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喪事(二)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625
  一夜之間, 滿宮皆是愁雲慘霧,張德妃被問罪下獄,四喜親自審問, 德妃身邊的宮女不堪刑法,什麽都吐了出來。

  “砰!”容璟此刻已到了清河崔氏宅邸上, 接了四喜的信,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幾。

  “張氏竟狂悖如此!”原來所有一切都是德妃所為。

  “枉朕從前隻以為她是嬌縱, 而並無如此深沉的心機,今日才曉得,她竟是這樣一個, 不折不扣,陰險毒辣的女人。上次絮絮在回宮途中遇刺,加之流產, 這回透露崔演死訊, 什麽都是她做的1榮華、體麵, 朕都給她了,她還如此人心不足, 真是該死!”

  絮絮換了喪服出來, 就瞧見容璟這樣氣急敗壞的模樣。

  她隻是淡淡瞧了一眼, 便準備去崔眼的靈堂上跪著。

  容璟拉了她一把:“你去作什麽?”

  翠屏著急忙慌道:“娘娘不肯聽奴婢的,要去為大公子守靈。”

  她這樣的身子,自然是守不了靈的。

  容璟平了平怒火, 壓著嗓音,溫聲道:“你如今不能去。”

  絮絮回頭看她,眉頭蹙起,容璟曉得這是她生氣的前兆。

  蘭音不會怒氣外露,她常常是一個人, 偷偷躲著生悶氣,容璟自問了解她,便安慰道:“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若你哥哥泉下有知,該責怪朕沒有好好對你了。屆時你壞了身子,可不是叫他連走都走得不安穩?”

  提起崔演,絮絮才稍稍聽進去了一些。

  她乖得像個孩子,縮在容璟懷裏,攬著他的腰,頃刻有時淚眼婆娑,小聲道:“我想守著哥哥,他一定很孤單。”

  “陛下,你去陪一陪他吧。”絮絮仰頭,眼中滿是希冀,容璟不願意讓她失望,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朕去了,你便在後廳好好休息,表哀思不一定要在靈前,你這樣為崔演著想,他必會感念到的。”

  生死輪回,天道有常。

  絮絮隻願輪回是真,那麽哥哥便有來生可期待,她也不必再如此愧疚難當。

  隻是......陛下似乎並不曉得哥哥的感情。

  不曉得也好,既是哥哥深深埋起的,不願為他所知曉的,她這個做妹妹的,自當竭力埋藏才是。

  到底,斯人已去。

  父皇去的時候,容璟被圈在京城的一座宅子中,兄弟幾個向著那個要繼承皇位的兄長,一並來對付他,似乎他是什麽洪水猛獸,隻有他死了,兄長才能安享太平一般。

  事實也確實如此。

  皇兄一時心軟,放虎歸山,留下無盡隱患,最後他帶著自己的幾支軍隊,殺回京城,將皇兄逼得***出逃。

  容璟撫了撫崔演的靈柩。

  “蘭音很難過,若你泉下有知,請托夢與她,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崔演,你是個難得的人才,王朝失了你,朕很痛心。”

  此時正是深夜,靈堂隻有崔家的家仆守著。

  崔奉不堪刺激,今日白天暈了過去,到現在也沒醒過來。

  燈火煌煌,小廝們守著時辰在炭盆中添著紙錢,靈柩前的香燭也是一直長燃,有專人守著不讓其熄滅。

  容璟忽然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雖然崔演同蘭音長了一張相同的臉,可他心裏明白,他們兩個終歸是不一樣的,蘭音是無可替代的。

  事實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隻是於容璟來說,他愛著蘭音,便覺得蘭音什麽都好,旁的人不過過眼煙雲,終會消散。

  “陛下恩德,老臣銘記在心。”說話的是崔奉,他一醒過來,便朝著靈堂來了。

  年少喪妻,中年喪子,人生兩大痛事,全應在了他一人身上。

  “演兒一直叫我很放心。”因軀體受損嚴重,棺材並不如旁人那般是敞開的以供人瞻仰遺容,薛知在就吩咐了匠人將棺材釘死。

  是以崔奉也並未見到兒子最後一麵。

  “他自幼身體弱,我也是就這麽膽戰心驚地一直養著他,郎中說演兒活不過二十歲,可我偏不信,什麽好的藥材,獨特的偏方,全都拿來給他試,總算是頗有成效,將他拖到了十九歲。”

  崔奉歎了一口氣。

  “隻是他怎樣都不願意將自己的病情告知我。”

  “我原想著,怎麽的也還得有個三五年吧,誰曾想,竟是那樣的快,便是他不出這個事,怕是......怕是也熬不過今歲了。”

  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崔家家主崔奉,從來鐵血丹心,為人冷硬,可是這唯一的嫡子驟然崩逝,終也是免不了傷心。

  崔奉收了眼淚,朝容璟鞠躬到:“陛下,老臣失儀了。”

  容璟擺擺手:“無妨,朕明白。”

