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者:十九瑤一瑤      更新:2020-08-15 01:38      字數:4861
  Day 06 08:00

  為了給布布一場完美的歡樂穀之旅,頌然做了大半個晚上功課,打印出正反兩麵A4紙的遊玩攻略,時間精確到分鍾,花銷精確到角幣,自認無懈可擊。

  第二天早晨,賀致遠派了一輛黑色奔馳商務車來接他們,頌然拎起雙肩包,信心滿滿地帶著布布上了車,結果一到地方,他瞬間傻眼——歡樂穀周末開門堪比台風天開閘泄洪,烏壓壓的遊客浩蕩成軍,迅速吞沒了每一個遊玩項目、表演場所、零食店和紀念品商店。頌然還沒邁出去一步,目所能及的排隊圍欄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

  這要來個航拍,畫麵就好比章魚噴出一大團墨汁——整個歡樂穀都黑了。

  布布不知情況的嚴重性,左顧右盼,拍手驚歎:“哇,好多人!”

  頌然附議:“是啊,好多人。”

  這下要排隊排死了。

  林卉是自己坐地鐵過來的,發了個匯合點信息到頌然手機上。頌然怕布布被人踩傷,把他抱到肩上,讓他騎著自己的脖子找路。兩個人跋山涉水,舉步維艱,終於穿越了層層人潮,在某座雕像旁順利與林卉匯合。

  小姑娘今天化了精致的淡妝,看上去唇紅齒白,嬌俏可人。

  四月天,她也不畏寒,穿了一條粉白的蕾絲裙,梨花頭的發梢燙得比之前更卷了,一彈一晃地貼在頰邊。除此之外,她的腦袋上還長出了兩隻亮眼的白色貓耳朵。

  三人一見麵,林卉變戲法似地又掏出兩隻貓耳朵頭箍,一大一小,給布布和頌然各自戴上:“人家一看到貓耳朵,就知道我們三個是一起來的,也不怕走丟啦。”

  她在胸口比了個愛心手勢,對頌然明送秋波。

  頌然的異性戀天線依舊不工作,信號接收失敗,以為她在cos貓娘賣萌,熱情地誇了一句:“Pose挺可愛的。”

  林卉被親手扔出去的回旋鏢擊中胸口,一陣瘋狂飆血。

  布布非常喜歡貓耳朵,撥了撥自己頭上的,又撥了撥頌然頭上的,伸出小手指一個一個數:“一隻布兜兜,兩隻布兜兜,三隻布兜兜!”

  他努力仰起腦袋,想瞧瞧自己戴貓耳朵的樣子。數次嚐試之後,他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遺憾地耷拉下了眉毛。

  頌然飛快從背包裏掏出一麵小鏡子,打開翻蓋,遞到布布麵前。

  布布對鏡歡呼:“哇,我好可愛!”

  “好可愛”的三隻布兜兜手牽手,結伴進園去。

  園區內遊客熙熙攘攘,頌然怕布布跑丟,就從雙肩包裏掏出一張白紙、一卷雙麵膠和一支水筆,做成一隻簡易手環扣到他手腕上,又端端正正寫上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機號。

  林卉驚呆了:“你連雙麵膠都隨身帶?”

  頌然一臉理所應當:“必須啊。”

  林卉風中淩亂。

  剛才的小鏡子屬於日常用品,她包裏也有,不足為奇,但是帶一卷雙麵膠出門……這腦回路她就無法理解了。

  這時的林卉還沒意識到,接下來一整天,她將會充分領教到頌然帶孩子的功力。

  寫完聯係信息,頌然嚴肅地向布布確認了一遍安全知識:“如果你找不見哥哥姐姐了,應該怎麽做?”

  布布高高舉起小手,有模有樣地回答:“應該找穿製服的警察叔叔,給他們看手環!”

  “答對了,我家布布真聰明。”頌然揉了揉他的臉,“可以走嘍!”

  事實證明,這看似雞肋的二道保險還真不是杞人憂天,差一點派上用場。

  布布最近天性釋放得略過,進園之後猶如一條泥鰍鑽進濕土,東奔西躥,溜起來比猴子還快。頌然2.0的視力也不管用,好幾次一個不留神孩子就跑沒了影。虧得林卉送的貓耳朵是白色,在人堆裏一蹦一跳的足夠紮眼。頌然追著這一抹亮色玩貪吃蛇,才免去了焦頭爛額等警察電話的局麵。

  今天的主角是布布,頌然和林卉自己沒怎麽玩,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兒童項目上,例如海洋公園和金礦鎮。布布對每一個項目都抱有極大的興趣,連噴泉廣場也不放過,趁著頌然和林卉排隊買冰激淩,衝進去就淋了一頭一身的水。

  “布布,你幹嘛!”

