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午最先一批信眾的傳揚，下午的山神廟便排起了長龍。一個又一個的縣民走出又走進，神采飛揚者有之，灰頭土臉者有之，淩空飛出者亦有之。直到日落柳梢頭，這裏才再度恢複寧靜祥和，數百個金色光團讓酆淵需要好好沉澱一段時間。

  “這寶卷上畫的不就是饕餮嗎？竟讓那鬼修背後的勢力如此看重，難不成能直接喚來真正的饕餮？燕南商那個木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酆淵回到泥塑中，將燕南商須彌袋內的怪異畫卷取出，仔細端詳半天也不知道有什麽玄機。

  “唔，鉤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銅。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麵，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麅鴞，是食人。”

  憑借著記憶誦出《山海經》中對於饕餮的記載，那畫卷卻紋絲不動，毫無反應。酆淵嘟囔一聲，將其收入袋中不再理會，轉而修煉起燕南商搜集來的各種術法。

  夜色漸濃，燕南商盤腿於廟門前打坐吐納，削木為劍置於膝上。忽聽得遠處人聲嘈雜，睜眼看去，一束束火把在夜幕中快速移動。他眼神一凝，持劍起身。

  “就是這裏，聽說山神老爺顯靈了？我尋思著我們寨子都在這過了十幾年了，怎麽從來都沒有聽過這狗屁神仙會顯靈！不會又是和那萬香窟裏的老妖婆一樣，是個妖怪吧？”

  “三弟，休得胡言！我等前來是為了請山神老爺除去妖禍，不是來挑事的！生活在山中十幾年，為山神上香的次數卻屈指可數，若是山神有靈，應該會懂得我們的難處吧。”

  “哎，二哥，這天下有他娘的神仙！不都是那些大宗門出來，自視甚高的修士而已嘛！反正我不信，要是他老人家真在天有靈的話，那我們寨子何至於每年要給那群妖怪叫年俸？這幾年收成又不好，連年大旱，兄弟們都是緊衣縮食的……”

  那山賊寨子的三當家話音未落，一抹寒光貼著他的臉龐劃過，銳利感讓他頓時汗毛倒立。

  “此乃崆元山神廟，若非上香祈願者，速速離去！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下一次斬下的便是你的頭顱！”

  燕南商木劍斜握，麵容冷峻。對麵兩人心中卻打起了退堂鼓，他兩個在寨子中這麽多年，名貴靈藥吃過，和萬香窟也有交際，本身也算是鳳初境修士。可剛才那一道劍光的淩厲，兩人心中都有不可力敵之感。

  “這位仙長誤會了，我兄弟二人乃是這崆元山中瀧岡寨當家的，今夜前來是誠心想要求山神老爺賜福，幫助我們剿滅妖禍，過上從前的安寧生活！”

  “哦？此山中有妖修。可惜山神大人讓我靜修七日，否則我定要去會會那宵小之徒。你等放心，若是山神大人忙碌未曾顯靈，七日後我自會去找你們。”

  “如此，真是感激不盡！那我們現在，是進去上香祈願，還是先返回寨中恭候您的大駕？”

  “啊，哦，是我有些失態了，快些進去辦正事吧。一聽到妖禍我這氣啊，就不打一處來！”

  燕南商歉意拱手，兩人忙不迭回禮，然後各自拿起供品走入廟中。酆淵從修習中回過神來，脫身坐在案上，看著兩人有序地擺放供品。

  “山神老爺啊，這幾年寨子收成是越來越不好了。萬香窟裏的老妖婆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不少名貴藥材都被她們一族霸占。我們現在也確實是拿不出三牲給您老人家好好祭祀一回，但我兄弟二人還是在此請求，請求您除去妖禍，讓我們能夠活下去！”

  “二哥說的極是，山神老爺，我是個粗人，不會阿諛奉承。二哥說的就是我想說的！”

  酆淵坐在案上沉思，那老妖婆前些年便已經是煉精化氣的境界，如今想必和燕南商不相上下。其妖窟內更是多子多孫，實在是紮手。眼下也隻有讓她靠近廟宇，借助山神印的威勢，和燕南商一同出手，才有把握將她除去。

  燕南商心頭微動，轉身走入廟宇躬身作聆聽狀。一旁的山賊兩兄弟麵麵相覷，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擇日不如撞日，今夜月明星稀，想必那萬香窟內也是熱鬧非凡。你且讓這兩人先行回寨，我再給你說一些關於使劍的典章，若你能領悟幾分，一會兒去萬香窟下個請帖，就說我這個山神剛蘇醒不久，有些事要與那窟主商討。機緣相贈，莫失良機。”

  燕南商點頭應是，隨後將兩人引至廟外，一番言語之後，山賊舉著火把盡皆回寨，他也轉身關上了廟門。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這首青蓮居士的《俠客行》是酆淵生前最喜歡的一首詩，其中所蘊含的拯危濟難、解人之難不求回報的俠客精神，與燕南商秉持的道心極為相合。如果不出意外，這位中年劍修今夜的感悟將會是極大的。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何其壯哉！吾輩修士不就是應該這樣嗎？主上，您覺得我修煉到那種地步才可以稱得起‘劍修’兩字？”

  稱呼的轉變，也代表著一個人忠誠度的改變。雖然腦海中那股玄妙的感覺仍在，行俠仗義的劍也在，但剛才酆淵所說的，他會慢慢地一個字都記不起。

  “嗯，我給你定個小目標吧。就先達到‘隻身轉戰三萬裏，一劍曾當百萬師’的地步吧。對於你來說應該不會耗費太長時間，什麽時候到達了這種地步，什麽時候我就允許你出山。”

  十四個字，沒有出現任何異象，卻死死印在了燕南商的腦海中。從那夜起，他便走上了一去不複返的劍道之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你都能在山神廟前看到一個掃帚如劍，清塵如劍舞的守廟人。

  看著他幾個閃身消失在濃重夜色中，酆淵對著廟外勾了勾手，一蛇一狼被無形之手鉗至廟前。山神嚴格來說不是人，是各種鬼靈精怪消除界限後誕生的產物，《山海經》中所描述的山神大都是獸身人麵，或是人身獸麵。

  “莫怕，進來廟宇，我賜你們一場機緣。蟒蛇不如龍，孤狼不勝虎，但若是你們願意，我可以點化你們，幫你們開智，煉化橫骨。助你們一步步走上大妖之路，日後我若飛升成仙，你二妖也必然會隨我飛升，可有異議？”

  虛浮在半空的兩隻野獸安靜下來，那蛇長約兩米，紫色鱗片妖異非常，那狼眼角有疤，更增幾分凶悍。它們兩個今日已在這廟宇附近來來回回數十次，為的就是能夠得到酆淵賞識，助其開智修行妖力。

  “那老妖婆我倒是不懼怕，隻要她敢來到我山神廟方圓半裏，憑借神印便可十拿九穩除掉。然狐族生性多疑，恐怕明日來的多半是假冒之妖，一定要小心行事。萬一出錯，那群寨民必定首當其衝，這樣一來我的信眾就會減少，那可不行！”

  紫蛇盤起，灰狼跪伏，山神塑像上泛起淡淡輝光，酆淵也念起了為兩隻小妖所準備的典章。

  “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於陰陽，天地之間，六合之內。氣濁者為妖，妖者，本於陰陽，行於五事；化動萬端，其於休咎之征，皆可得域而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