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日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457
  記得畫屏初會遇。好夢驚回, 望斷高唐路。

  那日繡簾相見處。低眼佯行,笑整香雲縷。

  男女七歲不同席,父親寵愛妹妹, 沒有將她拘束在家,而是由其在宗學多學一點詩書, 與各家族的女孩子一起多接觸。

  宗學先生是個頗講究禮數的人,是以男學生同女學生之間隔了一道屏風。

  那日崔演假扮成妹妹, 穿了女孩的裙子,束了女孩的發髻,加上他與絮絮一模一樣的麵龐, 孩子年紀又小,男女間輪廓沒什麽分別,聲音亦是如此, 是以幾乎沒人瞧出來“她”其實是“他”。

  薛家郎君如眾星捧月般在一幫女孩子的注視中緩緩坐下。

  一落座便給了他一個善意款款的笑。

  崔演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又不是女子, 自然是對薛辭的這番小動作毫無感想。是以他也懶得去搭理薛辭。

  無論是多小的孩子,對於異性的興趣那永遠是滿滿的。

  崔演自小被關在家中, 除卻老實本分的丫鬟便是一絲不苟的崔恕, 便是小廝, 那也是從不多一句嘴的。

  可是學堂的女孩子不同。

  她們可愛活潑,總有說不完的話。

  尤其妹妹長得玉雪可愛,喜歡同她玩的女孩子也多。

  先生下了課, 幾個女孩子便簇擁過來圍在她身邊,從自個兒丫頭身邊掛著的荷包裏取出各種各樣的小零嘴,什麽話梅,紅薯幹,栗子糕, 應有盡有的。

  許侍郎的女兒許三小姐同絮絮關係最好,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衝他擠了擠眼睛:“蘭音,上回我托你轉交給薛家郎君的東西你可轉交了?”

  她這話一說完,其他幾個姑娘也忙不迭的七嘴八舌的問起來:“還有我的,我的你轉交了嗎?”

  原來妹妹每日的生活是那麽的豐富啊。

  崔演轉了轉眼珠,點頭如搗蒜:“自然自然,我肯定幫你啊,咱們誰跟誰,大家都是姐妹嘛。”說著伸手便摸了一個地瓜幹塞到嘴裏。

  那地瓜幹韌勁十足,甜絲絲的,妹妹從前帶回家偷偷給他嚐過,那是他喜歡的味道,可惜他身子積弱,爹爹為了他的康健從來也不許他碰這些東西,每日裏不是人參燕窩便是老母雞小鴿子燉湯。

  真是,膩死人了。

  “那個是誰,怎麽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他目光巡視過學堂的每個角落,許多人他都認得的,妹妹每日回家總會與他說,今日那個誰誰誰又怎樣了,內容以薛辭最多,是以崔演不怎麽喜歡薛辭,甚至心中一度覺得,這是個妥妥的小白臉,一心想將他玉雪可愛的妹妹騙走。

  隻可惜妹妹是個傻的,薛辭那麽明顯的居心,她竟是硬生生一點也沒瞧出。

  許家姑娘探了探他的頭,驚奇道:“天爺,蘭音你莫不是病了,九皇子你竟不認得了,當初他還是為了你才來的呢。”

  崔演頭一回被妹妹和伺候自己的侍女以外的姑娘觸碰,一時竟臉紅起來,隻不過他低著頭,沒什麽人看得見。

  崔家宗學素來聞名在外,崔家祖上也是出過大儒的,便是過了百十來代,崔家人的學問也是頂頂好的。為著這層,學堂裏不拘是崔姓子嗣還是外姓,皆是來者不拒。

  容璟久在深宮,與那些個皇子們格格不入,他母妃又新逝,整個人又陰鬱又冷漠的,陛下頭疼得沒邊了,聽聞九皇子與崔家小姐關係頗好,陛下便索性將他派來清河崔家求學了。

  堂堂一個皇子,總不能不學無術吧。

  崔演了然般點了點頭,順著許家小姐的視線望去,卻不期然與那人四目相對。

  容璟眼中先是愕然,而後好不留戀地轉過頭去,一點餘情不留。

  這就是許家姑娘說的相熟麽?

  崔演氣不過,想去找他理論一番,剛坐起來就被許家姑娘按了回去,他素來身子孱弱,許家姑娘一推竟將他險些推了個趔趄。

  “嗤。”有人嗤笑。

  聲音雖輕,卻無比清晰地落在他耳畔。

  崔演甩了袖子,趴在桌子上,許家姑娘輕輕觸他肩頭,他仍是不理。

  那人又嗤笑了一聲,比前頭那聲音更大了。

  “阿璟,你今日怎麽處處針對蘭音?”薛辭詫異問他,容璟不作答,隻捧在一本詩集,低頭念了一句:“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你本是——”

  “你別說了!”崔演氣急敗壞,始作俑者洋洋得意。

  原來妹妹說的那個極其惡劣的人就是他!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卻叫他碰上這麽個刺頭,真是糟了一整日的心情!

