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甜。

  這種滋味兒，已經很久沒嚐過了，好像混合著泥芋酒在舌尖翻滾、烤得酥脆滾燙的野豬肉，醇香而又濃鬱。在這漆黑而又無助的絕望中，居然還能感受到溫暖，從喉嚨直達胃部，在體內泛起暖流，誰都抗拒不了這種感覺！

  我果然......還活著呢。

  羅蘭猛的睜開眼，純白的雪與朦朧的霜一並從她瞳孔中化開，倒映著火光的磐岩一下子清楚了許多。唇齒間殘留著鮮甜，讓人不得不想要回味這種感覺，不是在做夢，羅蘭真真切切知道自己醒著。

  她記得自己在掛滿冰錐的路上跌倒，巨大的黑影從天空中劃過，隨即洶湧的暴風雪將她擊潰，意識連同身體一起慢慢凍僵......

  但這兒又是哪兒？

  羅蘭動了動手指，指尖立刻碰到火苗縮了回來，她在心裏一樂，暖意頓時遍布半個身體——望著天花，自己的影子還在那兒一動不動，真實而又安寧，即便耳邊的風聲依然嘈雜，羅蘭的內心卻如止水般平靜。

  “歡迎回來。”

  從火光背後出現的人影包裹住羅蘭的影子，羅蘭微微上揚的嘴角立刻僵住了，她努力想要翻身看看這人的樣子，但虛弱束縛著她的身體，直到人影溫柔的攙起羅蘭的肩膀，讓她從還有些溫度的地麵上坐起來。

  兩個人正麵相對，熱淚卻在一瞬間不聽使喚的擠出羅蘭的眼眶，這未曾設想的心酸與痛苦，來自那張自己期盼的，卻疲憊、蒼白、毫無生氣，遍布傷痕的麵孔。

  “莫桑......”

  羅蘭捧起莫桑的臉，莫桑的瞳孔卻不能直視自己，他的血快要流幹了，卻還是用盡力氣將一隻盛有肉湯與鮮肉的碗遞到羅蘭胸前。

  “喝掉。”

  “開什麽玩笑啊......”

  羅蘭顫抖著鬆開手，有些遲疑的接過那隻沉甸甸的木碗，但她的眼睛，卻死死的盯著莫桑鼓起的左腿——她怎麽會聞不到隱藏在肉湯香氣背後的血腥味兒？

  “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羅蘭用力將手裏的肉湯潑了出去，然後撲到莫桑懷裏，用力拽住莫桑的後背。這個男人的重量消失了，他好像一張紙，一張吹彈可破的紙......

  “我在救你啊，蘭，你看，你這不好好活著嗎......”

  莫桑抱住了羅蘭，雙手卻沒有力氣摟緊她的後背，即便被駭人的白色暴風遮蔽了雙眼，莫桑的眼眸依舊清澈，明明彼此間能夠聽得見心跳，觸感卻像一捧幹淨冰冷的泥土。羅蘭的手指仿佛穿過了莫桑的身體，直接握緊了他的心髒，跳動的紅色斑點，慢慢被染成不透光的黑色。

  憂傷浸透羅蘭的眼眶，她在莫桑身上感受到了死亡，恐懼就像爬滿蛆蟲的手臂扼住自己的咽喉，窒息、痛苦，到底該怎麽辦？！

  羅蘭的大腦一片混亂，然而就在這時，莫桑的身體一下子癱軟下去，他的皮膚、他的呼吸、他身體上每一分每一毫都像流水般從羅蘭手中淌走。羅蘭的瞳孔頓時放大，空氣梗塞在喉嚨裏，直到莫桑從自己眼前消失，她的視線都還直勾勾的盯著前方。

  “莫桑......”

  羅蘭緊挨著莫桑躺下，麵色驚恐而又脆弱，直到爐火的火苗越來越小，木柴燃燒的灰燼飄散至洞穴各個角落，至此沒有一人說話。

  火舌的倒影在莫桑眼中像觸須一般四處蔓延，卻又隨著一陣寒風消失不見。整個洞穴越來越冷，被驅散的寒意再度席卷而來。

  “它來了......”

  莫桑背對著羅蘭呢喃起來，盡管羅蘭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但這份真實的壓迫感卻是前所未有的強大，莫桑的身體在顫抖，羅蘭的身體同樣在顫抖，大地、天空、風、空氣，全都因為恐懼而顫抖不已。

  “它是什麽……”

  匍匐大地，就能聽到大地的心跳。當萬物的呼吸匯聚成千萬股洪流，堪比屠戮世界的砍刀將獵物一分為二。

  它是一切動與靜的源頭，每一陣風都代表著它的呼吸……每一次地震，都被當做發動戰爭的號角，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所帶來的災難無處不在！

  正當暴風雪肆無忌憚撕裂永凍大陸的時候，一道古銅色裂隙憑空出現在茫茫曠野，隨即而來尖銳、刺耳、令人瘋狂的咆哮宛如數千枚音爆彈同時爆炸，擴散的音浪在飛雪中形成肉眼可見的波紋。

  天空與大地發生共振，樹與岩石發生共振……兩隻純黑色的胳膊砸碎麵前的強風，硬生生從風暴中擠出身體——它的身體仿佛披著一層鋼鐵，精密的骨骼結構上包裹著超高密度的肌肉，骨骼延伸出皮肉將腹腔向內反轉，甲殼與筋肉重疊交合看不出原型，活動起來就會散發出瑩白色的光澤，就像一台一體化的金屬生命體。

  環繞在其四周的風壓連冰原最堅固的萬年冰都能擠壓出凹槽，而一對超越怪物體長足以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卻輕鬆穿透了風牆，飛散的冰雹擦過翅膀的輪廓居然發出了清脆的回響，藍冰透徹的光芒在這對暗翼古雅而令人膽寒的寒光中黯然失色。它的翼膜就像刀片，羽軸好似鐮刀，隻需擦掛就足以將利刃一分為二。

  那酷似鐵鞭的長尾，貫徹強悍的力量在颶風中屹然不動。鱗片整齊的排布在皮膚上，看上去頗具分量，卻絲毫不影響行動。當它的前肢陷入雪地，一道驚雷隨之而起，巨大的黑色雲層卷成螺旋狀，眨眼便吞噬了整片天空。

  風暴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大，竄逃的獸群逐漸被無法扭轉的吸引力限製住四肢，無論是波波、雪豺狼還是善於躲藏的銀猴，甚至大型掠食者們，在感受到來自大自然的威壓時，再想逃跑已經來不及了。靠近風暴的一瞬間，所有生物都被攪成肉泥，它們的生命，在自然的暴怒麵前曇花一現。

  當它睜開眼睛，藍紫色的瞳孔掃蕩一切，這就是它所要征服的，這便是它所要摧毀的......

  羅蘭臂彎裏的莫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抓著羅蘭的手臂從地上坐起來，這才發現唯一的洞口已經被冰霜封堵得隻剩下一小塊間隙，但他還能感受到，能聽到也能看到發了瘋的自然正張牙舞爪想自己逼近。

  它真的存在，那源自神話裏無上的暴風之神，帶給人們折磨與痛苦，屠戮隻是一瞬間，留下血腥的影子在一片狼藉的城市中，聽從它高傲的呼喊。

  殘酷的“庫沙歐達奧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