  頌然眼尖看到,把剛買到的冰激淩往林卉手裏一塞,飛快追了過去。

  於是林卉就兩手各握一支冰激淩,看著落湯雞似的布布被頌然抱了出來。頌然也不責罵,隻是打開他那個神奇的多啦A夢四次元口袋,掏出一塊浴巾,把頑皮孩子從頭到腳嚴實裹住,開始搓泥巴一般用力擦水。

  擦完後審視一番,頌然眉頭皺起,對林卉說:“等我們十分鍾。”

  “……”

  林卉目送他倆進了公共衛生間。

  十分鍾以後,布布從衛生間出來,身上已經換好了一套幹淨的新衣服,甚至包括鞋子和襪子,唯有頭發還沒吹幹,一綹一綹地貼在腦門上。

  林卉對此心服口服,覺得在帶孩子這件事上,頌然和她根本不屬於一個境界——她是月薪三千都算搶錢的保姆,頌然則是月薪一萬都算雇主摳門的那種。

  每個女孩都有獨特的心動標準,一部分顏控,一部分聲控,林卉的萌點比較偏,是個不折不扣的奶爸控——喜歡會帶孩子的男生。頌然一套好感度暴力刷下來,在她眼中已成男神,連蹲在地上收拾背包的樣子都被聖光籠罩。

  可惜這麽好的男神,卻對她不來電。

  唯一讓林卉稍感安慰的是,她長得甜美,頌然長得俊俏,兩個人從相貌到氣質都般配,布布再往中間一站,活脫脫就是一對帶孩子來遊樂場的年輕小夫妻,還是基因特別優良的那種。她從旁人豔羨的目光中得到了一點滿足,心態恢複平衡,玩得還算盡興。

  中午他們去兒童餐廳吃飯,她沒忍住,爭取了最後一次機會。

  當時布布在充氣城堡和其他小朋友一塊兒玩耍,林卉和頌然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麵對麵坐著吃漢堡薯條。她搓了搓手指,認真地說:“頌然,那個……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之前提出交往的事,你能再考慮一下嗎?”

  頌然歉疚地笑了笑:“對不起。”

  林卉又一次遭受打擊,眼角泛紅,瞧著像要哭出來:“我,我哪兒不招你喜歡了?你告訴我,我改,好不好?”

  頌然歎了口氣。

  這小姑娘大概是從小被寵大的。二十出頭,剛出校園,感情鮮活純淨,遇到了合緣的男生就想膩在一塊兒,態度直率,不肯輕言放棄,偶爾會有咄咄逼人的感覺。他雖是被追求的一方,卻不意味著地位高人一等,人家女孩兒都把姿態擺到低位了,他也不能無動於衷。

  “林卉,你沒有哪裏不好,我們之所以不能交往,是我的問題。”

  頌然拿起一根薯條,左手捏一端,右手捏一端,當著林卉的麵把它凹成了一個弧形。

  林卉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啊?”

  頌然:“我是彎的。”

  林卉:“……”

  之後長達幾分鍾,林卉都沒再說話。

  她大口大口嚼著漢堡,吞牛肉,吞芝士,吞番茄,掉下來的菜葉也一片片塞回嘴裏,仿佛要通過暴飲暴食來刺激胃酸分泌,把頌然說的四個字消化掉。

  頌然看呆了。

  也許這消息是挺打擊人的,可有必要反應這麽大嗎?

  我是彎的,又不是女的!

  在艱難到快要噎死的一頓飯過後,林卉猛灌半杯可樂,勉強順過了氣,雙手握拳按在桌子上,一臉絕望:“實不相瞞,頌少俠,我這幾年一共就追了三個男生,你是第三個Gay。”

  頌然哭笑不得:“那……你的眼光還挺毒辣的啊。”

  林卉狠狠咬斷一根薯條,極為憤慨地說:“我這輩子難道就不能正經八百地追一個直男了嗎?上上個是Gay,上一個也是Gay,這就算了,我跟他們吐槽這件事,他們表示很有緣分,說要相互認識一下,認識沒兩天,居然雙雙脫單了,每天喂我吃狗糧。我盤算著找個男朋友,反過來喂他們狗糧,結果……結果你也是彎的!”

  頌然撕開一包番茄醬遞給她:“你這麽說,我的良心很煎熬。”

  “不用煎熬。”林卉已然自暴自棄,“要是我命中注定找不到直男,說明我接下來還會認識一堆Gay,我可以介紹給你認識,幫你脫單。”

  頌然笑著擺手:“不必了,我有男神了。”

  “對喔,你有男神了。”林卉頓時更加沮喪,趴在桌子上,苦口婆心地傳授人生經驗,“頌然啊,我跟你說,你追他之前有一件首要任務——搞清他的性向。千萬別跟我一樣,追到後來發現性向不合,那就完蛋了。”

  林卉這句話正好戳到了頌然的痛點,“性向不合”四個字如同一道精準的利箭,直穿心髒中央。他捂住胸口,也沮喪地趴到了桌上。

  他的男神何止筆直?

  還早早結了婚,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兩個人下巴墊桌,麵麵相覷。林卉注意到頌然難受的表情,眼睛一點點瞪圓了:“不……不會吧?真是直的?”

