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親
作者:莫思量呀      更新:2020-08-13 09:54      字數:3192
  十日後的南淵,皇帝及群臣都知道了北奕答應了和親,紛紛鬆了口氣。至於那唐窈,南淵連長公主都舍棄了,她一介孤女,有什麽要緊。

  金桂飄香的丞相府裏,魏衡親自給唐窈斟了一杯茶,淺綠色的茶湯自壺嘴處流出,涓涓注入杯裏,針狀的茶葉立即順著明亮清澈的茶湯沉入杯底,清香四溢。是今秋的信陽毛尖。

  唐窈做足了禮數,方才端盞飲了幾口。她平日裏對茶道並不精通,於飲食上也不甚在意。此刻心事在懷,唇齒間也嚐不出什麽,隻覺了有些苦,咽下之後,喉嚨處才有了些回甘。

  “是師父對不住你。把你牽連了進來。”

  此次和親可以說是魏衡一手促成的,甚至於皇後之所以這般力主求和,不單是因為祁潯,也是魏衡半要挾拿捏,半以利曉之的結果。隻是未想到祁潯竟臨時起意,要了唐窈。這句話是把這層關節挑明白了。

  “師父言重了,唐窈亦是南淵子民。瑜兒就交給師父了,我隻同她講要出去公辦些時日,還請師父為我瞞住。”

  “一定。”魏衡替自己也斟了杯,飲盡之後,有些感慨,“一晃都八年了,師父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在不見天日的死牢裏,關在那裏的人,無一不是灰敗之色,隻有你,眼中像是燒了團火。那時我便覺得你命不該絕。”

  一時提起舊事,仿佛是一場經年已久的噩夢,即便隔了那麽多年,卻還是會在夜裏驚悸而起,讓冷汗浸透脊背。

  唐窈有些傷懷,垂下眼眸,隻道,“若不是師父,我們姐妹兩個早就是一抔土了。窈兒深感銘記,若此次能活下來,必在祁潯身邊替師父略進薄力。至少為師父傳些情報回來。”

  唐窈走後,魏綏思從裏間緩緩走了出來,感歎道,“倒是可惜了,父親在她身上花費了那麽多心力。”

  “你錯了,綏兒。祁潯不會殺她。甚至,若足夠幸運,說不定她還能成為插在祁潯身邊最好的一步棋。”魏衡扼袖替自己斟了一杯熱茶,吹了幾下,方才慢悠悠地喝了幾口,“我一手培養出來的人,不會看錯。”

  ***

  大半月之後,華頤長公主趙柔桑和唐窈的和親隊伍已經走到南淵北境。隊伍正停在河邊處,休整取水。這一路以來,唐窈見了戰亂所留下的瘡痍,有些感懷,加上越往北越冷,她也就不太下馬車了。此時的唐窈正在馬車中正取了本雜書讀著打發時光,未來迷茫不可知,亦不可深思。而這些年,真正陪在她身邊的,也就是這些書卷了。

  正讀得入迷,忽而,唐窈聽到四周刀槍劍鳴的打鬥聲,她忙掀簾去看,隻見山穀兩側的斜坡上衝下來無數黑衣人,似埋伏於此處,與和親隊伍中的侍衛廝殺起來。

  唐窈雖不知對方到底是何身份,但總歸是衝著破壞和親來的,她趕忙跳下馬車,往前麵乘著公主的華蓋中奔去。好在她尚未換上喜服,衣服尚算輕便。

  趙柔桑聽見了動靜,忙掀簾往外看,正巧看見唐窈趕來。

  “窈姐姐!”

  她此時已嚇得不輕,長久養於深宮之中,哪見過這等場麵。她瞧見外麵揚灑而出的血跡和不斷倒下的侍衛,腿都軟了。而這一路上她水土不服,病了數回,唐窈多有照應,話語間便親昵了些。

  “公主呆在馬車裏不要出來,臣自會護著公主。”

  在嘈雜的短兵相接聲中,唐窈急促地囑咐道。

  唐窈剛說完這句,就見一道黑影越過分身乏術的侍衛跑到前來,唐窈剛欲拔出匕首與其纏鬥,對方卻收起了劍,出聲道,“大人,是秦大人讓小的們帶大人逃的。”

  唐窈正皺眉思忖著,趙柔桑從馬車裏跑了出來,扯住唐窈的衣袖,淚簌簌而落,“窈姐姐,帶柔桑一起逃吧。傳言說那北奕桓王心狠手辣,怎會放過你我?我們過去有什麽好日子過?”

  這華頤長公主雖然頂著長公主的名號,這些年卻過的並不好。與皇帝非一母所生,而生母勢弱,又在從前與太後頗有過節,在宮中謹慎度日,性子養的頗為怯懦。而此次和親的厄運,也就強加在了她的頭上。

  唐窈聽罷打量了那黑衣人幾眼,點了點頭。黑衣人這才走在前麵替她帶路。

  隻可惜那黑衣人沒走出幾步,脖頸就被唐窈從背後用冰涼的匕首抵住了,絲絲血跡順著刃邊滲出。

  “說!是誰派你來的!”