  該傷心的。

  正如,那年母妃離他而去。

  隻是母妃雖位列妃位,卻沒個妃子的體麵,就連死亡,也是那樣,毫不起眼。

  最初先帝對她寵愛異常,可花無百日紅,後宮的新人迭出,母妃又不會獻媚邀寵,是以先皇的目光很快便轉向旁的更鮮嫩的嬪妃。

  每三年一次的采選,先皇每回都選許多新人充盈後宮,是以容璟的兄弟姐妹也很多。

  母妃便是選秀進來的。

  彼時亦本可以與良人攜手共度一生,奈何天家不留恩情,一道聖旨,便將一個女子的一生斷送在了宮闈之中。

  母妃不想連累家人,萬般無奈之下,隻能進宮為先皇的妃妾。

  最初不過是個小小的采女。

  因母妃生得清麗可人,又溫柔體貼,很快得到先皇熾熱的寵愛。

  那愛意是真的熾熱。

  先皇後說,她從未見過陛下那樣的,全心全意的為一個人過。

  母妃亦是少女懷春,一顆心投進去,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隻是,到底天家情緣淡薄,母妃生下他之後,陛下便開始少來母妃宮中。

  最後,幹脆不來。

  母妃是病死的,抑鬱成疾,又一度被貶入冷宮,身體受了虧損,不好調養,母妃眼見著先皇寵幸新人,心中更是悲涼,整日鬱鬱寡歡,直挨到他九歲那年,暴病而亡。

  那時候他還很小,不懂得什麽是死亡。

  隻是當他如往常那樣去給母妃請安時,婢女說她還未起身,他踮著腳尖想要悄悄嚇母妃一跳,可到母妃床榻之前,卻隻觸得滿手的冰涼,以及,冰涼之下,僵硬的身軀。

  發現的時候,母妃已然故去兩個時辰了。

  前一天還是好好的樣子,不過一晚,就這麽離他而去了。

  後來容璟才從伺候母妃的宮人口中得知,景妃身子數年前便有不好,三月之時已開始微微咳血,去世前一日更是嘔出一大口血,卻仍是笑著掩飾得很好,目送著容璟與那崔家的小女郎去禦花園。

  母妃在時,為他遮蔽了無盡的風雨。

  可是她死,容璟卻未能為她爭得該有的體麵和尊榮。

  先皇後妒忌她曾專寵於陛下麵前,隻給了她一塊不知何處的地,說是景妃因病逝不詳,又得陛下厭棄,不配葬入皇陵,草草了事。

  母妃可是宮妃啊,是皇帝的女人,他的外祖更是鎮守邊關的虎將,她們卻肆意欺辱他們孤兒寡母,仗著外祖忠心,又身在邊陲,將是非黑白顛倒。

  他恨不得殺那些人而後快。

  可是他不能。

  後來先皇沒幾年也駕崩了。

  容璟一滴淚也沒落。

  他不配。

  先皇這一生,虧欠了太多的女人,尤其是他母妃。

  可笑的是,先皇崩逝的前一天晚上,竟將他叫到寢殿之中,一幅要將江山社稷托付給他的模樣,直叫他覺得可笑。

  容璟那時隻說了一句話:“我不要你給的,我要我自己搶的。”

  果然一語成讖。

  最後真還是搶了廢帝的江山。

  隻是,到底都是容姓的江山,他不過是,物歸其主罷了。

  若是先皇九泉之下有所感知,大約也會被他氣得活過來,大抵是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中竟出了這麽一個忤逆不孝之輩,竟敢覬覦江山。

  “朕給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給你,你便隻能跪著。”先皇在世時,最喜歡說這句話。

  因為子嗣眾多,奪嫡之時,也是大動幹戈,先有大哥按捺不住野心妄想宮變奪嫡,可惜到底棋差一著被先皇擺了一道,最後圈禁至死。

  這話便是先皇那時說的,容璟記得清清楚楚。

  “朕很羨慕,蘭音和崔演有你這樣一個父親。”雖手段卑劣了些,卻到底實實在在是在為兒女考慮,而不是如先皇那般,看著底下的兒子們鬥得你死我活,最後居高臨下地去評判每一個兒子。

  這對誰都不公平。

  許是夜裏容易動感情,容璟也覺得今日的話多了些。

  崔奉也瞧出他是失言了,忙道:“今日夜已深,陛下又是舟車勞頓,早些同娘娘安置了吧,老臣招呼不周,還請陛下諒解。”

  先頭瞧崔奉,尚是意氣風發,可不過數日的功夫,這會再看,仿佛老了十幾歲一般,連背也佝僂了許多,想來到底還是喪子之痛打擊太大,叫人平白蒼老。

  容璟心裏理解,點了點頭:“蘭音近日心情不佳,身體也虛弱得很,你......得空去勸解勸解她。”

  崔奉卻是苦笑了一聲:“蘭音素來有主見,聽她哥哥比聽老夫的多......”

  就像小時候蘭音不愛喝藥,崔演稍稍一哄,蘭音便乖乖將藥喝下去,而他卻要板著臉好說歹說許久。

  隻是,再也沒有哥哥了。

  “臣,隻有蘭音了。”

  她留下的,隻有蘭音一個了。

  “請陛下善待蘭音,臣定當竭力相報。”說著便跪下要行禮,容璟攔了一道,終還是沒有攔住,崔奉“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頃刻老淚縱橫。

  “朕,允準你。”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大綱結局已出,敬請期待就好

  我是個沒什麽期待值的人,寫故事是因為自己喜歡,所以不會為任何人動搖,我一直相信,能喜歡我文的都是氣場磁場相契合的人,同時我也是在通過自己的故事與各位交了個朋友,不喜歡直接棄文就好啦。

  但願,一別兩寬,各生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