  “筆直。”

  林卉伸出手,使勁與頌然握了握,以此表達共患難、同倒黴的革命情誼:“看來你也不容易啊。”

  兩個人相顧無言,沉默著一根一根消滅薯條。

  很快,餐盤裏隻剩下了最後一根薯條。

  林卉把它抓起來,捅進了番茄醬裏,然後左手拿番茄醬,右手拿薯條,雙雙遞到頌然麵前:“你是哪個?”

  頌然老臉一紅,捂住眼,羞恥地指向了番茄醬。

  林卉憐憫地搖了搖頭,又拍了拍頌然的肩,安慰他說:“常言道,十Gay九受,一攻難求。現實雖然是殘酷的,但你這麽優秀,肯定能很快找到屬於你的小攻,要對自己滿懷信心。”

  頌然一點信心也沒有,隻得悶悶道:“承你吉言。”

  走進餐廳時,他們還是一對潛在情侶,走出餐廳時,已經成了一對難兄難弟。

  頌然和林卉都覺得劇情走向似乎有些失控,不知該用什麽眼神交流,唯有布布一直開開心心的,拉他們去坐過山車、坐小飛魚、坐潛水艇,還明星趕場似的到處看兒童表演。

  離開前他們逛了一圈紀念品商店,布布看中了一隻垂耳兔公仔,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裏,心裏想要,卻不敢開口,於是抱著兔子在頌然麵前使勁晃悠,指望頌然能主動買給他。

  頌然彎下腰,問他:“想要兔子?”

  布布點頭:“嗯。”

  “那應該怎麽和哥哥講?用一個完整的句子。”

  布布想了想,鼓足勇氣說道:“哥哥,我……我想要這個兔子玩偶。”

  “行,哥哥給你買。”

  頌然笑著答應下來,牽起布布的手,帶他去付款。

  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多少都會對毛絨玩具有所偏愛,頌然小時候沒爹沒娘,床頭也沒玩具,時間一久就落下了皮膚饑渴的毛病,總盼著能有人抱抱他,至今看到大號維尼熊還會忍不住心癢。布布想要毛絨兔子的心情,他比誰都理解。

  畢竟,他心裏也住著一個同樣的孩子。

  收銀員接過玩偶,用機器掃了一下條形碼,禮貌地說:“一百九十九元,謝謝惠顧。”

  頌然掏出錢夾打開,裏麵躺著三張薄薄的紅票子。

  他非常驚訝,來回數了幾遍,確定真的隻剩三張,苦惱地刮了刮下巴——最近開銷是比從前大了些,但怎麽就一個不當心窮成這樣了?

  頌然抽出兩張紅票結了賬,收銀員掏出紙袋,準備將玩偶包好裝進去,布布卻踮起腳尖,迫不及待地張開了雙臂。

  頌然忙說:“不用裝袋了,寶寶喜歡自己抱著。”

  於是,垂耳兔又一次回到了布布懷中。

  布布將小臉埋進柔軟的兔毛裏,歡喜得又親又蹭,過一會兒滿足地抬起頭,烏黑的眼眸像晨星一樣閃閃發亮:“謝謝哥哥。”

  頌然也朝他笑:“喜歡就好啦,不用謝。”

  回去的途中,布布和林卉一前一後犯了困,東倒西歪地扒拉著安全帶,擠在後座上呼呼大睡。

  頌然記掛著存款的事情,用手機查了一下銀行卡餘額。數字比他預計的還要少,隻剩四千多個零頭。除去為下個月預留的房租水電,可能連吃飯都有困難,更不用說幫忙養布布。

  他其實可以向賀先生要錢,但是自尊心阻止了他。

  賀先生的確答應過會付他一萬四的薪水,可那指的應該是回國了以後再清賬。頌然做不出第一天帶孩子就張口要錢的事,這實在太難堪了。

  他切換到微信,點開出版社邱姐的頭像,發了一條求助消息。

  【歡樂頌】:邱姐,誠懇求接商稿,要啥畫啥,來者不拒,絕對不談節操(/諂媚)

  【邱米】:又缺錢了?

  【歡樂頌】:一貧如洗,從未富裕過(/哭泣)

  【邱米】:商稿我這裏有幾份,但是之前給你派了十來張,再接新稿,這個月畫得完嗎?

  【歡樂頌】:保證完成任務,絕不拖稿!

  【邱米】:那行吧,看在你信譽度滿格的份上,我幫你勻一勻。

  【歡樂頌】:謝謝邱姐!邱姐賽過我親姐!(/淚奔)

  【邱米】:嘴巴老這麽甜,給姐姐親一口,來。

  【歡樂頌】:Mua!

  求完稿,賣完萌,頌然退出微信,與主屏幕上那隻呆萌的花栗鼠對視了幾秒。他笑了笑,心裏想,是該要一鼓作氣,勤奮畫稿子,多賺一些生活費了。

  他還有一個那麽可愛的布布要照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