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沒有名字，她不會說話，不會寫字，所以她沒辦法說出自己的名字。大家隻好叫她啞巴，但後來覺得啞巴太難聽，她又隻能發出‘吖吖’的聲音，大家索性給她取名叫做吖吖。

  吖吖十三歲了，在孩子中算是大女孩，女孩的發育較早，她的身高也比同齡的男生要高上一截。她不會說話，但工作卻無比的認真，幹活格外的賣命，她還擁有一副美麗的心腸，總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後，主動幫助別的小孩。

  在這個大家庭中，她是家長。

  吖吖喜歡在晚上的時候來到圍牆的邊上，她有自己的專屬位置，這個位置的圍牆穿了一個洞，洞隻有腦袋大小，但她能通過這個洞看到外麵的世界。

  她想看看大人們建設的房屋，跟他們自己建設的有什麽區別。她想要看看外麵的東西，跟這裏有什麽不同。她想看看外麵的世界，她想要知道外麵有沒有家，父母、孩子，甜蜜溫馨的家。

  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是充滿幻想的，她所心心念念的，是一個幻想中的世界。她認定這個世界就在外麵，那一個隻有美好的世界。

  她從沒想到自己的等待真的會換來一個機會。

  一個大人在圍牆外走了過來，他注意到了吖吖，實際上他已經注意吖吖很久了。

  大人向吖吖伸出了手，告訴她“我帶你去外麵。”

  幸福在向她招手，那個幻想中的世界，美好的世界，就在自己眼前。

  吖吖有些許猶豫，因為這是田想所不允許的。隻是這一次或許並不一樣，是外麵的人邀請她，她被允許外出？應該就是這樣的。她給了自己一個外出的合理理由，她迫切的希望著，她隻是想看一看，看一看後，她會回來的，她要自豪的告訴小夥伴們外麵世界的一點一滴，盡管她不能說話。

  吖吖在一天後回來了，是田想帶著她回來的，她的臉都腫大了起來，全身青一塊紫一塊，走路一歪一扭的，險些站不穩。手上抓著一件衣服，那是她原本的衣服，已經被撕成了長布條，身上換上了一件田想為她新買的衣服。

  田想接到了衙門的消息，說是他的外民擅自從限製區域內走了出來，被熱心的縣民給發現了，就小懲大戒的教育了一番。

  那人的語氣聽上去，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當時天想也是這麽認為的，直到看到人後，他的心涼了。什麽小懲能將一個小女孩變成這副樣子，什麽小懲會撕碎人家的衣服，讓小女孩袒胸露乳的被人嘲笑。又是什麽小懲會讓人家走不穩、出血......

  那一刻，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悲憤、恐慌、咆哮......最後，頹廢的他隻剩下無能為力。

  他為她購置了新的衣裳，吖吖居然......笑了。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為什麽有人能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情出來？尊貴的、光榮的、為人族捐軀的英雄們啊，為什麽你們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為什麽你們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不

  懂，真的不懂。

  明明他們是比之人奸，人格更為高貴、品格更為高尚的人，他們是挺直腰板的、不懼死亡的勇士，他們是人族最可貴的財富，是不息的傳承之火，他們的血液是英雄的血液，未來的子子孫孫身上流淌著的都是英雄的血液，英雄之火永不熄滅。

  所以，驅逐擁有低劣、懦夫品格的外民，將他們這些人族血液中的敗類驅趕出去，這無疑是一件符合所有人利益的事情，是思想正確。懦夫驅逐出去，剩下的就全都是英雄，英雄會誕下英雄，源源不絕。

  田想看著這一群小孩的眼神，那一刻，他內心沉睡的事物蘇醒了。

  他要為她討一個公道。

  田想找到了當時唯一能對抗輿論，懲戒加害者的人，沙井縣縣令。

  他以為縣令會認可他，會為吖吖主持公道，當初就是這個男人堅持讓外民小孩留下來，這個男人心存悲憫之心，他會同意的，一定會。

  “上麵的風向變了，郡上的指令下來了。當初是我力排眾議，堅持要建立外民區，留下外民孩童。可這一年外民區的收成遠遠達不到讓他們滿意的效果，我失敗了，一旦這裏稍有動靜，上麵便會有所動作，所有成果都將毀於一旦。”

  “或許再給你一年，甚至是兩年，外民區就能獲得成效，能帶來經濟的發展，但已經來不及了。這次的事情，如果你要追究的話，我可以幫你，但是這個替外民主持公道的罪名就要落在你的頭上，他會受到懲罰，你也逃不掉。”

