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要死了
作者:大字者      更新:2020-07-31 02:11      字數:4441
  “隻是……”

  潯川石見臨淵絕欲言又止,便向他點頭,輕聲說道“臨少俠有話但說無妨,如今臨某已經將你當成是自己人了。”

  臨淵絕鄭重點了點頭,回道“當時寒兄弟在朔風靈尊那裏套取這護城大陣和啟動靈印的情報時,臨某一直都在身旁,並未發現有紕漏之處。”

  “想寄居於寒兄弟靈海內的魅靈封夕落乃命運之島的五弦使者,天賦異秉,其所修習的魅靈之舞也是攝取人靈魂內情報的至高功法。這命運之島作為冥海中的一個小小幻境卻能數百年屹立不倒,其所交易的情報從未有過錯漏的曆史。”

  “所以我想,寒兄弟這裏從朔風靈尊那裏套得的兩張圖紙,斷然不會有問題。這大陣自毀,隻怕問題還是出在其它環節!”臨淵絕鄭重點頭,回道“因為這朔風靈尊能騙得了別人,但卻騙不了自己的靈魂!”

  “臨大哥,你別說了!”寒博一臉奧喪。

  “唉,臨少俠言之有理。”潯川石一聲長歎“隻是,倒了如今,這一切還重要嗎?就算將我與寒博這孩子都斬子,這潯陽城也回不來了!”

  “這……”臨淵絕還想再說,終是咽下了要再出口的話,不再言語。

  沉默良久,潯川石終於轉過身,對兩人說道“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斥候回報,紫蓮教殘存叛軍已進駐潯陽城,因情況太過混亂,看不出他們還有多少兵力,但肯定比我們要高出很多。”

  臨淵絕問道“我們也看到這戰報,也正是為此事而來,不知將軍打算準備如何應付?”

  潯川石低頭歎息“洪水滔滔,潯陽城又失守。這守城之事,本就因我一人而起,勝,難說有功。如今兵敗城亡,又談何應付!隻是令我沒想到是,在這個時候,未央那孩子居然給我來信了。”

  臨淵絕與寒博相視一眼,麵色同時一變,臨淵絕問道“就是朔風靈尊說的那個紫玄未央!?”

  潯川石又轉過身去,目光抬起,看著即將落下的斜陽,直到眼睛疼痛“除了這個紫玄未央這孩子還能有誰!她來信說,潯陽城失守非戰之罪,讓我收集殘軍,固守廬峰山,扼住未央三垣之地最後的門戶。她正調集大軍,確認穩妥後將會親率大軍來助我收回潯陽城。”

  “將軍打算什麽做?”臨淵絕上前一步,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朗聲說道“但有吩咐,臨某赴湯倒火,再所不辭!”

  寒博也終於反應了過來“將軍是打算趁紫蓮叛軍立足未穩,殺個回馬槍,與敵軍決一死戰嗎!?”

  “唉,多聰明多年輕的兩個孩子啊!”

  潯川石靜靜地望著臨淵絕與寒博,良久之後,才一聲歎息“我突然在想,或許一開始朔風靈尊的想法就是對的!與其這樣坐困等死,倒不如豁出去或許還能爭得一絲生機!”

  “再不至也可以痛痛快快地殺上一場,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到得今日的局麵,敗得如此窩囊,敗得如此的狼狽!”

  潯川石蒼老的濁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今天,就讓老夫也與你們樣,都年輕一回吧!我們殺回去——”

  兵旗獵獵,五萬“潯”字營的將士列陣於廬峰山上。

  大劫方過,經曆了那樣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所有人的眼中都帶著一絲悲痛和迷茫。

  潯川石蒼老而偉岸的身軀站在高處,背對著潯陽城,久久不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們的大將軍,看向大將軍身後那殘破的潯陽城。

  潯川石開口,語音低沉“你們看到了。沒錯,那就是潯陽城,是你們用鮮血護佑的潯陽城。現在,它已經毀了。為什麽它會毀滅?是洪水?毀於大陣自爆?毀於朔風靈之手!?毀於紫蓮叛軍!?”

  潯川石眼中爆出一團精光“不!它沒有毀滅不怪任何人,而是毀於老夫!毀於我這個固步自封,昏聵無能的老朽手中!”

  “將軍——”

  五萬將士應聲跪倒,眼含熱淚!

