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鹿聽了聖女說的話，神色有了波動，她很聽話的坐在禱告位，抬頭默默看著神明，不懂在想什麽。

  聖女也不著急，退下殿台，留給艾鹿空間，站著靜靜候著...

  從前日到現在，艾鹿無時無刻不在飽受內心煎熬。

  何為精神信仰？

  若是說徐沐是艾鹿走到現在的支柱，那信仰就是她腦子裏那根從頭到現在依舊緊繃的弦。

  在決定觸碰黑魔法書以及隱瞞撒謊的時候，她腦子的弦幾度臨近蹦壞，好在心中有其他事物支撐她沒有直接麵臨崩潰。

  那便是徐沐以及斯蕾塔。

  這個世界在一年前把她所擁有的一切都剝走，隻留下她一個人在王國四處遊蕩逃生。

  直到遇到徐沐、斯蕾塔，讓她重新尋回家人的感覺。

  那種相伴生存，彼此從對方身上獲取需求以及信任的感覺，讓當時的艾鹿沉淪其中。

  所以她為了能夠以後有機會幫徐沐，自認墮落修習了黑魔法。

  所以她為了能夠多在徐沐身邊多一天，自認犯錯隱瞞了所有人。

  可就在前天，她知曉凱烈王國剝奪了她的一切後，依舊不滿足，通緝令外加公會委托，勢必要抓捕她回王國。

  她知道凱烈王國為何會對自己如此重視，不過是黑魔法罷了...

  艾鹿是個被動的人，可不代表她是個沒有主見的女孩，不然她也不會在當時獨自一人生存至遇見徐沐。

  然當時本就內部心理自給自己十分大的壓力時，外部環境卻也在向她施壓，仿佛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放過她。

  明明艾鹿的願望很簡單，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夠一直在徐沐、斯蕾塔身邊，就足夠了...

  艾鹿是用黑魔法殺了十多個公會獵人不假，當時的她陷入迷茫痛苦，沒人能清楚她一直在飽受著什麽痛苦。

  父親、兄長的死，她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有忘懷，隻是徐沐、斯蕾塔在身旁，能夠讓她暫時忘卻一切。

  然而現在凱烈王國不管不顧，依舊對自己有著很大追捕的心，這讓艾鹿當場壓力崩潰。

  按理說她使用黑魔法殺了人也就殺了，可艾鹿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不然不會在自己生活自難時，見到斯蕾塔卻想著拯救對方。

  學習黑魔法讓她難受，使用黑魔法讓她自責。

  艾鹿覺得自己變得汙穢了...

  她將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裏不出去，就連貝緹娜、貝雷絲敲門關心她，她也沒有去理會。

  若是徐沐或者斯蕾塔在學院，或許艾鹿就不會這麽低落，因為兩人總能給予她無限的勇氣與信心。

  然而重點就是，他們都不在...

  在臥室自我囚禁使，聽聞到學院外的熱鬧聲，聽到聖女從都城來到學院，進行所謂的聖殿巡禮。

  她心底便開始有尋求聖女幫助的想法，可人數眾多她不敢靠前，怕自己落寞的麵容被人瞧到，直到傍晚聖殿門口人走光了，她才堪堪上前。

  她想見聖女，卻被神仆攔下。

  而艾鹿卻不願意離開...

  她想得到答案，或者說得到寬恕。

  若是得不到，她覺得今日注定又是難眠的一晚。

  艾鹿通報神仆後，祈禱聖女還記得她，畢竟她與聖女在都城聖殿見過一麵...

  最後，她已經見到了聖女，跪坐在聖殿的祈禱位上，抬頭看著神明。

  ...

  “聖女...我犯錯了。”

  “艾鹿，人一生中，所需要犯的過錯實在太多了。”

  主殿兩個妙曼身子坐在長椅上，其中身穿潔白祭祀服，頭戴白絲祭祀帽的聖女伸出手，輕輕按在艾鹿的手上，感受到艾鹿手上的冰涼，聖女不由內心暗歎一口氣。

  艾鹿棕紅色的劉海下，那段墨色眼眸藏不住的迷茫、自責，她嘴唇孱弱，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

  “我真的...做錯事了。”