  “可能要給你關幾年，待風聲沒那麽緊的時候才能放你出來。隻是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我怕就怕在到時會有用心不良的人，給外民區安上一個蠱惑國民的罪名。你應該清楚，另外兩名監護人是因為什麽理由而離開那裏的。”

  正當田想要離開的時候，外麵傳來了一個消息。

  孩子們從外民區出來了。

  很多時候，很多選擇是身不由己的，處於局中的人，以為自己是可以選擇的，但最後才發現自己隻是置身於這大漩渦中的塵埃。事物的走向會隨著它終歸有的結局走去，在名為時勢的漩渦中，順從於它的走向，直至消亡。

  複仇的烈焰熊熊燃燒，隻是他們從沒想過，火焰不僅能傷人，還會傷己。他們太卑微了，怒火灼燒的是他們，他們的生命是燃料，是點燃火焰的代價。

  他們怒氣衝衝的跑了出去，他們群情洶湧，上千人浩浩蕩蕩的殺了上去，盡管隻是一群孩子，可麵對這麽多人，誰又敢正麵抵擋呢？

  傷害吖吖的人被找了出來，盡管他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但孩子們不懂他所造成的傷害，他們還沒有男女之事的概念，他們隻知道這個人欺負了吖吖，他們要報複回來。拳打腳踢，將那人打得滿地找牙，看著那人狼狽不已的樣子，吖吖笑了，孩子們都笑了。

  小男孩狠狠最後揍了那人一拳，教育他道“以後不要再傷害別人了！這樣做是不對的！”

  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殺人，哪怕是吖吖，在她經曆了那慘

  無人道的一晚，在被折磨的每一分每一秒中，她都從未有過這般可怕的想法。

  他們是鏡子，能將人心鬼蜮映照出來的鏡子。

  男人哪怕被打、被殺他也能從容麵對，但他被原諒了，在孩子們麵前，他發現了真正的自己，醜陋的、可憎的。是啊，他認清了自己的真麵目，他被孩子們原諒了，可卻發現自己更加的痛恨他們。

  孩子們帶著勝利回家了，他們不知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麽，依然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當中。

  “你想過外民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嗎？”

  “被扔回外麵？被殺？不不，這絕不是最壞的結果。他們這次犯了大錯，他們的行動讓大家害怕了，他們已經有能傷害縣民的力量了，你覺得他們會允許嗎？更何況還有一宗狀告，外民意圖殺害縣民，先例不能開，他們會受到最嚴重的懲處，誰都保不住。”

  “怎樣的......懲處？”

  “足夠平息怒火的懲處。總之，他們不會死得太輕易。女孩，或許能活下來，但結局......”

  “我明白了。”

  孩子們回來了，田想迎接了他們，那是他們第一次見他笑。

  “孩子們，狂歡吧！”

  他變賣了自己的土地，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為每個人買來了新衣服，買了小玩具，還有大量的肉。

  孩子們幾乎沒有吃過肉，他們興奮壞了，雖然上千人分肉，每人能分到的隻有他們手掌心大小的肉塊，但他們已經知足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美好的笑容，歡聲笑語，那大概是田想這一生中看到過的最美好的一幕。

  小孩問“你為我們驕傲嗎？”

  田想答“你們永遠是我的驕傲。”

  永遠、永遠。

  田想最後挨個擁抱了所有人，孩子們也擁抱了他，在那一刻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厚重的愛，以前他們並沒有這種感覺，因為他一直都沉默寡語，從不與他們多說話，他們以為他不愛他們，這隻是他的工作。

  現在，他們終於意識到他對他們是有感情的，但大愛無聲，這份愛太沉重了。

  他們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過。

  肉裏有毒。

  “我不懂。”

  封本元聽完故事後，怔怔道。

  “家祖做完一切後，縣令獎賞他，將這片地都給了他。家祖將他們都埋在了一起，立了一塊碑，記下每個人的名字。家祖哪怕結婚生子後，依然鬱鬱寡歡，在三十歲那年將一切都記載了下來，吩咐家祖母要將故事說給後世子子孫孫聽。要記得這片土地上流著的鮮血，為所犯下的罪孽，生生世世來贖罪。”

  “我不知道家祖母是怎麽想的，她拆了祖屋，建起了祖堂，壓在了它們的屍骨之上。我想，她應該是有恨的，家祖在將故事記載下來後，沒過多久便去世了，臨終前還囑咐著要將他葬在旁邊。現在想想家祖母也怪可憐的。”

  田族長深深的歎了口氣，複雜的看向封本元道“這就是我們造的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