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作者:蓬萊客      更新:2020-08-14 08:47      字數:6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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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僅此而已。

  她並沒多少興趣, 聽阿弟在自己麵前不斷地褒揚那個李穆如何如何英雄過人。

  父親想必已經給予他相應的嘉獎了。無論是什麽, 都是他應得的。

  她更關心的, 還是父親、叔父、堂兄,以及……陸家大兄柬之,這些她熟悉的、所關心的人,他們在戰事中, 是否毫發無傷,又到底何日回來。

  她打斷了高桓, 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快了!我便是接到伯父的家書,知不日歸來,才來此處接你和……”

  他停了下來,看向一旁的蕭永嘉。

  蕭永嘉便靠坐在這間水榭窗畔的一張憑幾之側,張著一隻手,對窗欣賞著自己今早剛染過的一副鮮紅指甲, 五指青蔥,不遜少女。

  清河長公主不但有悍婦之名,且在嫁給高嶠之後, 因生活奢靡而被人時常詬病。

  在洛神幼年的模糊記憶裏,母親一開始似乎也並非如此,後來不知為何,漸漸沉迷其中。衣裳配飾,動輒花費數萬。光是鞋履, 便存了不下百雙, 鳳頭、聚雲、五色……各種形製, 錦繡絢爛,金貝踩地,珠玉踏足,奢侈至極,許多放在那裏任其蒙塵,根本就未曾穿過。

  平日,她除了偶爾穿著道服之外,其餘時候,永遠都是光鮮逼人,即便一人獨處,也不例外。

  此刻亦是如此。

  陽光從窗外照入,映得插在她烏黑高髻側的一支蛇形琥珀頭金簪閃閃發亮,麵龐肌膚,白得透膩,在陽光下閃動著珍珠般的美麗光澤。

  對姐弟倆在一旁的敘話,她看起來似乎渾不在意。

  高桓轉向她,恭恭敬敬地道:“伯母,侄兒奉了伯父之命,特意來此接伯母阿姊一道歸家去。”

  蕭永嘉連眼皮子都沒抬:“你將你阿姊接回去便是。我就罷了!來來去去,路又不算近,很是累人。”

  “伯母!實在是伯父信中特意吩咐過的!伯母不回,伯父必是怪侄兒的。何況為了先前那事,伯父對侄兒的氣還未消,這回若又接不回伯母,怕伯父更不待見侄兒。伯母,你就可憐可憐侄兒吧!”

  高桓見洛神背對著蕭永嘉,對自己偷偷使著眼色,心領神會,急忙又上去哀求。

  這還不算,噗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

  蕭永嘉放下自己那隻欣賞了半晌的手,轉過臉來,挑了挑一側精心修過的漆眉,丹唇一抿,笑。

  “六郎,你就知道哄伯母。起來吧,你今天就是跪穿了兩個膝蓋窩也沒用。放心吧,我不回,你那個伯父,不會拿你如何的。”

  高桓雖如同寄養於高嶠名下,但在這個有悍婦之名的長公主伯母麵前,卻也不敢過於肆昵。

  聞言,隻好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向洛神,一副盡力奈何的表情。

  “阿娘——”

  洛神咬唇。

  “你要回去見你阿耶,隨桓兒同回便是。我這就叫人替你收拾物件去。”

  蕭永嘉神色絲毫不為所動,打斷了女兒,從榻上站起了身,踩著腳下那片軟毛幾乎蓋過腳背的華麗氈衣,下了坐榻,轉身朝外而去。

  衣袖和曳地裙擺上繡著的那片精致金絲花邊,隨著她的步伐,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洛神望著她的背影,微微發呆,不禁想起數月之前,自己生病後,母親回來照顧她的情景。

