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還朝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372
  離宮七載,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再踏入這座被紅牆黃瓦包圍的皇城。

  驟然起了一陣小雨,輕飄飄,細膩膩的, 從屋簷上滴落下來,隨侍的翠屏替她支了傘, 隻是自個兒的半壁身子落在傘外,眉宇間滿是不忍, 與她說:“仔細淋著,娘娘。”

  “我要與娘親一起走。”小孩不懂事,從前都是母親日夜陪伴, 可不知怎麽的,這一回宮,竟有人要將他與母親生生分開, 容慎自然不能忍。

  其實有時候, 他這霸道的架勢倒是與容璟如出一轍。

  那會子她剛出宮, 還沒幾個月,容璟便趁著新年的檔口差人送來了信, 信上問她, 孩子取名了沒有, 他擬了幾個名字,叫絮絮掌掌眼看看好不好。

  她隨手回了一個“慎”,謹慎的慎, 她說做人還是要謹慎些好。

  怎能恃寵生嬌。

  其實那會子容璟就有些後悔讓她出宮了,隻是事情一旦塵埃落定,反倒沒什麽人再好說些什麽,那些蓋棺定論的東西,又怎能撕得下臉皮來認錯呢。

  遠遠瞧見他那大陣仗。

  絮絮問旁邊的人:“不是說陛下病重, 不能起身了麽?”

  那宮人似乎被她的問話嚇了一跳,什麽也不敢回,隻當作沒聽著似的,狠狠低下了頭。

  好似多瞧她一眼都能被判罪似的。

  鴉青色紙傘,仍是當初見他時的那柄樣式,這些年了,容璟倒是沒換過鍾愛之物,身邊的人——絮絮看了一眼四喜,衝他點了點頭,算是致意。也一如既往,並沒變過。

  “蘭音,你回來了。”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然而他是國君,國君不可以掉眼淚,所以一切苦楚隻能吞進胸肺喉口,一概自己咽下去了事。

  隻是她冷漠得很,大約是為了周圍人的打量,才敷衍地笑了一下,衝他行了一個禮:“陛下別來無恙,臣妾這些年安好,倒是陛下老了許多。”一點情麵不留。

  算是變相地堵了他的問話。

  他視線瞧見容慎,那是他的兒子,可惜他隻偷著瞧見過一兩回,先頭望見還是一年前了。

  小孩躥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要高了這麽多。

  “這是咱們的寶兒?”他聽見過絮絮叫他的小名寶兒,他也覺得那樣的乳名叫起來比大名容慎更親近些。

  容璟想著與那孩子套套近乎。

  容慎並不似一般孩子那樣怯生,隻是瞪著一雙葡萄眼睛,不停地眨巴著,似乎也在打量容璟。

  “陛下還是叫大名吧。”寶兒,不是他可以叫的。

  她眼裏沁了冷光,那冷光比容璟初次見她時還盛。彼時她嬌柔若蓮花,而此刻,鋒利得像極了毒的刀子。

  七年,有什麽是七年改變不了的呢。

  何況她早已心灰意冷,活著,隻是為了一雙兒子罷了。

  容璟這時才陡然想起來,自己早殤的那個小女兒,寶兒這名字,就是跟那孩子一塊取的。

  一個寶兒,一個桐兒。

  他有些局促。

  絮絮推著容慎,讓他叫父皇。

  容璟畢竟是孩子的親爹,她自己可以對容璟不聞不問,那是因為容璟曾欠了她的,必然心懷愧疚,可容慎......他不一樣。

  有爹的疼愛,總比沒爹的疼愛強。

  況且,她這次回宮的其一原因便是為了這件事。

  “容慎,拜見父皇。”寶兒一向很聽娘的話,雖然平日裏調皮貪玩了些,可到底分得清什麽是主次輕重,這樣的場合,他自是不會胡鬧。

  寶兒越長越像娘親,可卻又有著說不出來的,容璟的模子。

  就是胖了一些。

  容璟顯然是沒話找話,他伸出手要摸寶兒的頭,這孩子也是個不怕生的,倒也沒躲過去,容璟心中越發喜愛這個孩子了,登時調笑到:“慎兒長得很壯實,日後一定比父皇年輕時還強壯。隻是如今父皇老了,身子不行了,教不了你騎射了,倒也是當真遺憾。”

  他似乎很是歎惋。

  誰不曉得容璟年輕時可是親射虎的神箭手,一身的好武功,隻是......如今就連絮絮這樣的婦人也能一眼瞧出他底子裏的虛。

  到底也是不複當年了。

  隻是他也不是很年邁,三十歲,正當是壯年的時候,怎的容璟竟這般垂死之狀?

