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怕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356
  “皇上!平王妃去得冤枉, 想我張家也是簪纓世家,名門望族,可昨日宮宴之上, 有人毒害平王妃,內宮搜索了一整夜的功夫, 竟然毫無線索。且闔宮都搜了,崔貴妃處隻卻是風平浪靜, 今早臣妾去求皇後,皇後閉門不見,而陛下又一味偏袒不肯叫人搜查貴妃寢宮, 多有包庇之嫌,這事若是傳出去,叫外頭人怎麽想, 叫宗室們怎麽看皇上?”

  德妃字字鏗鏘, 一幅不肯退讓的樣子, 言語裏字字指向絮絮。

  在這深宮之中,旁人若要加害也隻會加害她這個德妃, 二妹究竟隻是個平王妃, 平王不過倚仗著從龍之功和宗室身份才能在京城中得一席之地, 不是什麽可忌憚的對象。

  唯有崔蘭音。

  二妹與崔蘭音素來不合,早在閨中時就多不相協,後來崔蘭音下嫁與薛辭, 二妹慪了許久的氣,之後更是為了出氣活活整死崔蘭音的侍女。

  若說這禁宮中誰最有動機要二妹的命,非崔蘭音莫屬。

  皇後素來持正,對什麽事都是秉公處理的。可唯有這回不同,昨晚她星夜前去請求皇後, 可皇後卻是閉門不見。

  按照她與皇後之間的交情,皇後沒理由躲著自己。

  那麽原因隻會有一個了,那便是皇上在這件事中作下了吩咐。

  皇上初登基,正是用人之際,況且平王妃隻是女眷,陛下便是要對宗室動手,也斷斷挑不到平王妃身上。

  他是為了保一個人。

  “德妃慎言。”

  “吱呀”一聲,卻是寢殿門開了。

  容璟自裏頭負手走出,明黃色袍角在德妃麵前晃晃蕩蕩,她跪在殿前,眼前一片模糊,隻瞧得見容璟的皂靴。

  由遠及近,而後停住。

  “你貴為四妃之一,又與朕多年夫妻,怎能講出這樣的話。”容璟的目光很冷,同從前一樣。

  德妃默默垂下頭,不由得想起了從前。

  她與皇後不同,皇後愛慕九皇子,早在閨中之時,她便知曉了,那時候她們是最好的姐妹,她也曾勸過皇後,九皇子性格陰鷙,城府頗深,並不是良配。

  皇後沒有聽,依舊不管不顧地嫁給了九皇子。

  後來,一語成讖,九皇子踐祚,一朝得勢,君臨天下。

  為了保住家族的榮光與百年的基業,爹爹將她送進了宮。

  最初便是郎無情,妾無意,她與容璟的結合不過是穩定前朝後宮的一種手段罷了,彼此都未曾付出過真心。

  青春慕少艾,陛下生得英姿卓絕,才情謀略皆在她見過的那些男人之上,她自是難以不動心。

  可動心也隻是一時的。

  少時在佛前許願,曾願——白馬少年,此生相攜,不離不棄。

  可終究不過是一枕黃粱,南柯一夢罷了。

  “陛下又何曾拿臣妾當作妻妾呢,臣妾不過是心疼自己的妹妹,想要為她討個說法,不願讓她死得這般不明不白罷了,陛下又何嚐為臣妾著想過呢?”

  “陛下的心裏隻有貴妃一人而已。”

  帝王的心裏可以裝很多很多的人,但唯獨不能將三千寵愛加之一身。

  從前不曾入這後宮時,是想到什麽便說什麽,可如今顯貴了、成了妃子了,卻又是什麽都說不得了,什麽都得斟酌了。

  那些個無止無盡的爭寵、算計,當真是讓人厭煩,可她又不得不與那些個女人周旋,去做著人人厭惡憎恨的事,去爭寵,去討好容璟。

  她真的厭倦了。

  可二妹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母親早逝,爹爹新娶了續弦,繼母雖並不苛刻,但對前頭主母留下的孩子終究算不得多麽上心,自小她便是與二妹這般相依為命著過來的。

  她不能讓二妹死得不明不白。

  “陛下,臣妾隻想要一個說法。”她死死盯著容璟,似乎全然忘記了帝王天顏不可直視的規矩,便這般沒規矩到底。

  “你要的說法朕自會給,皇後處朕也是與她說了的,倒是德妃你,天氣燥熱難耐,你身子又一向不好,何必來承慶殿走這麽一遭,貴妃昨晚與朕泛舟淨池,闔宮的人不是沒有瞧見,怎會與平王妃的事有關呢?”

  容璟字字關切,聽到德妃耳中卻是字字推脫。

  她仰頭望他,容璟是那樣的高不可攀,前朝。後宮,幾乎所有人的生殺予奪都在他一念之間,隻是......到底不是全部。

  “臣妾瞧不出陛下的良苦用心,可父親縱橫宦海許久,定等明白,陛下的意思。”

  她緩緩將視線下移,不再去看容璟,隻是言語鑿鑿,並不曾有半分退卻。

  “德妃這是在威脅朕?”以其父親的大名,便是要將這事推到一個真正的風口浪尖了,容璟眯了眯眼睛,目露警告:“你可曉得你在說些什麽?”