  據她暗中觀察,那些天,母親似是不允父親與她同居一屋,父親被迫夜夜都睡在書房之中。內幃仆婦,個個看在眼中,卻都裝作若無其事。

  好不容易,她終於盼到母親回來了,還以為父母能同居一屋,沒想到阿娘阿耶竟處成了這般模樣,絲毫也不避諱家中下人之眼。

  洛神氣母親的絕情,憐父親的怯弱。此刻見母親不願再回家去,雖感失望,但想起上回情景,又有些猶豫了。

  這回若再將母親求了回去,父母卻還是如同上次那般相處,於父親的處境而言,有些令她不忍。

  阿菊這時插話:“長公主,小娘子的婚事,若不是先前耽擱,早便定下了。如今國事已平,相公一回家中,陸家想必便要求親於小娘子了。畢竟是兒女婚事,乃頭等大事。兩家往來之際,還需長公主出麵主持諸多禮節。長公主這時不回,怕是不妥。”

  蕭永嘉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眼洛神,不語。

  洛神聽到阿菊談論自己和陸柬之的婚事,便又有些害羞了,低頭不語。片刻後,聽到母親道:“罷了,一道回吧。”

  “倘若不是為了女兒,我是再不會回去那人麵前的!”

  頓了一下,她又道了一句,語氣帶著濃重的強調之意,也不知特意是說給誰聽的。

  阿菊露出笑容:“自然了。家中嫁女,長公主豈有不回的道理?”

  她附和著,又高聲喚人收拾女主人的行裝。奴仆立刻忙碌了起來。

  洛神鬆了口氣,上去執住蕭永嘉的手,輕聲道:“女兒多謝阿娘!”

  蕭永嘉的一根雪白手指,輕輕戳了戳洛神的額心:“你呀,阿娘還記得從前剛生出你時,小小一個人兒。那會兒阿娘還在想,我的女兒,何日才能長大,長大了,必是最美的女孩兒。如今一眨眼,你竟就大了。阿娘老了,你也要許人了……”

  她說著,似有些感傷,停了下來。

  “阿娘半點兒也不老!”

  不知為何,洛神忽也有些難過起來,緊緊地捉住母親另隻戴滿珠寶戒指的手。

  蕭永嘉搖了搖頭,自我解嘲般地笑了一笑:“罷了,和你說這些做什麽。好在柬之這孩子,我是放心的。走吧。”牽著女兒,出了水榭。

  ……

  洛神隨蕭永嘉,連同一道回城的數十個仆婦侍女,坐著畫舫登岸。

  隨高桓一道來接主母的高七早預備好了回城的牛車,一溜七八輛,每輛牛車之旁,跟隨了至少四個仆役,尤其最前頭,洛神隨母親坐的那輛,車身以香木打造,帷幔繡以金絲銀線,氣派非凡。

  幾十個服侍蕭永嘉的仆婦侍女,分坐牛車,首尾相銜,在高家仆役的保護之下,行過前幾日城外車道,一路之上,吸引了不知道多少的路人目光。十來個鄉間孩童聞聲奔來,嬉笑觀看,尾隨不去。

  高氏本就富有聲望,更不用說此次對夏之戰,居功至偉。道路兩旁那些鋤禾農人,知此為回城歸家迎接相公歸來的長公主車駕,待牛車走了過去,便低聲議論了起來。

  “聽聞相公懼內,行將半百,膝下卻隻得一女,至今不敢納妾……”

  “相公於天下有大恩,皇天若是開眼,怎會叫他絕後……”

  議論聲雖低,卻還是隨風,隱隱約約地傳入了洛神的耳中。

  洛神有些不安,飛快看了眼身旁的母親,見她閉著雙目,麵無表情,身體隨著牛車的行動,微微左右晃動,宛若途中假寐,已是睡了過去。

  高七騎馬在旁,也聽到了些,皺眉,立刻停馬,低聲命令仆役過去叱散那些長舌鄉人。

  “罷了,天下悠悠之口,你能堵上幾張?”

