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來
作者:
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4278
前廳的動靜開始大起來, 絮絮抱著手臂,也曉得爹爹他們快回來了。
這幾日爹爹同三弟忙裏忙外的,阿蒙便跟個小跟班似的, 跟在他們後頭,轉個不停。
爹爹從來對庶子不聞不問, 可到底,三弟崔旭終沒長歪, 言行舉止間還很有哥哥的模子,記得上回崔旭便說他平生最仰慕大哥哥,想來也是沒說假的。
三弟的生母並不顯貴, 隻是爹爹偶爾見了新鮮帶回家的一個女人,這些年一直在後宅中安分守己。
而崔旭自也是個精明圓滑的。
從前大哥哥在世時,他從不顯山露水, 藏拙藏得緊, 而這會子, 倒瞧著拔尖起來了。
不過他要自個兒脫穎而出,絮絮也怪不著他。為了族人和往日的榮光, 崔家必然要有一個能頂事的男子的, 而此人非崔旭莫屬。
哥哥信中也有交代, 若他死後,必要多多提拔崔旭。
隻要他沒存什麽壞心眼,事事都想著崔家, 那便得了。
正想著事,翠屏急匆匆地跑過來,瞧著過來的方向,正是前廳處。
絮絮吩咐著她多多照顧爹爹的。
翠屏既過來,那麽說明, 外頭的事已然了得差不多了。
“小姐,宮裏來人了。”倒把絮絮給驚了一下。
宮中沒有太後,自不會是長輩的耳提麵命,而皇後又素來是個安分守己,不敢僭越的,除非......是出了什麽事。
可是能有什麽事呢?
“張德妃自裁在獄中,京城那兒已是亂得一鍋粥了!”
絮絮蹙了蹙眉:“自裁?”她那樣惜命的女人,怎麽會自裁呢?且皇帝不在宮中,內宮唯有皇後坐鎮,以著皇後和張德妃的交情,不管怎麽想,張德妃都不該自盡的。
況且,德妃好歹是陛下的女人,也替他孕育過一女,依照容璟的脾氣,也不會將她賜死的。
“陛下在哪兒?”為今之計是盡快找到皇帝,再與他商議此事。
張大人雖自私薄情,但數月之內連著折損兩個嫡女兒,臉上也實在難堪,若是被有心人稍加攛掇,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快去找陛下,便說本宮有要事與陛下商議。”如今他們人在清河,更是雪上加霜,皇後坐鎮宮中,難保不會心有異誌。
隻要容璟一死,大皇子便能順理成章地登上帝位。
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
翠屏見她這般火急火燎的,也隱隱猜想到事情的嚴重性,這會子若是皇帝在清河有什麽事,那麽崔氏......便是千古罪人。
新朝初立,各方蠢蠢欲動的心仍未變,隻是暫時偃旗息鼓裝作臣服。
而若是改朝換代,又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風,想想容璟先前便可以窺見一斑。
“陛下在翠荷堂召見宮人來人。”侍女如是道。
翠荷堂是一建在河邊的小書房,因著建造園子時的種種考量,這園子建成之後便十分陰涼,最適宜消暑。
容璟這些日子便一直在那裏處理朝政。
“陛下,臣妾萬死不能贖!”裏頭的人身著簡單的宮外服侍,說完這句話後便要觸柱自盡,可容璟一直死死拉著她。
“夠了。”他道,眉宇裏帶了些煩躁:“不是你的過錯。”
那女子梨花帶雨,忽地小聲啜泣起來。
容璟來回踱著步,而後終是輕聲安慰了一句:“與你無關,朕不會牽連你與禪兒的。”
那人停了哭泣,立時轉過身來,眼睛處紅紅的,似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皇後......”絮絮喃喃念道:“怎麽會是她?”
