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為何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4551
  天氣並不冷, 可是絮絮卻忽感涼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翠屏蹙眉問道:“可是小姐覺得冷了?”

  這大夏日的,哪裏會覺得冷, 絮絮隻覺得翠屏誇張,忙擺手:“不是, 你別忙活了,我並不覺得冷。”

  “莫不然就是小姐著了風寒。也對, 這些日子您心情就沒好過,身體也是操勞得緊,上回那個孩子掉了之後也沒養好, 這內外相加,再來個邪鳳外侵,您怎麽受得了, 都是奴婢平日疏忽了......”

  翠屏喋喋不休。

  自她上回小產, 翠屏便總是這般事無巨細。

  然而依照絮絮自個兒的話, 便覺得翠屏這是太大驚小怪了。

  “我沒事,是你太過緊張了......”話正說著呢, 外頭有人叩門。

  這裏不比宮中, 處處都有宮女通傳, 絮絮出宮前為保輕裝簡行,隻帶了翠屏一人出來,省的到時候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堆的人, 瞧著紮眼得很。

  是以院落之中除了容璟帶出來的金吾衛,並無其他宮女太監。

  而金吾衛又不便到內室中。

  “是本宮來得不巧了,妹妹可是正說事呢?”皇後慣是一個溫婉得體的人,絮絮對她自也是知道的,並不很排斥。

  隻是她與皇後這般近的說話, 著實還是第一次。

  後宮之中,凡是容璟的女人,無一不對她惡目相視的。

  “皇後娘娘請上座。”絮絮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皇後自也沒客氣,就著甘凜微的手便坐了過去,絮絮便坐在左手邊的位置,等著皇後說些什麽。

  “這些日子,妹妹你受苦了。”

  自絮絮入宮以來,好似的確沒過過什麽和滿日子。

  絮絮垂頭,似乎並不在意,她故作堅強,沉聲道:“謝皇後娘娘垂憐,臣妾還撐得住。”

  許是這開頭的話題太過沉重,皇後便換了個話題,拉過甘凜微的手,問絮絮:“方才本宮同這丫頭從陛下那出來時,四喜便一直盯著本宮這丫頭,說是略有些神似貴妃,本宮還說他走眼呢,誰知這會細細一瞧,誒,還真有幾分神似。”

  若說貞嬪的眼神像絮絮,那麽甘凜微便是實打實的五官相似了,再加上那一股子我見猶憐卻又不服輸的氣質在裏頭,就更相似了。

  翠屏稍稍咳了一聲。

  絮絮羽睫微眨,似乎略有所思。

  “貴妃”皇後喚道,絮絮回頭:“嗯?”釵環叮當,流蘇甩在臉上,絮絮稍稍眨了眨眼。

  “你說像不像?”她似乎語含深意。

  皇後千裏而來,卻隻帶了這麽一個與她相似的宮女,若說沒有圖謀,恐怕誰也不會信的。

  “臣妾瞧一瞧。”絮絮站起身來,走到那宮女身後,先是抬起她的胳膊看了看,而後挑起她的下巴,對著眉眼口鼻統統審視了一番,才得出結論來:“臣妾自己都覺著很像呢。”

  有心人眼中,自是更像的。

  絮絮問道:“不知皇後娘娘所來何事?”

  皇後才說明了來意:“還請貴妃替本宮安排一下住處,到底是你家宅邸,本宮雖是後宮之主,卻也不好隨意做了你家的主,貴妃說是不是?”

  她這話說得巧妙,表麵並無機鋒,可暗地裏一琢磨便覺得處處是刺了。

  皇後是後宮之主,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絮絮如今在後宮之中正是如日中天,帝王寵愛無窮無盡,後宮又慣是一個見風使舵的地方,下頭的那些奴才們自然唯陛下心思先,有時會怠慢了皇後。

  皇後心中有怨,也不奇怪。

  隻是絮絮不願意同容璟的妃嬪多掰扯。

  “皇後駕臨,崔家自然蓬蓽生輝,皇後娘娘便住從前我娘住過的東暖閣,可行?”