  蕭永嘉雙眸依舊閉著,隻忽然道了一句,語氣平淡。

  高七聽主母如此開口了,隻得繼續前行。

  一列車隊,不疾不徐,終於進入了皇城,朝著禦街附近的高家行去。

  城中街坊,兩旁路人,見一列達官貴人所乘的牛車迤邐而來,認出出自高家,更是駐足相望。

  洛神早習慣了長公主母親的奢侈做派,原本坐在車裏,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快靠近禦街時,道路兩旁行人越來越多,從懸下的帷幔縫隙裏看出去時,見路人無不盯著自己和母親所乘的這輛牛車,想起方才城外那些村人野夫對父母的議論,心底不禁感到微微的羞恥,又有些難過。

  她悄悄往後縮了縮,靠在身後坐背之上。這時,聽見對麵傳來一陣車輪的轔轔之聲,接著,自己坐的馬車停了下來。

  “怎不走了?”

  蕭永嘉睜開眼睛,發問。

  “稟長公主,那頭也來了一車,頂在路上,過不去。”高七在外頭應道。

  “哪家的車?”

  “鬱林王妃。”

  鬱林王妃名叫朱霽月,出身朱氏,為當今許皇後的閨中密友,和蕭永嘉差不多的年紀,嫁了宗室鬱林王。

  鬱林王地位高貴,平日卻一心修道,不問俗事,朱霽月便時常出入皇宮。論親,雖中間隔宗,洛神也是要叫她妗母的。

  洛神之前入宮,也曾碰到她過幾回。

  朱霽月的容貌,自是比不上蕭永嘉,但生就了一雙媚眼,亦是建康有名的美人,據說暗中養了不少的麵首。

  蕭永嘉一聽到這個名字,眼中便露出厭惡之色,冷冷地道:“叫她讓道!”

  對麵傳出了一道笑聲:“我還道是誰,這等的氣派,原是長公主回城。長公主長年居於白鷺洲,難得回城一趟,如同稀客。妾聽聞,高相公不日便也要回,得知想必歡喜,倘若因我擋道耽誤了夫婦見麵,豈非罪過?”

  一陣風吹了過來,恰將前頭懸著的兩張帷幔吹開。洛神看了出去,見朱霽月坐的那輛牛車,前頭帷幔並未遮擋,車內一覽無遺。

  她坐在車中,錦衣絲履,隻以一張鑲嵌珠翠的幕離遮擋麵顏。幕離之後,長眉蟬鬢,若隱若現,反倒更引人想要一窺其容。

  道旁路人,無不爭相觀看,她卻渾若未覺,媚鈴般的笑聲裏,隻聽她不住地催促奴仆將自己的所乘先讓到道旁。

  高七見路通了,急忙指揮馭人繼續前行。

  車列漸漸行近高家宅邸。

  洛神悄悄看向母親。

  她雙目落在前方那道遮擋著視線的帷幔之上,肩膀挺得筆直,神色冷漠,麵無表情,一隻手,卻緊握成拳,手背那青色的細細蛛形血脈,在皮膚下隱隱可見。

  今早剛染好的幾隻尖尖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掌心,她卻仿佛絲毫未曾覺察。

  “阿娘……”

  她有些不安,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輕喚了一聲。

  蕭永嘉回過了神兒,立刻鬆開了手,轉頭,對著女兒一笑,步搖亂顫,豔光四射:“到家了,下去吧。”

  她微微仰麵,輕啟朱唇,吐氣如蘭。

  舒袖如雲,素腕若玉,瓊漿和玉手交相輝映,泛著醉人的葡萄夜光。

  李穆凝視著她,眼眸深處,溢滿了柔情。

  他接過合巹盞,大掌牽了她的一手,引她坐回到床榻之側,二人交臂,相互對望著,各自飲了杯中之酒。

  飲畢,他放下杯盞,朝她粲然一笑。眉目英毅,神采奕奕。

  錦帳再次落下。

  感覺到那雙唇輕輕碰觸自己的耳垂,閉目之時,她的耳畔,忽似回旋起了從前那個新婚之夜,柬之笑著,深情喚她“阿彌”時的情景。

  她的身子,不禁微微發僵。

  他似覺察到了她的異樣,遲疑了下,抬頭,放開了她。

  “睡吧。”

  他柔聲道,替她輕輕拉高蓋被,遮至脖頸,聲音裏不帶半分的不悅。

  高洛神閉眸片刻,又悄悄睜開,看向了他。

  他閉著眼眸,安靜地仰臥於她的身側,呼吸沉穩,仿佛已是睡了過去。

  但她知道,他並沒睡著。

  “為何對我如此好?”

