坦然,“作為補償,請安國公主殿下再給我跳一次蓮花舞如何?”

  “沒問題,”寧映寒眉眼之間皆是笑意,“秦宣,謝謝你。”

  這一次,秦宣沒問她為什麽道謝,因為他心知肚明。

  謝謝你,理解我。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