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貓
作者:曖昧散盡      更新:2020-08-10 04:54      字數:3674
  他是貓,自有記憶起,他就不是“人”。

  小貓蹲坐在打滾慘嚎的男人身邊,像隻貓一樣優雅的舔了舔嵌在手指上的勾爪——鐵製的勾鋒裏是男人令人作嘔的皮肉碎屑。

  夜黑風高,寂靜的街道上,口腔裏被玻璃絞過,又被二次撕破創口的男人泣血般的慘嚎,吵亮了近處民宅裏的兩三盞燈光。

  這隻鬼祟背光的耗子,因為常年遊躥在陰溝裏,在被黑手放出後,沒有選擇自首過往的罪行,躲進司法機關保護的牢籠裏,而是選擇連夜潛逃,鑽進另一處無人知曉的下水道。

  “耗子”在慌不擇路的逃亡中遇到了狩獵的“貓”。

  今晚的月亮很亮,照在對方異色的瞳孔上,有種詭異的妖豔。

  聽到他呼聲的人會下來救他的吧?會報警吧?這個怪物會忌憚被嚇跑吧?

  如無數個在他“助力”下生不如死,淒苦絕望而求救無門的人一樣,下一刻他等來的不是援手,而是怪物再度抬起的爪子。

  他可能這輩子都無法用嘴說出自己的遭遇了。

  被劃豁的嘴唇包不住嘴裏的血,嘔動的喉嚨在應激下本能的吞咽,血沫裏伴隨著零碎的異物,是他被絞爛的舌頭。壓在他身上的怪物體型甚至比他還矮小一些,卻如一根索命的軟鎖一樣,甩脫不了分毫。

  痛死和失血而死,兩條死路擺在老立的麵前。

  他覺得自己已經在漫長的煎熬中死過一次了,然而時間隻是過了一瞬而已。

  仿佛他過往不赦的九惡中有過的那一善,善有善報了。

  有著少年人樣貌的怪物,如野獸般發出低沉的喉鳴,將嵌著鐵鉤的利爪從他的頸動脈處拿了下來,扭身以豹子一樣四足著地的姿勢跳出兩步,複又像個人一樣站起,消失在了黑夜的深處。

  像個人一樣,是小貓作為一隻“非人”生物在世間遊走時的偽裝。

  在有“貓”這個名字之前,他叫“202”,沒什麽特殊含義,隻是一個代號,代表他前麵還有過201個非人類。

  他自有記憶起,就與一群非人類關在一起,學習生存,學習獵殺。

  他是個成功的生存者。

  在籠子內的同類一天天減少,他也終於可以不用再每天挨餓之後,他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獵物。

  那是個喜歡幼年男孩的年老女性,年邁肥胖,穿著不合身的繁麗裙裾,剛滿十三歲的小貓需要做的,就是在獵物露出破綻的那一刻,用他所能獲取的最鋒利的武器,將待宰的獵物一擊致命。

  他不是個成功的狩獵者。

  或許是那巨人一樣的老女人,帶著能將他全然籠罩的身影,向他張開懷抱,那句慈和的:“孩子,到媽媽這來。”觸發到腦海中洗腦也抹除不了的,對於母愛最原始的記憶。

  第一個任務以失敗告終。

  代價是在管理人失望的目光中,被懲處,永遠的失去了一隻眼睛。

  隻有單眼的202,無法在搶食中以最敏銳的動作占據先機,甚至無法在別人推擠他時保持平衡,不再是同期裏最優秀的獵手,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環境下,注定會被拋棄。

  拋棄之前還是可以再“廢物”利用一下,讓多年辛苦的栽培以另一種方式回本。

  他像那些被回收的“廢物”們一樣,送到了比“獸群”更為低下的場所。

  大抵是他在前幾年的洗腦中,太過投入當一名身處上位的狩獵者,在之後為期兩年的馴化中,哪怕腦子被開顱破壞,身體被各種藥物奴化的改造,他始終還留著屬於野獸的“鐵爪”——可以和指骨裏的螺絲擰到一起的,仿佛貓科動物一樣的指甲。

  有客人喜歡他這款,甚至允許他帶著“爪子”服侍。

  雖然他思維不再完整的大腦,被調教後,在客人衝他搖搖性器就會眉眼溫順的給跪舔,但在因改造引起的間歇性“身體機能紊亂”病發時,腦中會在病痛中得到片刻清明,他也會恍惚記得自己並不是吃素的。

  於是在蓄謀已久的反抗中,他帶著滿身的血跡叛逃,一頭闖進這個對於他來說極度陌生,格格不入的現實世界。

  四腳飛奔的他對於這個世界的人類來說肯定是個異類,所有見到他的行人,無不惶恐的發出騷亂的聲音。直到他徒手攀上十幾層的樓,又從樓頂在臨近的樓宇間跳躍,甩掉追兵,嫻熟的破解一戶人家的門鎖,躲了進去,在外麵的世界裏看到了第一個沒有對他抱有異樣眼光的人。

  年輕的男人正在獨自享用他的晚餐,與滿臉警惕的闖入者對視上的那刻,隻是有些疑惑的偏了下頭,對著喉嚨裏“呼嚕”著獸類進攻前鳴響的闖入者,波瀾不驚的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男人貼心的使用了本國的語言詢問,語氣正式。腦子遭到破壞後智商被打回到個位年齡的202,沒感受到惡意,於是像個在鄰居家搗亂的小孩被揪到了似的,有點無措的將身子退回到餐廳的門後,探出半張臉看著對方。

