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毛厚      更新:2020-08-12 23:51      字數:4713
  這句話在外人看來,隻當楊光鑫在問楊亦遵的工作表現,但嶽木知道,他是意有所指。

  “天,我沒聽錯吧?”

  “小楊竟然是楊家的小公子……”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他也姓楊啊……”

  四周議論紛紛,楊亦遵推開保鏢,快步走進來,站到了嶽木身邊,握住了他的手。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看著楊光鑫,眼神絲毫不退讓。

  手上力道很重,楊亦遵好像怕他突然掙開似的,很是下了點力氣。嶽木望著他緊繃的背脊,心下一怔,原本慌亂的心跳忽然就鎮定了。

  “滿意,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我對他百分百信任。”嶽木不卑不亢。

  聽到這句話,楊亦遵緊繃的背這才稍微放鬆了一些,嶽木回扣住他的手,察覺到楊亦遵的手心全是汗。

  兩個人這一致對外的態度,讓楊光鑫臉上閃過一絲怪異,但他到底是久經商場的老狐狸,很快又重新緩和下來,說:“看來你對犬子的評價還很高,隻是——”

  他銳利的目光掃向楊亦遵,話鋒一轉:“不知道,他擔不擔得起你這麽高的評價。”

  楊亦遵神色變了變:“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看見他這氣急敗壞的表情,楊光鑫不怒反笑,和裴海慢慢往外走:“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驅散了圍觀人群,走到門邊,他回頭看了一眼嶽木:“你啊,真該睜大眼睛看看,盲目信任,是會送命的。”

  嶽木皺了皺眉,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等到一幹人興師動眾地走了,嶽木在辦公室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掃了眼楊亦遵,目光沉下來:“你跟我來。”

  “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關了門,嶽木單刀直入地問。

  楊亦遵自知理虧,先低了頭:“對不起,我不是惡意瞞你的。”

  見嶽木不說話,他又說:“我怕你知道了會有顧忌,怕你不要我。”

  要怪隻能怪,他喜歡的人偏偏是個怪胎,不喜和權貴打交道。嶽木本人非常獨立,從來不占別人便宜,兩個人在一起這麽久,楊亦遵曾多次表示過要一起養家,都被嶽木一笑置之。嶽木自詡年長,理應護著楊亦遵,因此家務支出總是自己一肩扛,不光一分錢沒花過他的,還總給他花錢,給他買這買那,總是挑最好的買,這讓楊亦遵更加沒法說出口了。

  嶽木並不是想興師問罪,見他這副模樣,心軟了,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小遵,我不是因為你的任何身份才跟你在一起的,你明白嗎。我不管你是上市公司家的少爺,還是路邊要飯的乞丐,以前我們是什麽樣,以後還會是什麽樣。我愛的是你這個人本身,跟那些都沒關係,你不用怕我半路丟下你不管。”

  楊亦遵拿起他的手,含在唇邊親了一下:“你說的。”

  “我說的。”嶽木輕歎一聲,“我一開始就問過你家人的事,那時候應該多問幾句的,現在回想,我真是不負責。”

  楊亦遵忙說:“不是你的錯,我以後什麽都告訴你。”

  “那麽你現在回答我,你為什麽會來《青檬》,雖然《青檬》如今發展得很好,但還不至於吸引你專門從國外跑來這兒當實習生吧?”

  楊亦遵臉色有一絲為難:“你真的……想知道?”

  嶽木點頭。

  楊亦遵想了一會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見過你,在慈善俱樂部的活動中心。”

  嶽木驚訝了:“見過我?”

  “嗯。”楊亦遵點頭,“那一年,有個慈善機構舉辦活動,邀請了很多人,你師父和我父親都在受邀之列,我那次也跟著去了。你是和你師父一起來的,他們在裏麵下棋,你沒進去,在外麵的庭院裏看書,我那會兒還不經事,在院子裏搗亂,不小心用球砸到了你。”

  嶽木被他這麽一提,頓時有了些模模糊糊的印象。葉老是帶他去參加過一次什麽勞什子慈善活動,無聊透了,人又多人雜,他連大廳都懶得進,抱著書在院子裏睡覺,後來被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子給弄醒了。

  “你……是你?”嶽木驚訝,“可我記得,那分明是個小胖子。”

  楊亦遵的表情難以言喻,仿佛被戳穿了偶像包袱,無力地辯解道:“……我那會兒還在長個子。”

  嶽木樂了,好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伸手勾住楊亦遵的下巴,調戲他:“難道說,你那時候就對我一見鍾情了?”

