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節 去來無定 孰醉孰醒(上)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10-12 10:36      字數:3262
  在路上,順風又同雨輕說了陳浩之他們已經先行離開陳留,會在洛陽的胭脂鋪子等著她。這是雨輕的安排,礙於他們的身份,分開趕路更好些。

  回到盧家別院後,順風說要去廚房拿些熟食,今早她隻吃了一碗韭葉水引餅,肯定沒吃飽,雨輕含笑望著她走開,然後轉身獨自回自己的廂房。

  剛走進房內,就看到陸玩正拿著那一疊左伯紙,認真端詳著紙上的字跡,臉上無甚表情。

  “士瑤哥哥。”雨輕緩步走過去,挨著他坐下,雙手托著下巴,笑問道“我寫的行書可有進步啊?”

  陸玩放下那疊紙,哂笑道“你覺得呢?”

  “應該進步了一點點。”雨輕垂下眼簾,喃喃道“練了這麽久,沒有絲毫進步豈不是很丟臉?”

  “你剛才去哪裏了?”陸玩皺眉問道。

  雨輕抬眸回道“和順風一起去逛街了。”

  “左大人剛才說,明日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陸玩說著又指了指桌邊的那個套娃,開口問道“雨輕,這是郗遐送給你的嗎?”

  “嗯,這個叫做俄羅斯套娃,很有趣的。”雨輕一臉悅色,一層層打開它,把最裏麵的夜明珠取出來,笑道“士瑤哥哥,你看還有一顆夜明珠呢。”

  沒想到陸玩直接站起身,不屑的說道“他倒是有心,不過夜明珠華而不實,無甚稀奇。”

  雨輕嘟嘴,覺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想太多,隻是打開蜂蜜罐子,舀了兩勺蜂蜜,放在盛著溫水的玉碗裏,來回攪動幾下,開口道“士瑤哥哥,喝杯蜂蜜水吧。”

  陸玩此時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錦盒,放置桌上,說道“這個給你。”

  雨輕好奇的打開錦盒,卻見一顆圓滾滾的珠子,不似珍珠,她不由得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避瘴珠,能夠化解沼澤之中的瘴氣,你可要隨身帶著它。”陸玩凝視著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道“雨輕,你若需要什麽——”

  “雨輕,我在廚房裏都沒找到胡餅呢?”

  這時,順風大步走進來,正好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陸玩轉過身,微微皺眉,薄嗔道“你不過一個小婢,竟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順風的嘴裏還在咀嚼著熟牛肉,被他這般斥責,倒真是有些噎住了,馬上走過去端起那碗蜂蜜水,仰脖咕嚕咕嚕灌下去。

  “真是粗鄙不堪。”

  陸玩語氣加重,警告道“我不管你從前是做什麽的,現在給我記住,一不許直呼雨輕的名字,二注意你的行為舉止,三不經允許,不可隨意進出主人房間。”

  順風一時怔住,雨輕想要為她辯解幾句,無奈陸玩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斂容說道“雨輕,無規矩不成方圓,裴家家規森嚴,你最好讓她早點改掉那些不好的習慣。”

  “士瑤哥哥,她其實不是——”雨輕欲言又止,此刻做任何解釋都是無用的。

  陸玩冷冷看了一眼順風,便拂袖而去。

  “雨輕,我原以為那個郗遐已經夠傲慢無禮了,沒想到現在這個冷麵貴公子更是目中無人。”

  順風好像並未太生氣,隻是坐在桌前,從盤子裏拿起一顆果脯,放進嘴裏,說道“雨輕,你知道嗎?在我很小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走過,那幾年的記憶零零碎碎的,不過總是與很多小乞丐搶東西吃,師父也時常告誡我,就像吃飯不能吧唧嘴巴,可我覺得無所謂”

  “順風,對不起,我替士瑤哥哥給你道歉。”雨輕挨著她坐下來,說道“其實這樣也沒什麽,都是個人習慣而已。”

  “可是我覺得你吃飯時的樣子就很好看。”順風赧然道“我想像你那樣吃飯,不知道能不能改過來了。”

  “從今日起,我監督你,不出半年自會改過來的。”

  雨輕淡淡笑道“到時你可以和甜甜一起練字,無聊時找惜書和憐畫她們說笑,你可是一流的高手,士瑤哥哥不懂武功,所以你這個俠女根本不必與他計較的。”

  順風笑著點點頭,又注視著那顆避瘴珠,心道自己隻聽師父提過這世間有避瘴珠,不過極為罕見,他還真是大方,連這樣的寶貝都能輕易送人,雨輕的這位士瑤哥哥不簡單哪。

  “雨輕,你昨晚說什麽信有沒有送到,那封信是要送給誰的呢?”順風突然問道。

  雨輕微笑不答,想來那封信應該已經送到清河了。

  自上次崔琚被處置身亡後,崔家祖宅裏似乎變得沉寂許多,而崔意也有好幾日沒有回來了,連叔公崔隨都未尋到他,甚覺可惱,唯有崔基日日醉酒,渾不在意。

  館陶縣郊有一處幽靜的宅院,一位中年男子正坐於竹林間,聆聽著白袍少年撫琴,琴聲潔淨,竹葉隨風搖晃,伴著節拍,似乎能夠洗去疲倦的塵埃。

  “道儒,你的琴藝又精進了。”