皇後來此處,是作什麽呢,又是如此裝扮。
尤其宮規森嚴,嬪妃無詔不得出宮。
“我爹同張氏家舉族謀反,在陛下與貴妃回京途中就動手!”驚天霹靂。
絮絮想推開門的手愣在一旁,不知誰喊了句:“貴妃怎的在此?暑熱天氣,娘娘還是待在屋子裏為好,陛下說您清減了不少,再叫毒太陽曬壞了,那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容璟回頭,門上一條小縫。
皇後頗為尷尬地笑了一笑,麵上還有淚意。
絮絮行禮:“臣妾想問問陛下何時啟程回宮,到底此間事情已了,臣妾再待下去,也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容璟正要回答,皇後卻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一回頭,便瞧見皇後蹙眉搖頭。
“陛下......請三思。”
絮絮垂眸,不去看他們。
“陛下還有事要商議,臣妾便先告退了。”皇後的意思,是不想叫她知道了。
容璟並未挽留下絮絮。
皇後給四喜使了個眼神,四喜便頗為懂得的將門合上。
書房內,皇後立刻跪在地上,扣頭道:“貴妃新喪了兄長,正是煎熬之際,此等事不去煩擾她也罷,便是貴妃知道了,也不過憑添煩惱。且......”皇後欲言又止。
容璟抬手,有些不耐煩,示意皇後繼續說下去。
皇後再叩首,整個人匍匐在地上,十分謙卑:“貴妃對您,終究不是十分情意。”
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他們之間,可是生生隔著一個薛辭的,且並非時日可以改變的。
容璟眯了眯眼,手指抬起皇後的下巴:“皇後你可曉得你在說些什麽?”
皇後仍是不卑不亢,聲音鏗鏘有力,眼神亦不錯開,直截了當道:“臣妾一直都很清醒,但也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麽。”
“並非臣妾不相信貴妃,而是臣妾信奉,萬事都需謹慎為上。”
容璟鬆開皇後,皇後沒了依托,便徑直倒在地上。
到底容璟是聽進去了。
夫妻數載,皇後自認,沒人會比她更了解皇帝。
“你說的事朕已知曉,難為你肯大義滅親,禪兒已安頓好了吧。”宮中無君王,若是鄭張兩家真有謀反的心,必會先占了皇城,再派殺手將他們殺了。
宮中唯有兩個皇子。
雖然禪兒是姓鄭的親外孫,可鄭張兩氏勾結,將立平王為繼任的皇帝,顯然並未將皇後考慮在內,想來定不會瞧在禪兒的身份上有所寬容,恐怕到時候隻會斬草除根。
除此之外,容璟想不出還有什麽旁的理由能使皇後背棄家族孤身前來通風報信。
“宮裏的嬪妃和孩子,臣妾已做好安排了。”
“臣妾此來,是要與陛下共進退。”她抬起頭,眉眼一如從前,容璟心中頗為動容。
那時候他不過是個落魄王爺,還隨時麵臨被誅殺的風險,可柔嘉不管不顧地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從未有改變。
“你是個好妻子。”可他並不是個好丈夫。
皇後莞爾一笑:“陛下言重了,不為陛下,臣妾也得為禪兒,此番不過是盡了為□□為人母的責任罷了,陛下是天下之主,亦是臣妾的主子,臣妾該做的。”
“好。”容璟道。
皇後緩緩退了出去。
走出小書房時,四喜從旁與皇後擦肩而過,皇後向左手邊喚道:“凜微,咱們走,此處是崔家的宅邸,本宮還要問一問貴妃怎麽安排。”
那宮女柔聲答了“是”,而後過來見手腕放低,等著皇後搭上她的小臂。
四喜笑著問:“怎麽不見娘娘身邊的秋蕊姑姑?”秋蕊是皇後的陪嫁,從來都與皇後形影不離的。
皇後看著甘凜微腦上的發髻,亦笑道:“秋蕊自有她自己的事,這孩子呢,也是個盡心盡責的,前些日子本宮險些在禦園摔倒,便是這孩子,眼疾手快地扶了本宮一把,伶俐得很呢。”
四喜點頭稱是,卻悄悄地將這甘凜微上下打量了一遍。
竟也是個美人坯子,瞧得出底子不錯,隻不過沒怎麽裝扮,瞧著便不怎麽紮眼。
“您這婢子,倒有幾分貴妃的風範。”四喜冷不丁地來了這麽一句,皇後的步子停在原處。
忽地轉頭道:“像與不像的,原不過各人心中罷了,咱們說的呀,都不算。”而後又笑了笑。
四喜掌心微顫。
旁邊的小太監瞧出來不對勁,忙上前詢問:“師傅這是怎麽了?”