  張家既敢將女兒送進宮中,那麽便表明是要與容璟一條心的。

  可如今外敵、內患尚未完全肅清,張德妃卻要借此事發作,新朝初立,人心還未全然聚在一起,新帝暗算宗室的罪名若是落實,恐怕會招來大的風波。

  “張家、崔家、鄭氏的嫡女都在這宮中,想要動搖新朝的人心,你父親會答應麽?”卻是容璟冷笑一聲。

  平王妃身份再顯赫,終也隻是個女兒。

  平王夫婦感情再好,那也不過是表麵。

  張氏早已納新婦,繼室的兒子都已能參加科考,而平王終日對著脾性大、妒忌心重的平王妃也早已厭倦。

  是以平王妃的死,隻要容璟想,那便翻不起什麽風浪。

  可一旦證據全部指向蘭音,卻是不可挽回了。

  三家表麵上和和氣氣,實際背地裏明爭暗鬥,張氏與鄭氏早就想取崔家而代之,若這件事被另外兩家抓死了證據是蘭音所為,那麽必會傾力向容璟要求嚴懲崔家,嚴懲貴妃。

  那麽平王妃的死便成了一樁引子,一個指向蘭音的引子。

  容璟無奈地閉上了眼。

  蘭音,你又何必如此衝動呢。

  張德妃素來無什麽智謀,如今聽見容璟這樣講也是一愣,顯然她自己並未思考到這麽一層。

  離家之前,父親對她們姐妹倆千好萬好,說著什麽她們姐妹倆,一個嫁入天家,一個嫁入宗室,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前程,日後定要為弟弟們鋪平道路,在官場上爭一席之地,家族的生死榮辱皆係在她們姐妹倆身上了。

  可她卻從未想過,父親他其實,是有了旁的嫡子女的,而她和妹妹,不過是前頭發妻留下的兩個女兒罷了,繼承家族,建功立業都是荒謬之談,隻能以女子之軀去逢迎討好自己的夫君罷了。

  “且平王與平王妃的感情,當真那麽好麽?也許,正是平王自己想要了結了平王妃呢。平王妃跋扈,平王呢,從前為皇子時也是個脾氣不好的,他們兩個湊一塊,這些年的日子,可不太好過,朕是想著張家與皇室的顏麵,想著若真是這樣,那麽你妹妹的名聲......”

  容璟把話說到這裏,卻不往下說了。

  承慶殿的宮人不少,然而早在說話時便被打發到了別處去,是以這裏不過留了幾個容璟貼身的內官和絮絮宮中的許姑姑。

  許姑姑是懂事的人,自也不敢多看多聽,隻一味埋著頭,做著不說話的木樁子背景。

  四喜盯著門口,防著不懂事的小太監,小宮女們闖進來。

  天氣燥熱得很,殿內搬了冰塊來鎮著四角,倒稍稍涼快一些,可憐德妃跪了許久,到現在還不曾站起來,頭發也汗濕了。

  隻是容璟到底不曾讓她站起來。

  “德妃,你跟了朕許久,怎麽這點事還看不懂?”宮中的事從來不是一人的事,宮妃犯錯,背後牽連的是整個家族,旁的自也不必說,牽一發而動全身,無人能夠獨自攬下所有責任。

  “平王妃新殤,朕念你悲傷過度,今日叩門驚擾之罪便就這麽算了,隻是不可再有下次。”容璟淡淡道。

  德妃在旁邊宮女的攙扶下站起了身,隻是跪得久了,難免有些酸麻,德妃眼瞅著就要栽在地上,有個眼生的小太監攔了一道,嘴上道:“娘娘小心。”

  她覷了一眼,又垂下頭,心裏卻將那小太監的模樣暗自記下了。

  “臣妾......告退。”德妃說得極不情願,可再不情願,她也得告退了。

  陛下想偏袒貴妃的心思昭然若揭,可他越是這麽明著偏袒,就越叫旁人挑不出錯來,昨日德妃還信誓旦旦地覺著此事一定與貴妃脫不了幹係,今日就忽然想著陛下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平王早已不滿二妹許久。

  如今的這些個王爺,從前的皇子們,一個個都是久經風月場的老手。

  平王因著自己的關係娶了二妹,初時自也是千好萬好,蜜裏調油的,可是男人貪新鮮,二妹雖模樣不錯,可有句話叫作,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平王留戀新鮮女子,卻又怕二妹曉得因此一直瞞得死死的。

  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況且二妹生性要強,對這等事深惡痛絕,知曉之後直接到青樓中去抓人,攪得平王好不尷尬,夫妻倆也為此大吵一架,甚至淪為坊間笑談,做了好一陣子的談資。

  雖後來在家人勸說下,總算是保持著從前的和睦,可這麵上的和睦究竟是怎麽來的,誰也不曾知曉,而背地裏兩個人是怎麽鬧的,就更無人曉得了。

  或許,真的是平王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