  說話者正是崔宇,崔意的父親,隻見他神情淡然,調養了數月,身體比先前好了一些。

  崔意含笑起身,親自為父親倒茶,說道“父親,今日特意喚我來此,不會隻是想要聽琴吧。”

  “道儒,”崔宇微笑道“你在處理崔琚的事情上,好像遺漏了一個人。”

  “父親是指崔基吧。”

  崔意撩袍跪坐一旁,淡淡說道“他當年去往洛陽,經父親的舉薦,才做了太傅掾,又依附賈謐,楊駿被誅後,其故吏閻纘曾邀他與潘嶽等共葬楊駿,他卻畏罪而逃,如今在清河醉生夢死,仕途無望,父親難道還對他抱有希望?”

  “崔基身上還有著文士風骨,不會就此墮落,恐怕是另有原因。”崔宇皺眉說道“楊駿之事,他究竟知道多少,還需細細探查。”

  “孩兒明白。”崔意點頭,抿了一口茶,又問道“父親,楊駿手上果真有先帝遺詔嗎?”

  崔宇神色肅然,望著這一片翠竹,沉思片刻,開口說道“道儒,遺詔之事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都未能親見,有人想要借此重新掀起風浪來,賈後最是清楚不過的,也最為懼怕這份遺詔,因為手握遺詔,或可廢後——”

  “可惜誅殺了楊駿,也未能毀掉那份遺詔。”

  崔意淡淡一笑,搖頭說道“幾位王爺開始蠢蠢欲動,暗地裏養私兵,製造甲胄兵器,司馬氏族內部還真是各懷異心,遲早要分裂的。”

  “道儒,你覺得齊王勝算如何?”崔宇拋出這樣的問題出來,似乎是想要了解自己兒子對現今局勢的看法。

  崔意似笑非笑的看著父親,慢慢說道“齊獻王司馬攸昔年被過繼給司馬師,到武帝(司馬炎)晚年,朝廷內外要求司馬攸繼位的呼聲高漲,無奈荀勖、馮紞趁機進讒將其排擠出朝,致使司馬攸氣恨發病,嘔血而死,有時候錯過了一次機會,就再難有第二次機會了”

  “小齊王司馬冏懷有野心,可惜太子司馬遹有張司空等老臣的庇護,旁人想要動搖他的太子之位,怕也是很難的。”

  崔宇含笑點頭,喝了一口茶,說道“你分析得不錯,隻要太子殿下安好,其他王爺就不敢輕舉妄動。”

  “但賈後向來不喜歡這位太子殿下,皇上又軟弱無能,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就像弘農楊氏所遭受到的突然打擊,裴令公也因此憂懼而亡,賈後此番的斬首行動,就是要除掉士族領袖,讓我等群龍無首,她便好混水摸魚,打壓各大士族,鏟除異己,穩固司馬氏族的皇權。”

  “不過此舉也會適得其反,激怒各大士族的後果,可不是她賈南風一人能夠承受得住的,如今幾位有實權的王爺身邊可是幕僚眾多,皆是士族子弟,想要攪動風雲也絕非難事。”

  “父親,”崔意淡笑說道“這些事暫且無需去想,您的身體尚在恢複當中,大夫說要少憂思,多靜養。”

  崔宇咳嗽一聲,微微闔目,沉吟道“道儒,你的叔公(崔隨)現任尚書右仆射,過些日子要帶著崔毖一起返回洛陽,到時你也隨他們回去吧。”

  “堂兄學識淵博,文武全才,到了洛陽自然會受到重用的。”崔意微笑,自嘲道“洛陽城內才俊很多,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是嗎?”崔宇麵帶笑意,看著他,問道“阿龍和彥胄(鍾雅字)應該也會去洛陽的,你豈能甘心落於人後?”

  崔意笑而不答,垂下眼瞼,慢慢喝著茶。

  “你要立刻著人去找尋那個楊霄,我想在臨淄所發生的那一切多半是與他有關聯的。”崔宇輕聲道。

  崔意點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後躬身告退。

  “阿悅,沒想到你終於願意對朋友敞開心扉了,為父很替你高興。”崔宇喃喃自語道。

  對於寫信給崔意的那位朋友,他還有幾分好奇,尤其是崔意當時的慌亂反應,並不願讓他這個父親看到這封書信,口中解釋說是阿龍寄來的書信,崔宇自是不相信的。

  不過看得出來,崔意很是重視這位友人,能夠交到真心朋友,作為父親當然替他高興,但還有一種情況是他不願意看到的,青春年少的懵懂與悸動,絕不能發生在崔意身上,他也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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