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此心意
作者:藍雲舒      更新:2020-08-02 04:03      字數:2688
  寒月將至。

  外頭的風已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不過, 在武功李莊這間明窗亮瓦又生了炭火的繡房裏, 卻依然是溫暖如春。日頭從天井處斜照進來,將繡房裏掛著的那件青色嫁衣染上了一層細細的金色, 也給衣裳上繡著的團花卷草添上一抹生動的光暈。

  文嬤嬤走進繡房,一眼瞧見這件華美莊重的嫁衣,便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三娘的這門婚事, 時間上到底還是太倉促了:夫人去年六月過世, 今年七月他們姐弟才出孝,而三娘是十一月就要嫁人了!這一年多以來,她坐鎮鄠縣莊園, 淩雲姐弟則在武功老宅守墓。雖有小魚時常來往兩地,帶的口信也是一切都好, 她卻實在放心不下。這不,眼見就是十月朔了, 莊園裏最後一茬蕪菁、蘆菔都已入庫, 她便收拾起行李,跟著小魚來了武功。

  雖然阿周如今也在武功這邊幫著打理,但三娘出嫁是何等大事, 夫人的囑托猶在耳邊,她若不親眼看看, 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

  如今看來, 這邊一切還算妥當, 就連這最繁瑣也最要緊的嫁衣, 都已是按部就班地做得差不離了。之前她的那些擔心,似乎……可以放下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上前幾步,正要走到嫁衣前細看幾眼,目光一掃,卻瞧見了繡案上的針黹盒,頓時怔住了。

  那鳳鳥螺鈿的針黹盒足有一尺多長,裏頭放著長短不同的鎏金針筒和各種顏色大小的線錠、線軸,物件應有盡有,這也罷了,那每一樣物件居然都是從大到小、從長到短、從深到淺,擺放得齊齊整整,就像用尺子精心比劃過一般,就連那些圓滾滾的線軸都穩穩地疊成了兩排!

  文嬤嬤原是個講規矩的精細人,常以物件收拾得齊整而自負,但比起這個針黹盒來,她的齊整卻都不值一提了。驚訝之餘,她不由脫口問道:“這是誰碼的?”

  小七幹巴巴地笑了笑:“自然是娘子。”——除了娘子,誰還能有這麽好的眼力,這麽穩的手指?

  文嬤嬤恍然點頭,心裏又多了好些安慰。

  她之所以擔心嫁衣,就是因為知道,淩雲實在不擅長這些。當初幾個小娘子剛學針線的時候,別人會在帕子上繡花鳥雲竹,她的帕子上便隻有個平平板板的“三”字,把竇夫人直接給氣笑了——

  他們這種人家的女兒,自然不用多麽長於針線,可就算裝,也得裝出個心靈手巧的模樣吧?這帕子荷包,就是小娘子們的第二張臉,原該花些細巧心思,繡些別致紋樣的,再不濟,也得在上頭繡朵花繡片雲吧?這麽直愣愣地繡個“三”字算什麽?是要告訴別人自己會認字麽?都認到“三”字了呢!

  一頓訓斥下去,淩雲倒是老老實實地改成了繡上一朵雲,但那朵雲,居然也繡得平平板板,仿佛就是在“三”字上加了兩道框。縱然以夫人的伶俐,看了半日之後也隻能無力地揮了揮手,讓她以後還是什麽都不要繡了……

  她現在都還記得夫人那眼神發直的模樣,記得她的擔憂:三娘日後該怎麽辦?怎麽嫁得出去?

  這一晃眼十多年過去,如今的三娘子終於能靜下心來做女紅了——看這針黹盒就知道,她做活時是何等認真細致!也不枉自己每次都千叮萬囑,讓她再忙也要到繡房來動動針線、做做嫁衣……

  她越想越覺欣慰,忍不住指著繡案前掛著的嫁衣問道:“三娘繡的是哪些地方?”