  唐窈對秦訊曾有過大恩,秦訊在她走之前便曾找過她,也說過要帶她逃走,唐窈拒絕了。秦訊在她身邊跟了多年,必然十分了解她的性子,她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怎會在此時大張旗鼓地來帶她走。

  那黑衣人自知瞞不過去,順著匕首往脖頸間一送,鮮血四濺,人倒了下來。

  竟然是死士!

  飛出的血液濺到跟在唐窈背後的趙柔桑臉上,她嚇得花容失色,抓著唐窈的胳膊才勉強站住了腳,“窈姐姐,為什麽不跟他走?你要去送死麽?”

  “公主,這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動機不純。若我們跟著他逃了,南淵怎麽辦?”

  趙柔桑默默流淚不語。

  唐窈俯身揭開了黑衣人麵上黑布,又去查探那黑衣人的衣物武器,都沒有發現什麽端倪。

  趙柔桑朝四周看去,侍衛已死傷了大半,明顯不敵,她焦急地搖著唐窈的胳膊,“窈姐姐,趁著混亂,我們逃吧。眼見侍衛要撐不住了,難道我們要在這裏等死麽?”

  的確,這群人雖然不是要殺她們,可等圍上來未嚐不會劫走她們。

  唐窈正欲帶著趙柔桑衝出包圍,此時從南麵衝上來一批侍衛,他們迅速與黑衣人纏鬥起來,不一會兒黑衣人就顯出頹勢來,而他們見已不能成事,竟全部自盡當場。

  一名侍衛上前跪地回稟,“啟稟副使大人,是尊使大人派我們來護送大人的。”

  “抽出一批人把這些死士運回署裏查驗身份,其他人護送公主繼續趕路。”唐窈冷聲吩咐道。

  唐窈把趙柔桑扶上馬車後,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雖然剛才那般吩咐,可唐窈知道在那群死士身上應該查不出什麽來。但她心中已有猜測。有著破壞和親意圖且有能力探出她和秦訊關係的,隻有一人了——祁潯。看來她所料沒錯,祁潯逼她嫁過來,不僅僅是報當初之仇,似乎還有著別的打算。

  她鬆了口氣。

  隻要活著,就有出路。

  可再想想方才那批趕過來的侍衛,是司密署的人。師父為什麽沒有提前告訴她。而方才這批人是恰巧在那個時機趕到了,還是等在暗處,伺機而動呢?

  是在試探她會不會逃麽。

  唐窈閉上了眼睛,不願再深想下去。

  許多事,想那麽明白幹什麽呢。真相往往太過赤.裸殘忍了。

  半個月後,迎親隊伍終於趕到陵都,再未遇到風波。唯一的狀況便是趙柔桑經過那場劫親後驚嚇過度,加上身子本就嬌弱,到了北奕土地又多番水土不服,整個人發疹嘔吐病了一路。奈何又實在沒有條件讓她好好休養一下,畢竟誰也不敢擅作主張以免耽誤了原本定下的日子。

  待到了陵都,正趕上一場冬寒,一直養在江南水鄉的趙柔桑徹底病倒了,連榻都下不了,整日燒著。宮裏派了太醫來診治,太醫隻道外受風邪,內罹驚懼,須得長久調養。

  這一說長久,便沒個期限。可這大婚的日子都定了,一應物事都齊備了。左不過是個形式,沒有誰願意等著這位嬌弱公主病愈。再者還有唐窈這個側妃,皇帝便發話讓她代趙柔桑與祁潯拜堂成親。

  畢竟誰不知道這場和親隻是權宜之計,而那和親公主也不過是循著舊例給個名頭罷了。

  於是北奕國靖寧三十一年臘月初五,陵都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在那樣一個紛雪覆紅梅的日子,一身鳳冠霞帔的唐窈從轎子裏走了出來,拖拽於雪地的大紅裙尾上用金線刺著一抔盛綻的牡丹。祁潯等在轎口,她緩步走出,卻終是因為平日裏穿慣了男子袍衫,一時不察被紅裙前擺絆了一腳,正朝前跌去之時被祁潯握住了手。

  “副使大人,久違了。”

  一身紅袍的祁潯懶洋洋地笑著,細雪紛紛覆上眉眼,眼角眉梢間染了幾分恣意疏狂。

  唐窈偏了偏遮麵的紅羽團扇,隔著晃動在眼前的流金頭簾隱約依稀地看著,終究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因那寒涼的冬風,還是因祁潯那毒蛇吐信般的清雋笑容。

  唐窈記得很清楚,那日他的掌心燙灼,隻是沒想到那隻手竟在後來熨帖了她的往後餘生。

  祁潯也記得很清楚,那日唐窈的手冰涼刺骨,很多年後,冬日裏圍爐夜話之時,他還打趣說她那日肯定是怕極了,而唐窈則嘴硬反駁道,隻是天冷。

  不過,究竟為何,不重要了。

  因為祁潯終是把那隻冰涼的手給捂熱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