  東暖閣,乃是主家所臥。

  崔奉常年窩在書房,夙興夜寐的,並不常在房中宿。

  自娘去世後,那東暖閣便鮮少有人踏足,爹爹為免傷情,更是一步也不去。

  先頭東暖閣一直是他們兄妹在照看著。

  可是既然哥哥去了,往後便隻有她自個兒了。

  娘親統共就生了他們兩個孩子,除卻親生骨肉,旁的人便是看著再上心些,絮絮都無法放心,總歸事事親為才能安心。

  皇後推辭:“既是先崔夫人所住,又慣是清淨之地,本宮又豈能攪擾,貴妃還是另行安排吧。”

  到底是皇後,恐怕來之前便將整個崔府的格局打探得一清二楚。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隻可惜她從未將後宮的女人視作對手過,皇後的敵意終歸用錯了地方。

  絮絮沒想過要和任何人爭,尤其是皇後心心念念的太子之位。

  她甚至沒想過要生下容璟的孩子。

  上回......絮絮將視線投向翠屏。

  到底是彩屏的姐姐,彩屏是因為自己才死得那般屈辱的,而翠屏,又從始至終這樣幫襯著自己。

  絮絮不忍斬斷自己的手足,便留下了翠屏。

  隻是嚴詞告誡,若再有下次,她絕不輕饒。

  “西廂有一間房,從未住過人的,景致也好,皇後娘娘可願去瞧一瞧?”翠屏提議。

  皇後瞧了她一眼,而後不緊不慢道:“便勞煩翠屏姑娘帶本宮前去了。”

  絮絮自無什麽異議。

  西廂房略有些遠,中間隔了一個小花園,絮絮住東邊,是以從她這邊到西廂房要穿過兩三個長廊和那個小花園。

  隻不過皇後主仆也並不著急。

  雖說夏日炎熱,可仍擋住皇後想賞花的心情。

  死的又不是她親哥哥,她自也沒什麽傷心的。

  “小少爺,小少爺!可別去找老爺的不痛快了,他這兩日煩倦得很,連貴妃都不見,您去了可不是遭罵的麽?”說話的是阿蒙的伺候嬤嬤。

  阿蒙斷奶斷得早,離開絮絮時也早不在嬰孩時,自己就能吃些飯食,可府上許多年不曾有過孩子,從前伺候的嬤嬤們早就轉了掃灑的活計,或是繼續伺候那些長大的小主子們,崔演便在城中挑了個健壯的仆婦來專門伺候小阿蒙。

  阿蒙年紀不大,腿腳卻很伶俐。

  正躲著嬤嬤呢,不妨一個沒注意撞在什麽人跟前,直摔了個趔趄。

  他一屁股倒在地上,臀上火辣辣得疼,隻是阿蒙能忍,愣是沒叫一聲疼,隻是眨著眼睛瞧著麵前人。

  那女人冷冷瞧著她。

  忽而又轉了笑臉,蹲下來摸了摸他的小臉蛋:“你是崔演的孩子?”

  阿蒙不說話,嬤嬤姓李,挑著眉,見麵前這女人穿得怪樸素的,卻拿捏著一幅頤指氣使的神氣,當即便有些不開心,一把拉過阿蒙,將他藏在身後,喝道:“你是何人,怎的到了內院中。”

  阿蒙拉了拉李嬤嬤的袖子。

  嬤嬤心好,隻可惜是從小地方來的,不曉得世家大宅院裏的彎彎繞繞。

  這女人雖穿得不甚打眼,可身旁伺候的丫頭卻是顏色甚好。

  一般的主母,見著這樣美貌的下人恨不得打死而後快,又豈會放在身邊呢?況且這丫頭垂著頭,始終一幅兢兢業業的表情。

  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

  且,皇帝在這兒。

  阿蒙又扯了扯李嬤嬤的褲腿。

  “我......喲!這不是翠屏姑娘麽,老奴眼拙,方才竟把姑娘漏看了,這是......”好在是更惡劣的話還沒出口,李嬤嬤便眼尖地瞧見了娘親身邊的翠屏。

  娘親。

  如今卻是隻敢在心中叫了。

  李嬤嬤便是再識人不清,也不會認錯了崔貴妃身邊的翠屏。

  貴妃既是皇帝的貴妃,也是崔家的大小姐,崔家上下,除卻老爺和小少爺,便是這麽一個嫁進宮裏的貴妃娘娘最為尊貴了。

  如今既認出了翠屏姑娘,那麽翠屏姑娘後頭的那位......