  小七沉默片刻,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頭向針黹盒那邊偏了偏。文嬤嬤不由一愣:這是什麽意思?隨即心頭便是一驚,脫口問道:“你是說,她來繡房,就是碼了下針黹盒?”

  小七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是啊,她也不明白,娘子為何每天都要過來碼一次針黹盒,害得她每次都得咬咬牙才能拿起針線,弄亂秩序……難不成就因為答應過文嬤嬤,每天一定要來“動動針線”?

  文嬤嬤隻覺得腦袋嗡地一下:這叫什麽事!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嫁衣自然也不大可能是小娘子自個兒一針一線縫出來的,但這數層衣裳、緣帶蔽膝,總得自己動手繡上一兩件才像話!而且這親手繡嫁衣,繡的隻是衣裳麽?分明還有對這樁姻緣,對往後日子的祈願,這種事情,三娘怎麽能都交給別人?

  難不成,三娘她其實對這樁婚事……不滿意?

  這原是文嬤嬤內心深處最擔心的事——這柴大郎麽,當初夫人提到他時,她也是不以為然的;但去年他送淩雲姐弟回長安,那一路上的灑脫風趣和細致周到,就讓她大感意外;更別說後來他的千裏相迎,陪著淩雲姐弟護送夫人棺木回京了。這番舉動,放在誰身上都算得上情深義重不是?

  至於前程什麽的,自打去年楊玄感作亂被平定後,聽說朝廷裏大家都不大安生;今年年初,聖上又是一意孤行,再次兵發遼東,雖然八月間傳來消息說高麗那邊降了,但不知怎地,這兩個月以來,京畿這邊的局勢不但沒見好轉,亂賊劫匪仿佛愈發多了,要不然,她也不會不敢輕易離開莊園。

  這種局勢下,像柴大郎這般不得重用,被發放回長安擔任閑差的,倒未必不是件好事。再說,這一年多以來,據她所知,柴大郎並不曾再有言行出格……他對這門親事的誠意顯而易見。

  倒是三娘,她冷眼瞧著,提到柴大郎時,雖然沒有什麽不如願的模樣,可仿佛總是少了點什麽。

  就像這件嫁衣,看著處處都無可挑剔,但如果新娘自己不曾繡上一針一線,不曾寄托一絲期待,又能算什麽嫁衣呢?

  伸手按在繡案之上,文嬤嬤的眉頭不由越皺越緊,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忙問道:“上回柴大郎不是說送了幾件他獵的狐皮來,我囑咐小魚轉告娘子,一定也要親手做點精細物件做回禮。如今都快十月了,娘子可做了沒有?”

  小七的臉色頓時更苦了幾分:“娘子做了。”

  文嬤嬤本該鬆一口氣,但瞧著小七的臉色,一顆心不由提得更高了些:“那她做了什麽?”她的意思是讓三娘做點荷包香囊之類的物件,難不成她又跟答應自己“動動針線”似的,把主意打到了別的事情上頭?別不會也跑到山林裏獵什麽狐狸兔子,回送給柴大郎吧?

  小七簡直都有點不敢看文嬤嬤的眼睛了,但文嬤嬤人都來了,這事終究不可能瞞下去,她也隻能硬著頭皮道:“娘子想了很久,最後決定,要親手給柴大郎打一把刀出來……”

  親手打一把刀出來?

  文嬤嬤好不容易從鄠縣趕過來,原是有些腰酸背痛的,此時卻“噌”的一下從腳後跟精神到了頭發梢,想也不想轉身叫道:“三娘在哪裏,帶我去見她!”但凡她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讓自家金尊玉貴的小娘子親手打一把大刀出來送給未來的夫婿!

  小七差點沒哆嗦起來,臉孔也垮到了脖子底下,細聲細氣道:“嬤嬤還是別過去了,今日一早柴大郎就過來了,眼下……正在看娘子打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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