  “犯過錯，隻需要盡量彌補，你身邊的人都能原諒你的，艾鹿。”聖女臉色露出溫柔的笑容，令人看了無比舒心：“你是個善良懂事的女孩，你身邊的人都知道，包括曾經隻看過你一眼的我，都能明白。”

  艾鹿聽此內心不由觸動，對於聖女的話，感動不已。

  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內心堅持被人認可更為開心的了。

  “可我...欺騙了王，欺騙了徐沐...也欺騙了貝緹娜。”

  “你說的是，關於徐沐與貝緹娜聯姻的事吧？”

  艾鹿沉默一會，緩緩點頭。

  “或許你還不知道，我還為從都城出發時，都城舉辦了一場貴族茶會。”

  “我知道，是首輔大臣托拉舉辦的...連梅爾都沒參加學院排位戰，直接回都城參加茶會了。”

  對於艾鹿跟貝緹娜、梅爾的交好，聖女真是感到無奈。

  若是她們之間隻算是認識的話，這件事或許就不會這般令人為難了。

  “或許你不知道，貴族茶會舉辦期間，徐沐與貝緹娜的聯姻，正式宣布確定了。”

  艾鹿一聽不由震驚，她抬起頭看著聖女，瞳孔有些擴散。

  聖女笑著搖頭：“聖殿巡禮第一站設立在學院，可路程依舊有些遠，尤其跟隨人數眾多，我現在才來到學院，算是晚了。不過艾鹿，你覺得是信來得快，還是人來得快？”

  “您的意思是說...貝緹娜她已經全部知道了？”

  “有些事，就算你想瞞，可不代表就一定能瞞得住...”

  艾鹿忽然想起昨天貝緹娜似乎尋了自己，然而她並沒有與貝緹娜見麵說話，頓時感到神傷...難道貝緹娜那天已經全部知道了，所以才刻意尋我聊天？

  “所以啊，你隱瞞希尼亞，隱瞞了貝緹娜，隱瞞了全部人，所不肯說出去的事，其實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艾鹿悲傷地低下頭，現在的狀況，如同自己被審判了一般。

  “可是艾鹿，我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

  “不怪我？”

  “你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可是這件事本身對你就不公平，不是嗎？”聖女微微一笑。

  艾鹿抿嘴，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眼神有些飄忽。

  “貝緹娜尋到我，和我說了你的事。”

  “貝緹娜她...”

  “她沒有怪你，反而，她很慌亂。”聖女用手安撫艾鹿，“她不懂如何麵對你，你對徐沐的感情，她一直在你們身邊，又會如何不懂呢？”

  “可是也都怪我，若不是我一直隱瞞，而是從一開始就告訴徐沐和貝緹娜，說不定...就不會造成現在的結果。”

  聖女淡然一笑：“可是你不是選擇了不告訴嗎？不要有那麽多假設，要懂得自己當初做出的選擇是為了什麽，就算你的選擇是個錯誤，也要去正視它，而後才能改正。”

  艾鹿扭過頭，很是自責。

  “貝緹娜和我說，說你的脾氣性格與我很像，都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畢竟我隻見你一麵，卻沒和你正式聊過，然而現在與你相談一會，卻知道了，貝緹娜說的是對的。”

  聖女抬起手，用溫暖的手兒在艾鹿臉蛋輕輕撫摸，仿佛像是要抹去她臉上悲傷的神色。

  “我懂得當個溫柔善良懂事的人有多幸苦，也知道這個世界是多麽的殘酷悲涼。希尼亞從未離開夠都城，可我不同，我走過王國四處，見識過平民的困苦，知道人民生活的艱難。”

  “可就算如此，我也依舊堅持善良，也要引導大家善良，因為隻有善良，才能造就未來美好的王國，才能讓王國人民有更好的棲息地。”

  “然而，有時我也自恨自己，恨自己過於懂事。”

  艾鹿聽聖女忽然談起自己，有些愣神。

  “這個懂事，是懂別人的事，理解別人的苦楚，我時常容易被人感動，甚至在自我與別人發生衝突時，順從別人的意誌，為別人犧牲自己的利益，仿佛這一切都有些理所應當。”

  “甚至我沒有為自己做過任何事，我沒有為自己做點什麽，我甚至不懂我自己。”

  “有時我甚至在想，或許我這種懂事，這種德性，其實比奸殺賊盜還要令人惡心。”

  “這種懂事，或許會毀了一個人一輩子。”

