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塵憶夢
作者:仰望星空的雞      更新:2020-08-09 08:15      字數:2714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酆淵下意識閉上了眼。等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已是八九歲的孩童,正對著自家大水缸呆若木雞。下意識回頭,那窈窕女子梨渦淺笑,站在桃樹下摘花嬉笑。

  驀然,煙塵滾滾,叫罵聲與馬蹄踏地聲傳來,村子中濃煙滾滾。血腥氣隨風擴散,訴說著難言傷感。滿臉英氣的女子將他拖入房間,用力塞進牆角一處空洞中,轉身將木櫃堵上。

  叫喊聲,慘叫聲,哀嚎聲接連不斷,宛如是從他心底響起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終於能如願操控自身的時候,一拳打穿了木櫃底,如蛇一般竄出,碎裂木刺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當他再看見她時,已是天人兩隔,那片片撕碎的輕紗哀婉低語。

  極致壓抑所帶來的哀傷讓他雙眼通紅,斑斑血淚劃過麵龐滴落在地,暈開一朵朵傲然紅梅。老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巴一張一合,身體再次失去自由,呆呆走向淪為廢墟的家,舀了一瓢髒水遞給那騎牛老頭。

  老者欣然接受,一飲而盡。隨後強硬將他放於牛背,自己徒步行進。當他第十八次躍下牛背向村中跑去時,那老者幽幽一歎,隨手拆解掉房屋木板,組成一具棺槨。

  他跪在墳前發誓,說不殺光那群山匪絕不罷休。身後老者突然說要帶他修煉仙道,仙法大成便可生死人肉白骨。他大喜過望,於她墳前拜師修習道法。

  彈指間百年已過,他始終無法修習那傳說中生死人肉白骨的仙法。九九還魂大法有七天期限,絳珠仙草更是隻有聽說卻從未遇見。師尊白日飛升後留他一人在俗世,心魔漸生卻無人解惑,他的第一世就這樣在悔恨惱怒,怨天尤人中溘然長逝。

  然後又是靈魂扯拽感傳出,無窮下墜再度襲來。再睜眼時已是名滿天下的勇將,而那個長相與她近乎一模一樣的女子卻已是鳳冠霞帔,母儀天下。

  各縣反叛,他奉命勤王,率軍轉戰數千裏,一杆斜月赤血戟硬生生殺出了王朝的延續。回到都城,麵對王上提出的嘉獎,他全然拒絕,隻是一字一句說出了那個讓全場文武大臣毛骨悚然的請求。

  後來王上答應了她的請求,將其委身於他。從那以後他便卸下甲胄,終日帶著她觀山訪水。親衛軍隊漸漸分崩離析,交口稱讚的救國英雄也變為了目無君上的卑鄙臣子。可他波瀾不驚,直到看遍王朝最後一處美景。

  那一夜他死在了她懷中,她哭著說不得不這樣做。他嘴角卻滿是欣慰,他可是武神在世,兩人的密謀他又怎會不知?不過是一個假傻,一個真傻罷了。

  第三世看似明悟的他從舞象之年便已進入道宮修行,不近女色,不吃葷物,不肯下山,終日與鬆竹鶴茶為伴。修行一途破境如飲水,本應是板上釘釘的踏入仙門卻毀於一旦。

  那一日,身為大家閨秀的她來到道宮祈願,說要日後遇一良人成家。他在師傅的再三催促下,才願意帶著她四處觀景。

  “小師傅生得一副好皮囊,怎會甘願在這道宮裏與青燈古巷為伴?花樣年華天天誦道豈不是很無趣,不如下山尋一樁姻緣,幸得人生圓滿豈不美哉?”

