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請罪
作者:莫思量呀      更新:2020-08-13 09:54      字數:3759
  秦訊走後,唐窈方欲調轉馬頭,帶著人馬往回尋去,卻在此時,天邊雷聲大作,本已漸歇的雨勢陡然大了起來,傾盆般地朝地上衝刷而來。

  幾乎在那時,唐窈就明白了,今日她要輸了。

  這雨勢一大,山路上的痕跡就會被衝刷幹淨,那麽在這山上找到祁潯或者在山下攔住祁潯,就如同大海撈針。

  而待他逃下山去,以祁潯的才智和在南淵的經營,即便關城門搜捕,再抓住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祁潯命不該絕。

  唐窈跨在馬上,仰頭閉目,任由鋪天蓋地的雨水打在臉上,墜入衣襟,再開口時已很是平靜:

  “一部分人留在山上尋,一部分人跟我到山腳處找。”

  盡人事,聽天命。

  她作為司密署的副使依舊會不遺餘力地搜捕祁潯,但她私心裏是為他慶幸的。

  想不到,她唐窈這輩子栽的第一個跟頭竟是在祁潯身上。

  ***

  秦訊帶來封山的人馬,終究是晚了一步。

  祁潯和懷淩一路疾馳下山,與趕來接應的人匯合,兩人剛上了馬車,就聽見後麵一陣響動,祁潯掀開簾子的一角看去,才知是來封山的人馬,隻要方才慢了一步,就是極為凶險的境地。

  唐窈。祁潯放下簾子,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我記住你了。

  馬車一路疾馳往那安排好的民舍趕去。

  這處民舍就在亂葬崗附近,已長久無人居住,而一年多前,祁潯在其下修了地室,一直更新儲備著糧食和傷藥。郢都不可能一直封著,待追捕漸歇,他們要混出城並非難事。

  祁潯被懷淩懷辰兩人進了地室,緊繃的弦驟然鬆了,祁潯終於力氣不支地倒了下來。

  疼麽?

  疼啊。有什麽比被自己信任之人在背後插一刀更讓人疼的呢?

  這些年不是沒有人在他身邊提醒過,一旦大皇子敗落,那麽畢竟三皇子堇王是皇後親子,而他作為名義上的嫡子必會惹其忌憚。皇家薄情,自古如此。

  但他一直選擇相信。

  他知道必然也會有很多人在皇後和堇王麵前進讒言,讓他們小心自己,他以為從小護他的母後,他從小護著的弟弟,會像他相信他們那般信任他。他以為他們不會走到手足相殘,反目成仇的那一天。他以為隻要他袒露誠心,他們便不會被那些言語所惑。

  因此他有意避開這些爭鬥,請命潛伏到南淵,一為避開那些流言蜚語,二為希望給他的弟弟積累實力,作為與大皇子相鬥的籌碼。

  可是這世上最蠢的三個字,大概就是“我以為”了。

  是人言可畏嗎?

  不。是人心可畏才對。

  明知道不該,卻依然要懷疑。

  明知道不會,卻依然要防備。

  明知道不對,卻依然要戕害。

  人性如此,周而複始。

  被人從背後刺透的感覺,可真疼啊。

  此刻的祁潯麵色雖然還算平靜,可握緊的拳頭,鮮血從指縫流出。

  這次是他命大,九死一生地逃了出來。可是如果那銀針哪怕偏一寸,如果唐窈那時對他的死產生了一絲懷疑,如果他們在山上慢上一點兒,他今日都死無葬身之地!