  艾鹿瞳孔顫抖，滿臉不可置信：“聖女...您到底在說什麽啊？”

  倒不是聖女說的話她聽不懂，正是因為她聽懂了，才覺得不可思議。

  這種話從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來都不奇怪，唯獨從聖女口中出來，就顯得十分怪異。

  要知道她可是聖殿的聖女，連她都開始質疑自己，那王國人民的信仰該怎麽辦？

  聖女笑著擺了下手，表示無礙：“我不質疑善良，我隻是質疑因為善良所附帶而來的‘懂事’罷了。怎麽，難道艾鹿你沒有這個感覺？”

  艾鹿抿住嘴，她內心承認，聖女說得很對，尤其在與別人理念發生衝突時，她便會毫不猶豫順從別人的意誌，放棄自己的利益...

  就像在都城聖殿，希尼亞要求她離開徐沐，她直接接受了一樣。

  有時她回想，若是自己再堅持點，或者等徐沐出來將此事說出，徐沐就會攬住她表示不會分開。

  可是艾鹿是個什麽性子的女孩？

  她怕因為自己的原因，阻礙到徐沐在王國的成長，畢竟有了貝緹娜在徐沐身邊，徐沐在王國的地位將會無比牢靠，並且他身為他國人的身份，也將會被一點點磨滅...

  而自己，拿什麽來阻礙徐沐得到好處？

  聖女見艾鹿似乎在糾結，她笑了出聲，隨後緩緩道：“當時我質疑自己，覺得自己這麽做，難道是好事嗎？若是善良的人都變得與我一樣，難道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幸福美滿嗎？我覺得不太現實...或者說，生活在這個世界，我們才是顯得極其另類的存在。”

  艾鹿似乎決定了什麽，說道：“我不想離開徐沐，徐沐是我...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懂，我都懂。”聖女笑著點頭，“可艾鹿，你得擁有一個夢想，對未來的展望，對於現在的未來，自己該如何去做。”

  “未來？夢想？”

  “你的想法很簡單，隻是想單純站在徐沐旁邊，就足夠了。”

  艾鹿聽到這，臉色有些熏紅。

  “可是啊，隻要人擁有一個夢想，就會有理由去堅強。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裏都是在流浪。”

  “流浪嘛...”艾鹿不由默念幾聲。

  聖女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要艾鹿從希尼王國這獲得歸屬感。

  隻要艾鹿獲得歸屬感，那一切問題都好說，並且徐沐對於希尼亞的效忠，或許不會被影響，盡管這不是聖女的初衷，不過她不能不去考慮。

  聖女知道，艾鹿剛來希尼王國就遭遇到希尼亞的‘交易’，這無疑在艾鹿心中烙下印，讓艾鹿永遠把自己當成這個王國以外的人。

  艾鹿是從凱烈王國逃亡而來的，對於凱烈王國已經沒有了歸屬，那她自然要重新尋找歸屬感，畢竟人不可能一直在流浪。

  然而她在都城遭遇到這種事，聖女相信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就算艾鹿在徐沐身邊，她都會有種自己任然在流浪的感覺。

  事實上，聖女沒有想錯。

  艾鹿從來到希尼都城後，經曆過與希尼亞的私下‘交易’，真的直接導致她到現在對希尼王國都沒有歸屬感。

  甚至生活在學院，都有種自己依舊在逃亡的恐懼感。

  明明徐沐就在身邊，可她的心並不安定，身邊的一切一切，好像隨時都會隨風飄散離去，留下她一人不知何去。

  就連艾鹿心中都對未來生起可怕的準備，那就是待徐沐成長後，她便悄摸摸離開，北上離開希尼王國...

  畢竟希尼亞所說的，會給予她成為貴族的報酬，她可一點都看不上。

  “聖女，你說得很對...”艾鹿微微一笑，直到現在，她墨色眼眸這才回轉了魂，有了生氣：“好像我全部的心思，都被您看破了。”

  聖女笑著搖頭：“不是我看破了你的心思，反而是你正視了自己的心思。既然你能看清楚自己的內心，就說明你並沒有完全沉淪，依舊有回頭的機會。”

  “回頭的機會？”

  艾鹿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苦笑起來，學習了黑魔法，使用了黑魔法，這也能回頭嗎？

  聖女見此不由奇怪。

  難道有她沒有完全預測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