  李嬤嬤忙不迭地道歉:“老奴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貴人,還請貴人勿惱。”恨不得跪在地上。

  “奴婢有罪,未能管束好府上的下人......”連帶著翠屏也開始認錯。

  說完這句,翠屏垂眸,等著皇後示下。

  皇後擺擺手:“無事,你們先起來吧,我不過一尋常婦人,這麽緊張作甚。”她笑得如宮中一般溫婉。

  翠屏自也揣摩出了皇後的意思。

  她此番乃是悄悄前來,自然不希望鬧得人盡皆知,便是受些委屈也不得不忍了。

  好在自個兒在李嬤嬤未說出更過分的話前就站了出來,若是......後果不堪設想。

  女人都是最記仇的。

  “貴人慈心。”李嬤嬤忙不迭地磕著頭,直到皇後三人離去許久,阿蒙拽了拽李嬤嬤,她才雙腳癱軟在地,擦著滿頭的冷汗道:“天爺,虧得翠屏姑娘早早出來,否則還不知道老奴會惹出什麽亂子來。”

  阿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他實在還小。

  “嬤嬤是為了我,我自會保護嬤嬤的。”就像那時候對絮絮說過的那樣。

  那雙桃花眼雖小,卻也發揮了老少通吃的魅力,隻這麽一句話便將李嬤嬤哄得不見眼,將阿蒙摟在懷中好好疼了疼:“小少爺真是會疼人的,這是小少爺往後不可再說這樣的話了,您可以為老爺,可以為貴妃,卻獨獨不能為老奴。”

  提到絮絮,阿蒙的眸光黯淡下去,李嬤嬤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忙安慰:“小少爺怎的了,可是老奴說錯了話?”

  阿蒙搖了搖頭:“絮絮不再是我的了。”所以他也不必在為她了。

  她將他拋棄了。

  “絮絮......是誰?”李嬤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阿蒙並不回答。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雖無禪房,卻不乏曲徑。

  崔奉喜愛江南園林,便將自家的院子設計成江南園林的樣子,曲徑、回廊、鵝卵石路、小池塘,無一不在精髓處。

  就連皇後這樣見慣好東西的人都不免讚歎。

  “本宮從未去過江南,可聽聞崔老爺喜歡江南園林,今日瞧見崔家宅邸,大約可以窺見了江南好風光,想來,這園子定是請了江南的名師來設計鑄造的,崔老爺的心思,當真巧妙玲瓏。”

  夏日的紫藤蘿開敗了,獨留了一大把綠草纏在小石亭上,一幅別有洞天的樣子。

  京城不曾見到過。

  翠屏回話:“娘娘過譽了,不過我家老爺的確是醉心於園林。”

  “本宮聽聞,因是從前崔貴妃的母親,崔老爺的原配夫人喜歡江南園林?”

  翠屏點頭:“回娘娘的話,確實有這麽回事,我家老爺對夫人情深至極,這麽多年都不曾另娶他人,便是府上的姨娘們,也都是照著夫人的樣子才納了的。”

  皇後默然無言。

  良久感歎一句:“夫人當真是好福氣。”

  尾音減弱,良久無人搭話。

  甘凜微瞧著麵前的屋子道:“娘娘,到了。”

  “這屋子不曾住過人,可府上人勤快,總是時常掃灑的,娘娘大可放心,若有什麽缺的,娘娘隻管叫凜微來找我,翠屏必為娘娘安排妥當。”

  皇後點點頭。

  翠屏正要離去,不妨被皇後掐住了手腕。

  “你這樣的聰明人,怎會不曉得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

  翠屏緩緩抽出手腕,卻沒有瞧皇後:“娘娘此言,奴婢不曉得是何意。”

  甘凜微上前一步,道:“你一定曉得,許姑姑是怎麽死的吧。”

  自然是陛下責令杖斃而亡的。

  皇後冷笑一聲:“她是為了貴妃而死,你捫心問問自己,不過數月,貴妃身邊的人都換了幾波了?”

  “你自以為是貴妃的陪嫁,可貴妃是怎麽對待你的?她小產後首先做的便是杖責你,要知道,許姑姑便是杖斃而亡的。你有幾條命待在她身邊?”

  皇後自以為是地挑撥著。

  翠屏並不回話。

  等到皇後將所有話說完,翠屏才福身告退:“若娘娘沒有別的吩咐,奴婢便先回去了。”

  待到翠屏走遠,甘凜微才問皇後:“娘娘,她怎的如此不識好歹?您是一國之母,她竟如此對待你!”倒是忿忿不平得緊。

  皇後轉頭笑了笑,而後拍了拍甘凜微的臉蛋:“傻孩子,本宮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了。本宮不過是試探試探她的態度罷了。”

  “如此瞧來,翠屏對其主子,極為忠心。”甘凜微恍然大悟。

  皇後喟歎道:“能有此等忠仆,著實叫本宮羨慕。”

  從來再好的猛將都不如一個全身心為主的忠仆。

  且崔蘭音身邊還有這麽多為她前赴後繼,不懼生死的男人,包括陛下。

  她憑什麽?

  “你說,她憑什麽,凜微。”皇後發問,忽而回頭,笑得燦爛詭異:“為什麽本宮不配?他們都覺得本宮不配呢。”

  可她,偏要配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