  她輕聲,含含糊糊地問。

  他睜眸,轉臉,亦望向她。

  燭火紅光透帳而入,他眼眸深沉,微微閃著光芒。

  ……

  許多年前,京口有個自北方逃亡而來的流民少年,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為了給病重的母親看病,走投無路之下,以三十錢供驅策一年的代價,投身到當地一戶張姓豪強的莊園去做僮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幹著各種髒活累活。

  一年之後,當他可以離開之時,管事卻誣陷他偷了主人的錢,要將他送官。倘他不願去,便須簽下終身賣身之契。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當地這些豪強利用流民無根,為了以最低代價圈納僮仆供莊園驅用所慣用的辦法。

  憤怒的少年將那管事打倒在地,隨即便被蜂擁而上的仆役捉住,痛打一頓之後,鐵釘釘穿了他的掌心。

  他被釘在莊園門口路邊的一根立柱之上,風吹日曬,殺雞儆猴。

  他的母親盧氏聞訊趕來之際,他已被釘在道旁三天了,水米未進。嘴唇幹得裂血,人也被毒辣辣的日頭曬得昏死了過去。

  他在母親的哭喊聲中掙紮著醒來,看到瘦弱的母親跪在不遠外的莊園門口,不住地朝著那些家奴叩頭,請求饒過她的兒子。

  家奴卻叉手譏笑。

  他的母親盧氏,本也是北方世族之女。蕭室南渡之時,盧姓一族沒有跟隨,後再來到江東,已是遲了,在業已登頂的門閥士族的擠壓之下,淪落成了寒門庶族,子弟晉升之途徹底斷掉。這些年來,人丁分散,各奔前程,再沒有人記得,還有這樣一個嫁了盱眙李氏的族中女子。

  母親不該遭到如此的羞辱。

  他想叫自己的母親起來,喉嚨卻啞得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風中傳來一陣悅耳的銅鈴之聲。

  對麵遠處的車道之上,不疾不徐地行來了一輛牛車。

  犍牛壯碩,脖頸係了一隻金黃色的銅鈴,車廂前懸帷幔,車身金裝漆畫,車廂側的望窗半開。馭人端坐車前,駕術精妙,牛車前後左右,步行隨了兩列護駕隨從。

  一望便知,這應是哪家豪門主人出行路過此地。

  豪強莊園主人如此懲罰家奴的景象,或許在這裏,已是見慣不怪。

  牛車並沒有停留,從釘著他手掌的那根柱子旁,走了過去。

  空氣裏,留下一陣淡淡的花香。

  “阿姊,他們太可憐了。你幫幫他們吧……”

  忽然,一道女孩兒的聲音,隨風從牛車中飄出,隱隱傳入了少年的耳中。

  那聲音宛若乳鶯初啼,是這少年這一輩子所聽過的最為動聽的聲音。

  “我們隻是路過,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好……”

  另個聽起來年歲較大的少女話聲,接著傳來。

  “可是阿姊,他不像是壞人,真的好可憐……”

  “你就是心軟。聽阿姊的,不是我們的事,不要管……”