  楊亦遵看著他這副笑得東倒西歪的模樣,真想把他扒光就地辦了。

  “後來我就出國了,在國外的時候,我一直堅持健身,我知道你喜歡努力的人,所以一刻也不敢鬆懈。原本,我應該讀個研究生再回來的,但是我等不急了,我聽說你師父在給你張羅對象,我怕再不回來就晚了……唔。”

  嶽木捏著他的下巴,吻得很認真。

  “幸好你及時回來了。”許久,嶽木鬆開他,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不然我多虧啊。”

  看來這不辦是不行了,楊亦遵呼吸漸重,單手將嶽木整個抱起來,放到辦公桌上。

  “幹什麽,住手,大白天耍流氓……哈哈好癢……”

  “你招我的。”

  事後,嶽木癱軟著身體,迷迷糊糊地被人抱著。楊亦遵輕輕給他揉腰,順便趁他不注意,把耳機線纏在他無名指上,量出一個記號。其間門外敲門的人來了好幾撥,均是無功而返,幾個單身小姑娘還趴在門邊聽了一會兒,一臉同情地回來說:“好像是打起來了,小楊這下慘啦。”

  電風扇吱吱悠悠地轉著圈,門內,嶽木歇息了好一會兒才從暈乎乎的狀態裏緩過來,他問:“小遵,你再沒有別的事情瞞著我了吧?”

  楊亦遵看了他一會兒,說:“沒有。”

  嶽木笑了,握著他的手:“別怕,萬事有我頂著呢。”

  出乎兩個人意料,想象中來自楊光鑫的阻撓並沒有出現,他更像是完全不相信他們能長久似的,連手段都懶得用。嶽木倒是沒太大表現,隻有楊亦遵心中是大大地鬆了口氣,他太了解他父親了,楊光鑫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他必須加快腳步,在楊光鑫耐心耗盡之前向嶽木求婚,再以一個並不突兀的方式帶他出國,到楊光鑫手伸不到的地方去。

  至於嶽木同不同意,能不能適應,他自信隻要有他在,一切都不是問題。

  可惜,他這口氣鬆得太早了。

  那是改變他人生軌跡的一天,所有的幸福和愉悅在那個雨夜戛然而止。

  傍晚,空氣中一絲風也沒有,悶熱的天引人煩躁,樹上的蟬鳴聲簡直要刺穿耳膜。楊亦遵看著櫃台小姐拿給他的戒指,滿意地點了頭:“幫我包起來吧。”

  “先生是打算求婚嗎?這兩隻戒指挺特別的。”櫃台小姐笑著問。

  想象了一下嶽木見到戒指時的表情,楊亦遵臉上露出微笑:“嗯。”

  “祝你成功。”

  “謝謝。”

  回家時,他特意買了兩瓶紅酒,打開門,嶽木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笑著迎他進門,而是坐在客廳的茶幾上一根接一根抽煙,桌上放著一份文件。

  楊亦遵不喜歡煙味,自從他們在一起,嶽木已經很久不抽煙了。

  “怎麽不開燈?”楊亦遵把戒指盒悄然放進上衣內袋裏。

  開了燈,楊亦遵才發現嶽木眼眶有些發紅,表情也不對勁,他心中一個咯噔,忙湊過去:“怎麽了?被誰欺負了?”

  嶽木摁滅了手中的煙頭,轉過頭看楊亦遵。

  他表情很嚴肅,完全不像是開玩笑,楊亦遵一顆心提了起來,緊張得挺直了背。

  “小遵,”嶽木開口,聲音裏帶了一絲啞,“你是不是有事情沒跟我坦白?”

  楊亦遵與他對視,手心漸漸冒了汗:“沒有啊……”

  “你再好好想想,”嶽木語氣艱澀,“真的沒有嗎?”

  楊亦遵沉默了。

  屋外的蟲鳴聲陡然變得刺耳,攪動著客廳裏快要凝固的空氣,煙灰缸裏,熄滅的煙頭散出一絲寥寥的餘煙。

  “……有。”

  嶽木調整了一個坐姿,認真地看向他:“你說。”

  “你和《青檬》的二十年無償勞務合約,是我讓人跟你簽的。”

  嶽木的表情頓時無法形容,許久才點點頭,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好、好……”

  說完,他把桌上的文件遞給他:“這是你的筆跡,我沒認錯吧?”

