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十九瑤一瑤      更新:2020-08-15 01:38      字數:3263
  Day 05 21:28

  布布畫完彩色兔子,大功告成,滿意地吹了吹畫紙,把兒童手機交給頌然,自己跑去衛生間洗手。布兜兜看到禦座輪空,一秒也不耽擱,龐大的身軀飛快擠進頌然懷裏,蜷成了一隻熱烘烘的大毛團子。

  “賀,賀先生。”頌然對著手機,第一個字就開始結巴,“你睡得好嗎?”

  賀致遠拉開窗簾,早晨的陽光傾灑進來,庭院裏一大片切割整齊的草坪與灌木,花開得正盛,一隻覓食的鬆鼠沿著籬笆跑過,半途停下,回頭張望他的方向。

  他心情極佳:“睡得特別好,你呢?”

  頌然搓了搓貓耳朵:“我……也特別好。”

  就是做夢的時候出了點小狀況,夢到你了。雖然隻有模糊的背影,不過……不過光看背影就夠讓人吃不消的了。

  頌然不敢把這話說出來,心卻癢得厲害,喉結不自覺上下一動,發出了清晰的唾液吞咽聲。賀致遠聽見,低低笑了:“看來是夢到大餐了?”

  “呃,夢到了螃……螃蟹。”

  頌然瞎扯。

  賀致遠:“你喜歡吃螃蟹?”

  “嗯。”

  這話倒是真的,頌然口味特別,喜歡所有帶殼的海鮮。

  賀致遠便問:“喜歡哪一種,大閘蟹還是帝王蟹?”

  “都不是,就是普通的梭子蟹。”頌然說,“大閘蟹油膏太足了,挺膩溜的,我不怎麽喜歡吃。”

  反正也不怎麽有機會吃到。

  每到秋蟹上市,那動輒百元一斤的價牌能把頌然嚇退十步。他一個月入三四千的小畫師,能吃飽飯已經很不容易了,螃蟹什麽的……最多也就過個眼癮。

  賀致遠卻記下了他的喜好,提議說:“合生匯新開了一家吃螃蟹的地方,等我回來,找一天帶你去吃。”

  “啊?”頌然受寵若驚,“不行不行,怎麽能讓你破費呢,多不好意思啊。”

  賀致遠不介意為他破費,何況一餐千餘元的螃蟹宴也實在稱不上破費,三兩句就把這事敲定了下來,沒給頌然第二次拒絕的機會。他正準備問頌然還有什麽喜好,電話那頭響起了啪嗒啪嗒的拖鞋踩地聲,然後是布布嬌軟的嗓音:“哥哥,我洗了兩個蘋果,一個大,一個小,你要左邊的還是右邊的?”

  頌然想一想,說:“要右邊的。”

  布布嘻嘻哈哈一陣笑:“右邊是小的,左邊是大的,哥哥運氣太差啦,再猜一次!”

  頌然於是改口:“那要左邊的。”

  “猜對啦,給你!”布布歡悅地說,“哥哥吃大的,布布吃小的,這樣才對嘛。”

  接著賀致遠就聽到了哢嚓哢嚓啃蘋果的聲音,起先模糊,後來清晰了許多,仿佛是故意湊到聽筒前,向他炫耀這個蘋果有多麽脆爽甘甜。

  “拔拔,你聽到了嗎?”布布樂悠悠地說,“我和哥哥在吃蘋果,你不在家,沒得吃!”

  幾天不見,還學會嘲諷了。

  賀致遠頗覺好笑,頌然也樂得不行,伸手戳了戳布布的小腮幫:“不許欺負爸爸。”

  “喔。”

  布布點點頭,又啃了一大口蘋果,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想把布兜兜擠下禦座。布兜兜龍顏大怒,尖爪出勾,扒住頌然的睡褲嗚嗚低叫,最後還是輸在了體型上,被布布一屁股鏟開,骨碌滾進了抱枕堆裏。

  時鍾撥到九點五十分,布布與布兜兜已經重歸於好,正趴在地毯上一塊兒玩鈴鐺球,滾過去,推回來,叮鈴當啷滿屋響。

  頌然鋪開一張畫紙,與賀先生聊起了新的話題——關於頌然的職業。

  一個擅長帶孩子又擅長繪畫的年輕人,賀致遠根據經驗,想當然地認為他是一位小學美術老師,頌然飛快打著商稿草圖,笑著說:“我要是有這麽穩定的飯碗就好了,可惜沒有啊。我是個畫插畫的,兒童插畫,給小朋友讀的童話故事配插圖。收入不太穩定,一會兒夠一會兒不夠的,勉強能算自由職業吧。”

  “聽上去很有意思,挺溫暖。”賀致遠起了興趣,“當初怎麽想到做這行的?”

