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嫩綠的枝葉漸漸枯黃，最終凋落，在土壤的熱情相擁下重新進入下一個輪回。白雪紛紛揚揚落下，在山頭凝成冰翹首以望。新一輪的夏日來臨時，它們再次化為水流入山間小溪，匯入河流，奔騰入海，然後再次升入蒼穹，等待下一次的墜凡。

  崆元山神廟中，酆淵閃出塑像，張開雙臂擁抱著一年未見的陽光與微風。靈軀較之前稍稍凝實了幾分，氣勢也攀升至了煉氣化神的境界。一年來他躲在泥塑中休養生息，固本培元，虔誠信眾一日比一日多，所帶來的龐大願力讓他水到渠成破境。

  山神印日複一日地旋轉，輝光四溢，他的可活動範圍竟已擴大到了半座山。一草一木，山石溪流，都在他的可控範圍內。每至夜深人靜，山間野獸盡皆奔來，跪伏在廟前等候酆淵念誦典章為它們開智，青玄和紫嫣作為護廟野獸，巡山使者，修為與日俱增。

  從前來上香祈願的信眾口中，酆淵也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時事。祁王朝太師鍾離元昧率軍討伐已生出叛心的鎮東大將軍崇淩驍，三天一小戰，七天一大動，時至今日卻並未分出勝負，隻是各有損傷罷了。

  至於修士之事，他們這些平頭小民知之甚少。不過是今天從哪裏來了個遊方術士，善捉鬼；誰家羊丟了，街頭算卦的人給指明了地點；巷尾的張老三受不了妻子與隔壁王氏偷情，用邪魔外道害死了兩人之類的瑣事。

  但其中唯一讓他感興趣的就是瘟魔被除一事，範仲達也不甚了解，都是從某些宗門出來曆練的弟子口中所知。無意間知曉山神廟一事的宗門弟子，隨即趕回宗門上報此事。騰雲境的長老帶著琴心境的弟子趕來，卻被範仲達一人嚇退。

  不死心趁著夜半闖入山中，卻被早已知曉的酆淵喚來妖獸群分而食之。鬼修必備的搜魂法掠過，對於瘟魔被除一事他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帝妖盟聖女青妲多年前入宮為妃，三仙宗各有所圖，長樂門日漸跋扈，祁王朝動亂初顯。好家夥，我就幹耗著等薑太公出來算了！這次放出來的是上古大妖蜚，指不定下次要放出來什麽東西，肥遺、鳴蛇、猰貐，嘖嘖，都是不好惹的主兒啊！”

  酆淵前所未有的想要快速重鑄肉身，但可惜最得力的兩個助手至少還有六七年歸來。不過據他推算，這次大妖出世，頂多算是試探，真正的局還沒有拉開大幕。滅蜚一戰散修不多，反而是小宗門修士居多，三宗有可能會進一步謀劃。

  祁王朝這邊雖然遭此大疫，人王也是百般推辭不願祭神，但好在有些民間修士各顯神通，護佑了一方平安。酆淵窺探到這些記憶時臉色逐漸變得玩味，在他的印象中，祁王朝平時關於民間修士一事根本就是風聲寥寥，怎的這一次全都露了個頭？

  “尊神在上，俺求求您賜我家閨女一個孩子吧！這孩子好不容易嫁到了大戶人家，四房爭寵厲害，若是不第一個懷上孩子，那日子就越來越難難過啊！您看在我這些天都給你磕頭燒香的份兒上，幫幫咱家閨女吧！”

  老嫗的哭喊把酆淵拉回現實，確實是較熟悉的一名信眾。平日裏就嘟囔著讓酆淵賜給她一個外孫，好讓其女的處境好過上一些。但那時酆淵確確實實不知道自己怎樣做，想著要是有鞋盒和田輪兩家醫館在就好了，那送子技術屬實強大。

  “唉，暫且試試吧，成與不成也不在我啊！我是個山神，又不是送子觀音。速生順生，胎衣俱生。橫逆利順，如水流傾。良時吉日，星曜長庚。十月滿足，何為不生。司命在門，太乙在庭。品命定等，萬神鹹聽。九天上帝，賜與吉祥……”

  那老嫗身旁跪著的小家碧玉突感一陣暖流湧來，由上及下遍及四骸。滿臉欣喜抬起頭就要告訴母親，房梁上卻又掉下一塊木牌，上雕刻著注生娘娘。

  “哎呀，山神老爺顯靈了！謝謝，謝謝山神老爺！從今往後，老婆子我肯定每天都來給您上供燒香！快走，快走，回去之後拿著那壇子酒跟你家老爺不醉不休！我跟你說，他要是不動你就自己動，姿勢多換幾個，這樣才能……”

  看著滿臉喜氣走出廟門的娘倆，酆淵輕笑搖頭，看來今天某個倒黴蛋要感受極樂世界了。

  稚童蜂擁而入，在寨中老人的嗬斥下才住嘴，一個個乖巧跪在地上，卻止不住地瞟向泥塑。

  “尊神在上，這是我瀧岡寨精挑細選而出的孩童們，個頂個機地靈懂事。寨主說您要是嫌多的話，我們會再裁去一半。哦對了，瀧岡寨按照您的要求正在修建宮樓殿閣，三位首領的修為也是突飛猛進，一切都在向好發展。”

  “很好，爾等長者可站在廟內旁聽。這三十多個孩童，可是我崆元山乃至清源縣日後的立身之本！你們就是培養這批佳木的先生。”

  在他休養生息期間，瀧岡寨的三位首領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燒香祭拜。酆淵動了開宗立派的心思，便給他們日常誦讀了一邊《道德經》第一章。異象不顯，說明他們資質並不多好，但眼下總歸是要有領頭羊存在的，日後的發展可交由燕南商或是李長庚。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人出生之初，稟性本身都是善良的。天性也都相差不多，隻是後天所處的環境不同和所受教育不同，彼此的習性才形成了巨大的差別。如果從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會變壞。為了使人不變壞，最重要的方法就是要專心一致地去教育孩子……”

  酆淵覺得《三字經》絕對是當前這些孩童開智的最佳選擇，畢竟前身小時候就一直被家長學校要求全文背誦。而且其中所蘊含的道理對這群懵懵懂懂的孩童來說，是必須要知道的。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無論是社畜還是山神，有些為人的底線是必須堅守的。

  煌煌天音如雷貫耳，在廟中四處回蕩。孩童們浮躁的心靈登時澄淨下來，仿佛冥冥中明悟了些什麽。而站立一旁的寨中長者，也是內心震動。

  果然，山神的境界要遠遠高於他們這群凡人，雖然道理人們都懂，但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出來，卻是他們無法做到的。

  淡淡輝光將整個泥塑襯的更加威嚴神秘，整個世界宛如在一瞬間緩慢了下來。一幕幕光影交錯縱橫，從幼兒到老年，從好人到人，眾人都陷入了深思中。酆淵念誦完一遍《三字經》，隻覺神清氣爽，竟有了些許想要摸高爬低的孩童情趣。

  《道德經》中說“聖人皆孩之”，大致就是有道的聖人在其位時，會收斂自己的欲意，使天下的心思歸於淳樸。百姓們都專注於自己的耳聰目明，有道的聖人就會讓他們都回到嬰孩般純樸的狀態。

  由此再想到入局成仙時，酆淵沒來由地陷入了思索。但很快又反應了過來，幾千年的時間，聖人出了幾個？更何況還是有道的聖人。

  “聖人，聖人，可望而不可及！我這輩子卻有私心，注定成不了聖人！我也不想成那聖人，無欲無求，有‘聖’無‘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