  文件袋裏是一份合同草稿,上麵有許多增改的字跡,楊亦遵隻需一眼,就知道是怎麽回事。當初他人在國外,聽說嶽木家裏出了事,匆忙中連夜起草了合同,想以勞務雇傭的方法拉嶽木一把。可臨發送前,他突然起了私心,臨時用筆增加了幾個條款,正是這幾個條款,讓嶽木不得不放棄深造的機會,困在《青檬》哪裏也去不了。

  “嶽木,”楊亦遵已經來不及去細究這份手稿怎麽會落到嶽木手上,急道,“我不是……”

  “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嶽木摁住眉心,澀道,“反正你也清楚,無論你對我做什麽我都會原諒你,你有自信的資本。”

  楊亦遵啞口無言。

  “可是我不懂,你明明知道我那時有多無助,上門要債的堵著我,醫院催費的追著我,我最親的人,一個躺在醫院裏,兩個躺在墳墓裏,我拖著一條傷腿四處求人,兩眼望去舉目無親,為什麽……為什麽這時候連你都要來趁火打劫,為什麽偏偏是你?”

  楊亦遵呼吸都在抖,一句“趁火打劫”刺痛了他,他急道:“不是的,我那時人在國外,我不知道你……我隻聽朋友說你在到處借錢,我很著急,也很擔心你,就讓他出麵跟你簽了勞務合約借錢給你,我隻是想幫你。

  “我承認,後麵那些霸王條款,的確是我的私心,我害怕你去了我看不見的地方,認識什麽人,又和誰在一起,我……我隻是想讓你在我身邊待著,我會保護你。”

  空氣持續悶熱,遠處的天際隱隱滾過幾道雷聲,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嶽木又點了一根煙,站起來:“你讓我冷靜一下。”

  “嶽木……”

  這樣的楊亦遵,是嶽木從未知曉的,這讓他不寒而栗。

  人越長大,基因在性格中的導向會越明顯,所以很多年輕人找對象的時候都會被告知,看一個人年邁時如何,就看他的父親或是母親。這也許並不公平,因為一個人的性格是可以被後天培養、被環境改變的,但他們畢竟一起生活才剛剛半年,嶽木還沒有那個自信認為他已經對楊亦遵了如指掌。楊家一家子都是上位者,手段強硬,控製欲強,楊亦遵的基因裏又怎麽會缺這東西?

  楊亦遵想攔住他,但還是忍住了。嶽木沒有大發脾氣,已經比他預期的好很多,任何一個人知道自己被這樣設計都無法接受吧,更何況還是同床共枕的愛人,他還不至於連這點時間都不給。

  嶽木走到門邊,忽然扭頭問:“我父母那場車禍,和你有關係嗎?”

  楊亦遵凝眉:“你怎麽會這麽問?”

  嶽木甩了甩頭,擺擺手:“是我想多了,當我沒問。”

  “嶽木……”

  嶽木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眼,又放回了口袋,說:“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說完,他最後看了眼楊亦遵,轉身下樓了。

  這麽多年過去,楊亦遵一直在反複回想,他那時如果知道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嶽木,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他在這個傍晚離開。

  ……

  夜已經深了,楊亦遵在門外徘徊許久,輕輕推開臥室門,悄然走進去。

  今天是滿月,月光從窗外靜靜漫進來,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灑了一地。嶽木蜷在床上,皺著眉雙眼緊閉,肩膀隨著呼吸輕微起伏著。

  他小心翼翼地在床邊的地板上坐下來,默默地看了沉睡的人很久。半晌,他伸手握住嶽木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腦袋上,仿佛懷念一般,輕輕蹭了蹭。

  “你失眠了嗎?”嶽木睜開眼。

  楊亦遵一愣,抬起頭,又點點頭。

  嶽木坐起來:“你怎麽了?”

  他的聲音很輕柔,聽得楊亦遵隻想哭:“我好想他……”

  “想誰?”

  “嶽木。”

  嶽木的手心握緊了:“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吧。”

  楊亦遵搖頭:“他在,他在,他隻是不願意回來。”

  嶽木紅眼看著他。

  “我做了件錯事,惹他生氣了,可我已經知道錯了,也受到懲罰了。夏為,如果你遇見他,請讓他回到我身邊來,好嗎?”

  嶽木看著他,毫無關聯地想起了電影末尾,楊櫟在林木墓前的那句獨白。

  ——你看,我們明明有那麽多事情可做,卻總是在吵架。不怪時間對你我不夠仁慈,要怪隻能怪,年少時,我們不知人生如此無常。

  人生苦短,他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了。

  窗外適時地刮過一縷清風,窗簾輕輕搖曳著,嶽木紅著眼眶走下床,伸手將他擁進懷裏。

  “回來了嗎?”楊亦遵泣不成聲。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