  “咳咳,好了,肅靜!”好在是夫子要上課了,容璟便沒了機會再繼續揶揄他,崔演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一轉眼天色將暗,今日的課算是全部結束了,崔演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將許家姑娘贈予他的地瓜幹揣在書包裏,又同她們一一道了別,便要往家走去。

  卻不料被人堵住了。

  “崔蘭音!你家那個病秧子哥哥還活著麽?哈哈哈!”是張家四公子張貴德,他姐姐張漪自小便與蘭音不對付,在學堂裏更時常針對蘭音。

  蘭音倒一貫是不愛理他的,隻是有一回張貴德提了一嘴崔演,蘭音才急了眼,同張貴德打了一架,雖則兩個人事後都被罰了,蘭音也被崔演訓斥了,可之後張貴德掌握了這個方法便時常拿崔演來招惹蘭音。

  蘭音被崔演訓斥過後便不再搭理張貴德,可這人見前幾次的譏諷不起效果,這回便特意加重了話。

  可誰曉得今日來學堂並不是蘭音,而是正兒八經的病秧子崔演。

  崔演涼涼看他一眼:“枉你掛心,我哥哥好得很,勞駕讓讓。”

  張貴德兩眼一愣,指著崔演“你你你”了好多句,仍是你不出個所以然了,獨見其翩然離去。

  “哎喲!誰踢我!”張貴德摸著後腦勺,冷不丁屁股上挨了一腳,整個人衝在前頭,直挺挺地就這麽栽了下去,周遭一陣哄笑。

  崔演打眼瞧去,張貴德身後站了一個人。

  那人冷峻清高,譏諷意十足:“不好意思,本王失手了。”九皇子容璟,陛下恤其生母早逝,令其前往崔家宗學求學,特封其為安王。

  論起身份,容璟小小年紀便貴為王爺,又是天家子嗣,雖沒有旁人那樣受寵,可到底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

  許家姑娘跑到崔演身邊,問他:“蘭音,你沒事吧?”

  崔演搖了搖頭,心情複雜。

  容璟為何要為他出頭?

  他往容璟所在的方向瞧去,容璟展了折扇,兀自扇著,看也不看他一眼,眉目上挑,眼角藏著三分冷意。

  “若讓本王再聽見你詆毀崔家兄妹,小心本王讓你這輩子也站不起來,做個真正的病秧子。”

  在場的人皆噤若寒蟬。

  誰人不曉得九皇子生性涼薄,原本便冷厲異常,尤其是其母妃新喪,如今性情更是怪異,做什麽事情統統不按常理出牌。

  到底,陛下還是憐惜他的,雖未曾寄予厚望,可,終歸是父子。

  張貴德摸著生疼的屁股,一邊賠笑一邊致歉道:“安平王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就饒我這麽一回吧!”

  也許旁的皇子不大能幹出這種事,可若是九皇子,那可就不一定了,張貴德不敢拿自己的雙腿和性命做賭注,當即便服了軟。

  “崔姑娘,您幫我向王爺求求情。”張貴德一臉希冀地望著他,崔演愣了一下,而後才從自己的世界裏回過神來:“啊?哦!王爺,您......您今日便放過他吧。”到底是名門之後,若真是鬧出事來,恐怕彼此的麵上都不好看,屆時陛下興師問罪,容璟怕也少不得落一頓訓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容璟收了扇子,眼光投向一處,竟露出點溫情來:“今次便算了,若有下次!”他以折扇相指,距離張貴德的眼睛不過寸把距離。

  崔演怕容璟一激動鬧出什麽事來,見他說話間便出了扇子,還以為他是要對張貴德怎麽樣呢,便立即撲上去抱著他的手:“王爺!王爺!算了!算了!”

  四目相對,距離得極盡,崔演身著女裝,同蘭音別無二致。

  容璟似是愣了一下,而後很快回過神來,掙開了崔演的手,皺眉道:“你作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曉得?”

  “沒......我沒......”卻是越說越心虛。

  是啊,他此刻頂著蘭音的名分,怎能以她的名分做如此輕率之舉呢?真是......荒唐!

  崔演後悔不已。

  學堂的人都散盡了,崔演獨自走到門口,還未走到馬車前便被灌木旁邊的一個人給拉了去,隻餘一聲小小的驚呼。

  “蘭音!你怎麽在這兒!”

  蘭音蹙著眉頭:“我怕你被張貴德欺負,便想著來接你回去,爹爹以為我是你,並沒有懷疑。對了哥哥,方才九皇子好像瞧見我了......”她苦著一張小臉,似乎極為發愁。

  “他應當是沒有瞧出來什麽吧......”蘭音自言自語。

  崔演抿了抿嘴唇,卻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對了哥哥,今日好玩嗎?”她很快便忘卻了方才的苦惱,一下子歡快起來,支著腦袋笑嘻嘻地問他。

  崔演思索了一會,而後笑道:“好玩。學堂裏的人也都很和善,沒有爹爹說的那麽可怕。”卻是不期然地想起了容璟的那張臉。

  “那下次咱們再換!”蘭音興致高漲。

  崔演搖了搖頭:“不必了。”

  你我人生本就不同,倘若不曾體會過你的人生,我便不會......那般豔羨。

  隻怕彌足深陷,生出些不該有的癡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