  “自這紫蓮教興起以來,所經之地,赤地千裏,所有城池村鎮,莫不被搶掠屠殺一空。他們是一群瘋子。是你們,是你們守護住了潯陽城,守住了潯陽城內的三百一十五萬的百姓與無數的生靈。”

  “大家跟著老夫,背負著擁兵自重的禁忌,堅守一年都始終未能等到朝廷派來的緩軍。但是你們卻始終不離不棄,你們無愧於勇士的稱號!雖然如今這護城大陣已毀,但我們這裏還有‘潯’字營!有那些已經死在了這潯陽圍城之戰中無數的不死英靈!”

  “一切的罪責都在老夫,我們沒能最後達成我們的使命,我們沒能守住我們的親人。我潯川石向天下、向易師、向我們紫玄偉大的位麵意誌,向著潯陽城內枉死的三百一五萬百姓和我們的八萬潯字營的弟兄謝罪!”

  潯川石突然轉身,對著遠處的封州城單膝跪倒!

  “將軍——”

  五萬兵士齊聲呐喊,聲如雷震!

  有淚,但沒有人哭。

  寒博也站在隊伍中,雙手緊握著一柄新得的製式軍刀,作為一名親兵站在潯川石的身側。他的雙眼已被淚水模糊,但胸中,隻剩下刻骨的仇恨和無邊的殺氣。

  潯川石站起身來“潯陽城已成死城,現在那些魔鬼正在城內慶祝他們的勝利。戰士們,隨老夫最後一次出征,這一次我們不再隻是堅守不出,我們要主動出擊!“

  潯川石的聲音變得高吭而堅定“如果兄弟們還信任老夫,那就跟著我一起衝鋒!我們奪回潯陽城,為死難的親人報仇!”

  “報仇!!!——”

  “奪回潯陽城——”

  潯陽城內,斥候飛馬疾來,在紫蓮冥王耳邊急報。

  紫蓮冥王麵具遮掩下的嘴角沁出一絲冷冷的微笑,揮手斥退斥候,轉身看向城下整齊列隊的十二萬紫蓮教徒。

  “他們來了。”不動明王的語聲出奇的低沉,那略帶嘶啞的聲音帶著無盡的、足以蠱惑人心的魅惑。

  “潯妖靠著易時中的遺澤,在這潯陽城頑抗我紫蓮大軍將近一年。他太狂妄了,潯陽城得以固守,靠的是的堅城,是那座護城大陣,是易時中的遺澤!但他瘋了,他以為他據城固守,便能抗拒我紫蓮的百萬大軍!”

  “所以,當我親來潯陽城,當他發現自己已無路可走的時候,他竟然與那獵靈者合作,妄圖毀城自爆,引得這月影江水倒灌,與我們玉石俱焚!”

  “可惜,他終究要明白,我們是紫蓮的信徒,是受到紫玄位麵無尚的位麵意誌的庇佑的。潯妖自取滅亡,我們的大軍還將無往不勝,我們將席卷紫玄,重張位麵意誌!將這個已經的朝廷,那些盤踞於位麵大陣之上的吸血鬼們全都條蕩幹淨,還紫玄一個明光的未來!”

  “現在,狂妄的潯妖不甘失敗,他又來了,帶著他的殘兵敗將。”

  “我的兄弟們,用我們的刀劍來告訴他。紫蓮庇佑,戰無不勝!”

  “消滅他們,榮光屬於你們!”

  黃色淤泥布滿了潯陽城下的每一寸土地。寒博隻覺得每邁一步都要耗費平日幾倍的精力。他違抗了潯川石讓他呆在自己身邊的軍令,自己請命,加入了決死的先鋒營。

  每當他想到老瞎子的死,想到那一萬多個死去的新兵營的水軍,想到與自己在同一條戰船上並肩做戰過的戰友,他隻覺得胸悶欲塞,有一股殺氣不吐不快!