  從今往後。

  該是他的,他會搶回來。那些傷害過他的,他會一一討回來。

  一定。

  ***

  封山的侍衛到了之後,唐窈留了一部分人搜山,領著剩下的人在城中的醫館、客棧、民舍等多處搜尋,均無功而返。

  日薄西山之時,雨已經小了一些,可一直淅淅瀝瀝未停,順著夏風,斜斜地撲落在唐窈的肩頭。奔波了一日一夜的唐窈跪在丞相府的庭院中,雨水再次浸透她那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的紫色衣衫。

  書房裏,丞相魏衡正與長子魏綏思執棋對弈。

  魏衡此人年方四十有六,蓄著美髯,現下穿著一身玄色夏衫,即便隱有細紋,卻是劍眉星目,儀表堂堂。反而因歲月的沉澱,而比一般的年少公子多了分令人心動的沉穩深邃。他元配早逝,隻有一子一女。長子魏綏思在朝為官,是其左膀右臂。長女魏時清嫁給太後親弟霍侯爺,亦為家族榮光維係著。聽說郢都內至今仍有不少高門貴女因一麵而為之心動,想要嫁入做續弦,魏衡卻一直未再娶。

  一侍衛進來稟報:

  “大人,大公子。副使大人跪在外麵,說是請罪。”

  魏衡落下一子,氣定神閑,似在其意料之中,平聲道:“叫她進來。”,隨後抬首對魏綏思道,“綏兒,你先回避。”

  “是,父親。”魏綏思行禮避到青竹屏風後麵。

  唐窈甫一進門,便又在魏衡麵前跪了下來。

  “窈兒,坐。”魏衡見她又跪地不起,便溫言道,麵上還帶著溫和清淡的笑意。

  “師父,窈兒失職。祁潯……逃了,請師父責罰。”唐窈並未起身,隻垂頭拱手稱罪。

  “我知道,今晨已有人同我細細稟報過了,你起來,坐這兒,陪我下盤棋。”

  “師父……”唐窈抬頭看向魏衡,麵帶愧疚,眼眶也有些發紅。

  魏衡見她這模樣,淺淺地笑了一聲,“你這孩子,太過要強。師父又沒有怪你,快過來坐,連師父的話也不聽了嗎?”

  唐窈這才稱是,起身坐到棋盤另一端。

  魏衡一麵收拾著棋盤,一麵寬慰道:“窈兒,你還年輕。偶爾馬失前蹄一次,無礙的。做人呐,不能較真兒,以後的路還長著呢。”說到這句,魏衡抬眸,伸手指了指唐窈,麵色慈祥溫厚,語調也溫和內斂,頗有諄諄教誨之態。

  “是。窈兒受教了。”

  唐窈執起白子,與他下起了棋。唐窈下棋反應敏捷,幾是不思而落,但卻並未有錯漏。相比之下,魏衡則不緊不慢,沉穩落子。一開始兩人旗鼓相當,到了最後,唐窈的白子極為被動,但卻落子不緩,最終還是輸了這盤。

  “窈兒,知道為什麽輸嗎?”

  唐窈搖搖頭,隻道,“師父的棋藝無出其右,窈兒從未贏過。”

  “不僅是這盤棋,我問的還有祁潯。”

  唐窈垂下頭來,“窈兒輕敵大意了,這才給了他可乘之機。”

  “不僅如此。”

  唐窈抬頭看向魏衡,目有疑惑。

  “你反應敏捷,拆招極快,皆能迅速應對,無論做事還是下棋,但你站的不夠高,看的不夠遠,隻走一步算一步,怎敵祁潯走一步看百步的高瞻遠矚?”

  “師父是說……”

  “是。依我看來,這一切,隻怕他從踏上我們南淵土上那一刻起,就布置好了今日。絕非一日之功,亦非臨時之計。”

  “竟是如此思維縝密之人”,唐窈不禁蹙眉,隨後舒朗道,“窈兒明白了,謝師父教誨。”

  魏衡這才拾子往玉壇裏扔去,“你這個年紀,栽個跟頭未嚐不是件好事。搜城的人再過幾天撤回來吧,城門不能一直關著,祁潯既然有法子從地牢裏死裏逃生,便有法子躲過你的搜尋。”

  思及祁潯的縝密心性,唐窈不禁蹙眉,憂色更甚,“師父,我審他之時,將北奕皇後與師父的交易說給他了,本是想誆他說出細作名單,又想著他左右是個要死的人,可如今……不知可有妨害?”