  頌然筆尖一停,回憶道:“我家裏不是弟妹多嘛,弟妹多,熱鬧是熱鬧了,麻煩也不少,看畫冊就是一個大問題。小孩子都挺喜歡看畫冊,爸媽又沒餘錢買太多,來回就那麽幾本,一個一個排著隊等,可憐巴巴的,弄不好還打架。我那時候是家裏年紀最大的,能自己去書店,就經常臨摹新畫冊給他們看。小蘿卜丁繞著我坐一圈,我畫一張,他們讀一張,時間長了覺得自己在這方麵好像有一點天分,索性拿它當職業了。”

  這段經曆其實極其苦澀,遠沒有頌然所說的那麽溫馨,但是時間長了,他苦中作樂,也就把它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家庭故事。

  賀致遠想象著頌然被一群幼童圍繞的畫麵,覺得渾然天成,毫無違和,仿佛這個青年天生就該屬於熱熱鬧鬧的孩子堆。他興味更濃了,便問:“後來在哪兒學的畫?S市美院?”

  “我……”

  頌然僵了僵,不知該怎麽回答了。

  美院。

  這樣高大上的藝術殿堂,一直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頌然隻念到初中,繪畫基礎薄弱,理論知識更是接近於零。福利院的孩子們視作珍寶的畫功,放在業內一文不值。出來闖蕩的頭兩年,他夾在一群科班出身的畫師中間,投稿頻頻遭拒。現在情況稍微好轉,大部分時候他可以憑實力說話,但在某些場合,學曆依舊是他無法彌補的短板,也是除了沒有雙親之外,少數會讓他感到自卑的事情。

  兒童雜誌社附近有一所高中,頌然每次去交稿,看到幾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年談笑著路過,都會忍不住心生羨慕。

  “我……我不是美院畢業的,也沒係統地學過繪畫。”頌然有些慌亂,“之前在一個老畫家那兒聽了幾節課,基本上算是自學的吧。”

  隔著電話,賀致遠沒能感受到他細微的情緒變化,隻當他興趣使然,在專業外抽空學了繪畫,誇了他幾句有魄力。

  頌然幹巴巴笑道:“還好啦。”

  心裏卻一陣陣發虛,草稿也畫不下去了,隻得擱筆。

  他怕賀先生往深裏追問一些他答不上來的,趕忙把話題拋回去,反問道:“那你呢?你能做出小Q這樣的機器人,起碼得讀到……呃,讀到碩士吧?”

  他說了一個心目中相當了不起的高學位。

  賀致遠笑了笑:“差不多,我是人工智能方向的PhD。”

  “呃,那……那很厲害啊。”

  聽都沒聽說過。

  頌然尷尬地表達了景仰之情,然後就詞窮了,心裏越發鬱悶,想著他和賀先生之間果然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兩人在職業話題上進行得不太順暢,賀致遠慢慢也覺察到了,便說:“我們聊聊別的?比如你和布布周末計劃,明天有安排了嗎?”

  “明天有的!”頌然眼神一亮,“我想帶布布去歡樂穀,可以嗎?”

  賀致遠怡然應允。

  他已經很久沒帶布布去過遊樂場了,頌然願意代行家長職責,陪布布開開心心地玩一天,他樂意之至:“稍等,我給你們買票。”

  頌然忙說:“不用了,林卉買好票了。”

  “林卉?”

  賀致遠下意識皺眉。

  “嗯,是這樣的,她想彌補昨晚的錯誤,所以給我們買了票。”頌然解釋道,“明天她陪我們一塊兒去,您介意嗎?”

  賀致遠麵色微慍,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坦白說,他是介意的。

  不是他記仇,也不是他對林卉抱有成見——賀致遠這個年紀,氣量遠不至於小到和一個初入社會的小姑娘計較什麽,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缺席。

  頌然帶布布去遊樂園,如果一定要有第三個人在場陪同,那麽顯而易見,這個人應該是他。他是布布的父親、頌然的朋友,他的陪伴才稱得上名正言順。林卉好心好意以此“彌補”,說不上有錯,卻令他產生了“領地”被侵占的惱怒感。

  更惱怒的是他遠在大洋彼岸,分身乏術,明知“領地”失守也奪不回來。

  “賀先生?”電話那頭連叫了好幾聲,“我會注意布布的人身安全,不讓他玩驚險項目,林卉也會幫我看著的,這樣可以嗎?”

  頌然又期待地問了一遍。

  賀致遠勉為其難道:“可以,你們好好玩吧,記得多拍些照片。”

  話末他又嫌參與度不夠,以家長般的態度叮囑了幾句:“你自己也別玩太驚險的項目,尤其是跳樓機和過山車,設備都不算新了,容易出事。明早我讓公司派車來接你們,下午早點帶孩子回家,到家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記住了嗎?”

  “……”

  頌然握著手機,心頭一陣暖熱。

  早點帶孩子回家、到家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這些話對他來說,從來都是隻能在電視劇裏聽到的。他以為這僅僅是台詞,現實中沒有誰會這樣表達關心,可是,賀致遠對他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很溫馨。

  頌然點了點頭,答應道:“賀先生,我會早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