  潯陽城的大門已經洞開,失去了護城大陣和負屭神獸庇估的潯陽城,已不是那永不陷落的堅城了。

  現在,它不過是一道高高的牆而已。

  沒有預料中的箭如雨下,靈光如矢。滔滔洪水,卷走的不止是潯陽城的百姓,紫蓮叛軍的軍械怕也蕩然無存。

  這護城大陣早已自爆毀去,這叛軍也沒有足夠的箭矢,來構成抵擋“潯”字營的第一道防線。

  白刃相接。

  在這齊腳踝深的淤泥裏,戰事一開始便陷入了瘋狂的混戰。

  無論是紫蓮教徒還是“潯”字營,在那場大洪水中損失了至少三分之二兵力紫蓮叛軍。大家都沒有時間休整,隻匆匆整合便拉上戰場。

  雖也勉強排成陣勢,但是兩軍甫一交鋒,缺乏磨合訓練的陣型登時混亂。

  不一刻兩軍便混雜一處,不要說協脈陣,就是普通的衝鋒與防守的陣型無力保持,所有的人,在一相接戰,便都在以最原始的本能混戰。

  四處靈光閃動,殺聲震天。

  寒博麻木地揮著軍刀。刀鋒之下,鮮血飛濺,滴落在黃泥之上,讓這染血的土地更加泥濘。泥濘和鮮血又混雜著濺起,粘在蠻牛獸皮製的戰甲上,太陽一曬,立即幹涸。

  這是一場野獸般的戰爭,沒有謀略,胸中隻有熱血;不能退卻,失敗隻有死亡。

  所有人的眼中都閃著野獸般的精光,那是仇恨、恐懼、悲哀、狂熱,還有那聽天由命的麻木。這幾項奇隆的感情混合在一起,便成了,瘋狂。

  殺戮,殺死敵人;報仇,為親報仇;刀鋒所向,一視同仁。

  無論是死守近年的“潯”字營戰勇,還是無懼死亡的紫蓮教徒,當被敵人的刀鋒砍人身體的時候,當脈輪卷起的靈力插入敵人的身體時,都毫無差別地倒下、死亡。

  屍體在一具具增多,刀鋒已經卷刃,靈海內的靈氣早已幹涸。

  但沒有一人後退。

  被那一場洪水激發出血勇的戰士,無論身邊的人如何死亡,他們的仇恨都支撐著他們,隻拚命揮刀,直到死亡。

  決不後退!對麵是魔鬼!必須消滅他們!潯陽城是我們的!

  這一場廝殺的慘烈,讓久經沙場的潯川石都難以正視。

  臨淵絕滿身浴血,白光連閃,不一刻便從戰場上殺回後營潯川石身邊“將軍,前方快撐不住了!還不上後備隊?”

  潯川石苦笑“你看看身後,哪裏還有後備隊?戰事一開始,我們所有的兵力就已經全部壓上去了。”

  臨淵絕幾乎連站都站不住,看著山坡下血腥的廝殺,絕頹然倒在地上“隻要再有一萬人,我們一定能贏。他們也是強弩之末了。”

  潯川石猛地抬頭,看向那空曠的原野。輕輕地搖頭“看來的確不是誰能成為易師那樣的統帥啊。臨少俠啊,這一仗我們確實是要敗了。”

  身邊新晉副將急急稟報道“趕緊鳴金撤兵吧。將軍,請您上馬先撤。”

  潯川石苦笑“這種情形怎能撤兵?撤兵就等於亮出後背讓他們屠戮。臨少俠,這一場我們賭輸了,我們這仗輸得徹底。”

  臨淵絕不語,潯川石突然大笑“雖然輸得徹底,但輸得高興。咱們雖然敗了,但也決不讓那紫蓮冥王好受。眾將,我們已沒必要在這做什麽指揮了,我們的兄弟在下麵,拔出你們的刀。‘潯’字營隻有戰死的勇士,沒有逃走的將軍。跟我來!”

  潯川石剛準備泛起靈力,衝天而起。臨淵絕突然躍起,一把拉住了這準備慷慨赴死的老將軍“將軍等等,你看!”

  寒博也知道自己就要敗了。

  雖然身處戰場,看不見整個大局。但他的刀鋒越來越滯澀,他身邊的戰友越來越少,他們的戰線在一步步後退。

  斷刀依然鋒利,但揮刀的手已經麻木,身上的傷痕增加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的靈目就是看清再多的靈線也沒有用,寒博已經沒有力氣躲開襲來的刀槍,現在每次隻能勉強避開要害。

  要敗了。

  要死了。

  再也沒人能救自己。

  自己馬上就會倒下。

  但是他並不後悔,反倒是滿懷的暢快。想他寒博不過隻是這潯陽城裏一個土生土長的孤兒,自然便在這臨淵碼頭上艱辛地討生活。

  在他短暫的一生中,苦難日多,生存艱難。但到底這潯陽城還是給他帶來過許多令他回味的快樂。

  與吟遊四方的老瞎子的相遇,與碼頭漁龍幫老大的調笑,還有隔壁二嬸的笑罵聲……這些原本不過再平常不過的平凡日常,如今都顯得是那麽的甘美。

  雖然他隻是一個孤兒,但這些人都是親人。這裏就是他的家,這潯陽城就是他的墳墓。他生在斯,也理所當然地應該死於斯。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的變故讓他意外的踏上了靈修之門,讓他看到了走向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的機會。但說到底,他還隻是那個在城北臨江碼頭上扛活養活自己的小行子,一個在這裏吃百家飯長大的小孤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