  絮絮見著容璟的時候也是著實吃了一驚,一別數年,容璟的身體已被皇後禍害到如此地步了?先前她還覺得薛知的話裏摻了水分,可方才這麽一瞧,才知道他沒有說錯。

  容璟的後宮,頗為艱險啊。

  “父皇給你安排最好的箭術老師好不好?再給你叫一個伴讀,既可以陪你讀書,還可以陪你......”許是容璟也知道自己這些年做父親的失職,如今見著容慎對他不排斥,就一股腦地想一次性全都補上。

  隻是話才說到一半,絮絮叫了翠屏來,讓他帶容慎先回去。

  容璟也不敢說什麽,隻是瞧著絮絮安排好一切,才唯唯諾諾地跟在絮絮身後。

  “蘭音,你還在生朕的氣嗎?”他似乎有些謹小慎微。

  絮絮不搭話,反而問他:“陛下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何以讓外人有機可乘,陛下讓臣妾相信您,您答應過臣妾會讓臣妾的母族一切安好,讓臣妾即便是在白雲觀終老此生都沒有後顧之憂,可是陛下你做到了嗎?”

  你答應過崔蘭音的事有一件做到了嗎?

  他不是做不到,他隻想讓她回來,想親口告訴她,他知道錯了。

  “蘭音,朕知道錯了。”

  細雨不斷,纏綿悱惻,隻是身在雨幕中的人不曉得該以什麽樣的姿態去麵對這場雨。

  大紅的毯子直鋪到大殿上,禮部的人為了討好容璟,討好絮絮沒少下功夫,用的物事都是一等一的好。

  皇後再厲害些,終也隻能慢慢熬死容璟,她最大的倚仗就是容璟的兩個兒子都在她手中,一旦容璟駕崩,這江山必落在她手中。

  當然,還有容璟對她的一份愧疚。

  隻是,這一切都被崔蘭音再次打破了。

  啟祥宮

  皇後今日已摔了十來個杯子了,啟祥宮上下人人自危。

  伺候的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主事的大宮女也是一臉驚嚇,忙對底下的宮人道:“快去請瑤貴人。”

  要說這瑤貴人,生得是好看,隻是這封為貴人之後,即便生了個女兒,還險些胎死腹中母子俱亡,一年到頭盡心盡力伺候皇上和皇後,可到頭來終也隻是個貴人,數年都無變遷,便是啟祥宮最末等的宮人瞧著都替她不值。

  甘凜微正哄著女兒呢,鳶兒這幾日總睡得不踏實,午膳也用得很少,叫她這個做母親的焦心不已。

  正好將女兒哄睡著了,皇後那兒就來人了,畢恭畢敬的,說是皇後娘娘有些不舒服,要請她過去瞧瞧。

  這闔宮上下都知道,她甘凜微就是一劑藥,但凡是皇後陛下有哪兒不舒服了都必找她去宮裏,隻是找了她去做什麽呢,自然是將這苦楚都扔到她身上了。

  這些年陛下沒召喚過什麽別的妃子,就是時不時地愛去她宮裏坐坐,隻是隻有甘凜微自個兒知道,這些年她過的是什麽日子。

  “娘娘,下雨了。”伺候的桃月說。

  甘凜微回身瞧了一眼宮門,吩咐道:“叫乳母給小公主多蓋條毯子,她怕冷,別叫她起來凍著了。”

  “走吧。”

  皇後不舒服,還能是哪兒不舒服,自然是心裏的疙瘩了,這崔蘭音,當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都七年了,她竟還能回來。

  啟祥宮熏了很重的香。

  皇後喜愛熏香,是以啟祥宮上下都熏香,她每回來都有些受不了這味道。

  許是做娘娘做得口味、嗅覺都挑剔了,所以身子格外受不得外邊的刺激。

  “給皇後娘娘請安,臣妾來晚了。”她沒敢抬頭,隻是憑直覺感受到皇後似乎怒意很重。

  “你來得早了,我這兒還沒成冷宮呢,你不該來的。”皇後這些年來,性子越發越古怪,連帶著大皇子也是越發的沉默寡言,近年來舉止也是愈發怪異了,和皇後的關係也是冷冰冰的。

  甘凜微撿起地上扔著的硯台,笑道:“這可是徽州進貢的硯台,別人那兒都沒有,娘娘隻這麽一方,金貴著呢,何必拿它生氣,沒得糟踐了好東西,為著那人,不值得。”

  她這人素來說話嗆人三分,可偏偏這招對皇後特別受用。

  皇後見她上前來了,忙冷哼一聲:“你那孩子怎麽來的,你自己心裏清楚,若沒有本宮,你今日還是個掃灑的奴婢,同這些丫頭們一樣,我問你,你心裏可明白?”

  這些年來,皇後總是念念不忘這事,瞧見她了,便能說上這麽一嘴,甘凜微是滿腹的苦惱,愣是不知該如何說,總之也隻能受著了。

  “論才華,那個鄉野小子怎能比得上咱們精心□□的二皇子,娘娘隻需穩住二皇子的地位,又何必怕她,況且咱們那個藥......陛下他,就算知道了也沒法子了吧。”

  “他這時候接崔蘭音回宮,不就是想保她和她的孩子嗎。”

  這些年來她派了無數殺手去將崔蘭音母子結果掉,可是最終都不如人意,如今可算是知曉了,原來陛下竟一直念著她!

  “陛下也是隱藏得夠好,便是醉酒之後也是一字不泄露的。”甘凜微如是道,語氣中似乎有些懊惱。

  “看來,殺人不抵用了,本宮便好好陪她玩一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