  “姑娘說笑了,老師傅說,山下的女子都是那山中老虎,惹不得,惹不得啊。”

  本以為心魔至此便已完全解除,自己無欲無求已可證道成仙。誰料世事無常,她家中忽生變故,一夜間從大家閨秀淪落為勾欄中風塵女子。憑借著姣好麵容、窈窕身段及腹中詩書,她很快便成為了頭牌花魁。

  聽聞此事,他才發現心魔既種,根除非易,自己終究還是未曾放下。枯坐在觀天崖九天,他決定下山迎娶,無論世人以如何眼光看待。奈何到青樓處時,她已患病身亡,人們怕是瘟疫,便將所有患病人的屍首扔在一起付之一炬。從那以後,世間便多了一個瘋癲道士。

  第四世夭折,怕是被臍帶纏死的,興許是自殺也說不定。

  第五世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就知曉結局的他,轉身默默無言回到家中,白綾穿過孔洞,腳下木椅“哐當”落地,伴隨著身體一陣抽動,眼前又是熟悉的黑暗。

  第六世的二人倒是青梅竹馬,早早便已成婚。他在縣中托人尋得一份捕頭工作,卻因為自己體弱多病而被拒絕,本著錢不能白花的理念,便將這機會讓給了自家小弟。

  夫妻二人雖然生活美滿,膝下卻一直無後嗣。雲雨之事也不少做,但卻未見成效。直到那天她從樓上掉落一條手絹,恰好被縣中富家官人拾到,兩人生活才慢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具體怎麽死的不知道,反正他就聽見了一句“大郎,來吃藥。”

  第七世兩人互為仇人,每次見麵必是劍拔弩張,後來各自死於彼此劍下,一樁姻緣草草收場。

  第八世他沒有經曆,眼前一黑一亮,再睜眼已是山神塑像內。飄然而出,坐在廟前石階上,他現在的心情十分惆悵,不同於一群太監上青樓的身愁,而是類似於喝酒想要忘記一些事,卻怎麽也喝不醉反而記得更清晰的狂躁。

  “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心魔既種,根除非易啊!問題是我到現在沒見到她啊,那我應該還有機會。命中有此一劫也不知是福是禍,看來是時候將開宗立派提上日程了,一個人總歸勢單力薄,人多力量大,說不定這一世我能借助‘升仙劫’越過心魔直接成仙!”

  酆淵坐在石階上俄而垂頭喪氣,俄而仰天大笑;一會兒唉聲歎氣,一會兒又手舞足蹈。前塵八世身,今朝一靈體,心魔恐再現,羽化難登仙。哲學的終極三問也在此時重新浮現在他腦海中,讓他大腦徹底宕機,陷入自我的追根問底。

  “我到底是誰?我到底從哪裏來?我究竟該往何處去?她會不會再出現?我應該如何做才能解決心魔?這一世我能否成仙?為什麽上輩子我沒見過她,是死的太早了嗎……”

  圓月落下,朝陽東升,鳥語花香,風輕雲淡。山寨中的獵隊早早來到廟前,上香祈福能夠捕到更多獵物,好讓寨中孩童個個成長為優秀的戰士。

  青玄感受到酆淵的呼喚很快跑來,寨中人出廟時還特意對著青玄拜了拜,它倒也有模有樣地起身回禮。紫嫣也隨之趕來,乖乖盤起蛇身,像是等待私塾開課的學子。

  “今日你二妖便已可以煉化橫骨,口吐人言。前幾日已經給你們說過了妖力轉化為妖元,現在隻需要用妖元衝擊那塊橫骨,將其化為骨渣吐出即可。但要注意兩旁的骨刺,若是劃破,我還要費些心思給你們療傷……”

  據說野獸不能人言就是因為喉嚨中有一塊橫骨,隻要去除掉那塊多餘的骨頭,妖獸便可口吐人言。

  看著乖乖煉化橫骨的兩隻小妖精,酆淵繼續按照慣例進行每日誦道。那條被給予厚望的遊魚身形日趨龐大,兩扇胸鰭越來越像鳥翼。其餘的錦鯉龜蝦都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隻知道在酆淵誦道的時候靜心傾聽,其它多數時候都是天性使然,該如何就如何。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想了一夜終於想全的詩文從他口中說出,眼前似乎顯現出第一世的她正對著自己噓寒問暖,心中某根絲線似是被觸動了一般。

  “淦,大丈夫怎能故作女兒姿態!老子是山神,我要重鑄肉身,我要鑄煉靈舟,我要入局求得成仙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