卻被四喜打了一拂塵,小聲喝道:“沒你的事,邊兒呆著去!”
小書房門被人從外頭打開。
容璟瞧也沒瞧後頭,便問道:“你此事怎麽看?”
四喜不跪倒在地。
“德妃暴斃?鄭張謀反?皇後和你一同前來?怎麽,朕下過這麽許多命令麽,還是有人假傳朕令,四喜,你說呢?”
字字珠璣。
四喜額頭冷汗頻出,掌心全然濕透了。
“奴才未曾料到鄭張兩家會謀反,至於德妃,確是自裁在獄中。”他回答得小心謹慎,生怕稍有錯漏便是萬劫不複。
“陛下離京後,張大人,曾賄賂看守的獄卒帶了樣東西進去。”說到此處,四喜抬頭敲了敲容璟的神色。
他負手站立,眉眼看不出喜怒。
隻要陛下一離開崔貴妃,便是從前那個英明神武,冷靜睿智的陛下,從來都是。
“哦?”容璟冷笑:“是何物能叫張氏主動自裁。”
到底是曾同床共枕過的女人,容璟也曉得,張家的人一貫是不會主動自裁的,尤其德妃,畢竟她犯的不是什麽死罪,留下性命尚可以待來日,沒理由選擇自裁這樣的蠢方法。
“回陛下,是這個。”四喜將東西呈上。
容璟將其握在手中,眼睛瞥向四喜,似乎在問——這是何物?
四喜解釋道:“此乃平王妃的胎發。”
當初平王妃與德妃出生後,她們的母親,也就是張家第一位主母將她們的胎發剃下縫進一個小荷包中,再請了廣安寺的大和尚法力加持,以保自己的一雙兒女平安喜樂。
這東西,隻有最親近的人才有。
當初平王妃與德妃二人相繼出嫁,這東西並未跟隨二人嫁去別處,而是一直留在了張家。
而保有這兩樣東西的人,正是張家大人,平王妃與德妃二人的父親。
他卻在彼時將平王妃的這物件拿出,一定是在暗示什麽。
而有什麽是能夠將德妃置於死地的呢。
容璟手中把玩著那個小荷包,似笑非笑:“莫非平王妃是他父親所殺?”
而德妃被告知這個事實,一時之間接受不了而選擇自盡,亦或是德妃被自己的父親引導著走向自盡。
而張大人的目的唯有一個——便是以她和平王妃的死做出一個引子。
一個謀朝篡位的引子。
“未免......太荒謬了些。”他目光如炬,不錯眼地盯著四喜,直直要將人盯出一個窟窿來。
“你也是如此想的?”容璟問他。
四喜頓首:“奴才愚昧,並不知曉。隻是德妃暴斃與張大人要謀反,這兩件事湊得這樣的近,實在難叫人不聯想到旁的一些什麽。”
容璟微微點頭:“那這個張氏,心機可夠深沉的,朕怎麽從前沒瞧出來呢?”
四喜附和道:“知人知麵不知心。”
說到此處,容璟瞧了四喜一眼,隻不過四喜垂首在地上並未瞧見,而容璟重複了一遍:“確實,知人知麵不知心。”
眼中頗有深意。
“皇後安頓在何處?”話鋒陡然一轉,卻是到了別處。
四喜驚了滿頭的汗此刻稍有所收斂,忙回道:“皇後娘娘說,此事要勞煩貴妃安排。”
容璟“嗯”了一聲,又投身到身後的案牘上去了。
畢竟是崔家府邸,該是由蘭音安排的。
“告訴崔家上下,朕後日回宮。”也是昭告所有人。
四喜明白他目光後的深意,磕頭頓首:“奴才明白了,這就去安排。”
而容璟始終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四喜。
他平生少有相信之人,而四喜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情分所在,於公於私,容璟都不希望四喜行差踏錯。
而信任之人一旦背叛,容璟也不曉得自己到時候會做出什麽事來。
“平王妃的死,沒有人比朕更清楚了。”他喃喃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