  可能是他態度轉變的太快,男人被他的慫樣逗得笑了笑,放下手中正在切割牛排的刀叉,向他招手,“過來。”並衝著一副瘋狗姿態的闖入者笑道:“別怕,我不咬人。”

  202迅速的過去了,因為他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兩年多的奴化令他在絕大多數時刻都能像隻溫馴的犬一樣,而在饑餓時靠搶食過活的“獸”,隻會遵從本能。

  他用髒兮兮的手爪搶走了男人麵前的牛排,餓死鬼托生一樣幾口吞下,風卷殘雲起滿桌精致的餐食。

  男人沒有阻攔,在一旁靜默的觀察著他的不同尋常——稚幼的臉龐,赤裸身軀上濺射到的不屬於他自身的猩紅,與腳並用的手掌,以及嵌在手指上的刃。

  “小怪物。”男人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以呼喚的語氣輕聲道。

  202摸了摸有些鼓起來的肚子,判斷自己吃飽了,於是舔著爪子,揚起臉,愉悅的“喵嗷”了一聲。

  男人將蹲在餐桌上的他,扯著胳膊拉到身前,在他的頭上輕撫。

  不帶任何他能聞出的情色意味,似乎隻是覺得他毛皮鮮亮,所以愛撫兩下。

  訓獸人員孜孜不倦的灌輸給他的服從指令好似在一瞬觸發了,於是他認主了。

  他的主人輕易的打發掉了那些追堵他的人,將身份不合法的他,以合法的方式帶到了遠離他過往一切的遙遠國度。

  在將他領進家門的那刻,他有了名字。

  “就叫你貓吧。”主人說道。

  小貓:“咪嗷。”

  貓科動物的爪子平日裏都是藏在柔軟的肉墊下,危機時才會亮出來。

  在新家中,小貓一直表現的很乖順討喜,別墅裏的服務人員,一直以為他手上戴著的是裝飾,連他也快這麽覺得了,直到他本能般的用爪子劃破了一名入室行竊的人的脖子。

  那是在他成為主人的“貓”半年之後,第一次看到主人發火。

  男人扯著他脖頸上的項圈,將他懸空提了起來,扔到了一輛車裏。

  那輛車將他送到了一個空蕩白茫的房間,他從周圍人的口中得知這個地方叫做“精神病院”,關押著的都是“精神病”,而以小貓的腦回路狀態,無疑比其他的病人更應該待在這個地方。

  他犯了大錯,那個被他割了脖子的男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住了半個月,才被搶救了回來。而他在精神病院裏被關了一個月,差點哭瞎了另一隻眼睛,才被主人接回了家。

  自那以後就被卸下了爪尖。

  說話總是古古怪怪的男人,和他麵對麵蹲坐著,擺弄著他光禿禿的手爪,眉開眼笑道:“要動手也要背地裏悄悄的,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將人追到街上差點搞出人命,大川也很難辦——不過沒關係,你隻是一隻小貓咪,無刑事責任能力,可以去殺你討厭的任何人,大川不保你,我保你。”然後這名宣揚邪教的“備胎”就被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寵物正主,一腳踹翻在了地上。

  說話古古怪怪的男人對他也是很好的,這種好大抵來自豔羨,在外張揚的古怪男人,私下裏時常會如一座雕塑般肅靜,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還是當一隻不知憂慮的小貓咪好。”

  在他被關在精神病院的期間,懂得了這種情緒叫做寂寞。

  在他眼中無所不能的主人也會寂寞。

  隻要在主人準備睡覺時,將手爪搭在主人的床邊,男人沒有驅逐他,就表示著他的主人需要陪伴,而多數時,他都會被準許躺上床。

  主人有了伴侶,這是小貓僅次於被收養的第二值得高興的事情。

  與其他虛偽的照顧者不同,在獨處時,主人的伴侶會比有人在邊上時對他更加友好,可竟然有人膽敢讓主人心愛的人,發出那麽悲慘的聲音。

  怕情緒失控碰傷他,讓他別過來,求他別過來,然後捂在被子裏嘶聲的哭。

  小貓的身體對皮外傷免疫痛感,一般人類在不持械的情況下,也很難弄傷他,然而看著程安難受,小貓的心也酸澀的難受成了一團。

  多年沒亮出的指甲鋒芒依舊,主人大抵會很生氣,他或許會被關回到那個白茫茫的屋子裏,聽說有的精神病人會被關一輩子,還好他的一輩子並不會很長。

  人型寵物有著定格不衰的樣貌,他也注定活不到老——薄情的聲色圈裏,沒什麽人願意養一隻玩物幾十年,市場需求下,被改造藥物荼毒的寵物,壽命亦如寵物貓狗,而多數“寵物”都等不到壽終便被拋舍。

  主人並沒有很生氣。

  在清晨主人打開二樓房間的門,看到蹲坐在門外的他以後,隻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摸了摸他的頭發。

  “你還算知道分寸。”

  盯梢老立的暗哨,反倒成了將人送進醫院醫治的好心人。

  小貓當年因為對第一個目標獵物手下留情,命運翻轉,又因為主人曾經的叮囑,再度手軟。

  他從來不是一名合格的獵手。

  小貓垂頭喪氣的“咪”了一聲。

  主人將他從地上托抱了起來,帶去浴室裏衝洗幹淨他身上從外邊帶回的髒汙,丟進了貓窩裏。

  小貓抱著絨軟的被子,笑容滿麵的眯起眼,至少他是一隻有人寵有家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