  那女孩兒仿佛歎息了一聲,滿是同情和無奈。

  少年勉力抬起脖頸,看向前方那輛牛車剛剛離去的方向。

  車廂望窗的一個角落裏,露出了半張小女孩兒正回望的麵龐。

  她看起來才七八歲的樣子。鵝黃衣衫,雪白皮膚,漆黑的頭發,一雙圓圓眼眸,生得漂亮極了,宛若一尊玉雪娃娃。

  她的視線,此刻正投向自己,眼眸之中,充滿了不忍和憐惜。

  不過一個晃眼,一道簾幕便被放垂下來,女孩兒的臉,消失在了望窗之後。

  “阿彌,你若不聽話,我便告訴叔母,下次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牛車漸漸遠去。

  “求求你們了,先放下我兒子吧,再不放他,他會死的……他欠你們的錢,我一定想辦法還……”

  母親還在那邊,流淚磕頭,苦苦地哀求著刁奴們,被其中一人,一腳踢在了心窩,倒在地上。

  “你拿什麽還?”

  另一人打量,“粗是粗了些,打扮打扮,送去伺候人,應該還是有人看得上的!”

  猥瑣的狂笑聲,夾著母親的絕望哭泣聲,傳入了他的耳中。

  “阿娘,你不要管我——”

  少年目呲欲裂。

  就在這一刻,竟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他怒吼一聲,一個發力,竟生生地將自己那隻被釘住的手掌從木樁上掙脫了下來。

  他的手心,鮮血淋漓,他卻絲毫不覺疼痛。

  他雙目赤紅,奔了過去,持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護在了自己母親的身畔。

  周圍的人被驚呆了,反應了過來,怒氣衝衝,圍上來叫囂著要打死他。

  就在這時,那陣叮鈴叮鈴的銅鈴之聲又近了。

  方才那輛已經去了牛車,竟又折返回來,停在了路邊。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前問究竟。

  盧氏如見救命稻草,一邊流淚,一邊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那人便命放人。

  刁奴們自然不肯,叫對方勿多管閑事,速速離開。

  對方冷笑:“高公家的人要管的事,也是閑事嗎?”

  誰都知道,高公乃是時人對高氏家主的尊稱。

  刁奴們愣住了。

  張家在京口雖是一霸,亦勉強可歸入士族之流,但比起名滿天下的高氏,怕是連提鞋都不配。

  倘若牛車中的人,真是出自高家,自然不敢不從。

  但是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虛張聲勢?

  倘就這樣輕易放走了人,日後消息傳開,張家又如何在京口旁族麵前挽回顏麵?

  刁奴們遲疑不決之時,車廂中傳出一道少女的冰冷聲音:“你們是張家之人?我阿叔在建康時,也有所耳聞。據說你們張家和京口官員勾結,借朝廷之名,私下增稅,那些交不起的北歸百姓,便叫你們圈走朝廷發放安置的田地。不但如此,連人也被迫賣作你張家莊園的僮仆!張家從中盈利幾分,朝廷便損失幾分!我本還不信,今日看來,事情竟是屬實!京口本是朝廷安置北歸流民的重鎮,你張家不想著為朝廷分憂解難便罷了,竟還趁機從中漁利,壓迫我大虞北歸子民!再不放人歸家,可知後果?”

  少女年歲應該不大,聲音卻帶了一種威嚴之感。

  刁奴們再不敢懷疑,急忙放開了少年。

  牛車再次啟動,掉頭朝前去了。

  “阿姐,謝謝你呀——”

  那女孩兒的嬌稚嗓音,隱隱再次傳出,已是帶了幾分歡喜。

  “實是拿你沒有辦法。下次再不要這樣了。天下之大,你哪裏管得來這許多的事……”

  叮鈴叮鈴的銅鈴聲中,風中的花香和那女孩兒的嬌軟聲音,徹底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

  那時候,那個被鐵釘透掌釘在道旁的少年,又怎敢想象,有一天,卑賤如他,竟能娶到牛車裏那個他曾驚鴻一瞥,冰雪玉人兒般的小女孩?

  ……

  李穆微笑著,望向她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了,忽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閉了閉目,試著捏拳,臉色驟然一變。

  再次睜開眼眸之時,他的目光已經變得冰冷而陰森,隱著一種深深的,受傷般的痛苦和絕望。

  “你在我的杯中,做了什麽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