  魏衡收棋的手頓了頓,眉間也淡淡地蹙了一下,不過轉瞬就恢複了常色,“罷了,這交易本就我們獲益,如今祁潯跑了,也沒什麽。他回去與北奕皇後一黨爭權,北奕內鬥,對我們來講未嚐不是件好事。”

  當初那北奕皇後派人本想利用祁潯的交易趁機訛他們一筆,結果反倒被魏衡抓住了把柄,不但祁潯的蹤跡要到了手,還敲詐了許多軍事情報,眼下南淵北奕邊境交戰,前些日子北奕大敗了一場,一代名將謝老將軍中伏殞身,南淵靠的就是從北奕皇後那裏得來的情報。

  唐窈聽罷垂眸斂緒,他知道師父不過是在寬慰她,這種秘事被逃跑的祁潯知道了去,總歸不是什麽好事。心中又感念幾分。

  “不過你此次的確是放跑了重要的人犯,人言可畏,師父也不好包庇你,否則你日後難以服眾。此事依著署裏的規矩辦吧。”

  “是,窈兒明白。”

  “那是麵上做給旁人看的,你心裏卻要明白,別苛責了自己。”話至此處,魏衡似突然想起來般,隨意地笑談道,麵色慈愛,“去見見瑜兒,你好些日子沒來見她了。她昨日還拉著我的袖子埋怨我,說是不是我把活兒都扔給你,害的你都沒時間來陪她玩。”

  聽到魏衡說到妹妹,唐窈眉眼柔和了幾分,麵上也漾了些笑意,“瑜兒不懂事,給師父添麻煩了。”

  “胡說,我看瑜兒就不錯。不像你這孩子,整日跟師父客套。你和瑜兒我都是當自家人的,當初讓你也同瑜兒一樣認我為義父,你卻說自己名聲不好,怕連累了丞相府和瑜兒的名聲。師父知道,你不常來,也是怕瑜兒以後出嫁受你牽連,難道師父堂堂丞相府還護不住自己義女的名聲嘛。”魏衡挑眉,嗔怪似的瞅了唐窈一眼,言語間卻盡是寵溺,“你啊,就是對自己太嚴苛了,也要記得自己是個女兒家。”

  “師父大恩,唐窈受之有愧。唯願替師父多辦些事,心裏才會少些愧怍。”

  “行了,你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快,跟著丫鬟去換件幹淨衣服,別著了涼,再去見瑜兒。要不事後瑜兒那丫頭又該怪我累著她阿姐了。”魏衡玩笑道。

  “是,多謝師父。”唐窈終於由衷地露出了笑意,心中的鬱結也去了大半,拜別後便跟著丫鬟出去了。

  唐窈走後,魏衡的笑意收斂了起來,臉上看不出喜怒。魏綏思也從屏風後走出,不解道,“父親今晨收到消息時不是發了好大一通火麽,怎麽……”

  作者有話要說:唐窈vs祁潯,第一局,祁潯勝~

  小劇場1:

  唐窈:想不到我栽的第一個跟頭竟然是在那個階下囚身上!(氣哼哼)

  莫思量呀:其實……你還會在他身上栽更大的跟頭……(小聲嗶嗶)

  唐窈:什麽!(憤怒拍桌)

  莫思量呀:要不……我再讓他在你身上栽回來?(弱小可憐又無助)

  小劇場2:

  唐窈:我師父天下第一帥!我師父天下第一好!不接受反駁!

  莫思量呀:嗬……

  這章花了很大篇幅去寫魏衡,這個人是這部小說裏出現的所有人物中我最痛恨的一個。沒有之一。大家對這個人要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