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節 亭中重逢 乍露鋒芒(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10-12 10:36      字數:3255
  雨輕對著孔晟笑了笑,便也走進廳去。阮放他們似乎在等人,當看到盧琛他們走來時,阮放便疾步上前,笑問道“季鈺,你猜剛才我看到誰了?”

  郗遐不解。

  “陸士瑤。”阮放又瞥向盧琛,嗬嗬笑道“子諒是否也沒料到他會前來呢?”

  郗遐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複雜,喃喃道“他怎麽會來?平時那麽不愛湊熱鬧的人,如今倒是不請自來。”

  “你沒看到他方才一臉高傲的樣子,不過降臣之後,”阮放略帶不滿的說道“好在道儒(崔意字)今日沒來,不然廳內真是坐不得了,冷冰冰的真是凍煞人也。”

  “思度兄(阮放字),”郗遐笑道“這般晴朗無雲,哪裏會覺得冷呢?是不是道明兄(蔡謨字)沒來,你覺得心冷呢?”

  典興哈哈大笑起來,與郗遐快步走入廳內,謝裒和盧琛則緊隨其後。

  此時孔晟拍了拍阮放的肩膀,低語道“陸兄可不是簡單的人物,今日你可要小心咯。”

  “哼。”阮放輕蔑的說道“聽聞陸士瑤善辯,待會我倒要好好領教一下。”

  廳上,郗遐早就看到雨輕坐在裴憲身邊,而陸玩緊挨著雨輕,很明顯陸玩所坐的正是郗遐的位置。

  “士瑤兄,你怎麽想著來陳留了呢?”郗遐坐到陸玩旁邊,哂笑道“難道這裏也有你們陸氏的產業嗎?”

  陸玩淡淡說道“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

  阮放他們坐在對麵,盧琛望了一眼陸玩,似笑非笑,喝著茶,臉上很平靜。

  謝鯤與裴憲他們笑談了一會,便扭頭對陸玩說道,“你的堂兄陸雲任浚儀縣令(屬陳留郡)期間,可是深受百姓愛戴,可惜辭官而去——”

  “幼輿兄,如今陸大人已升為太子中舍人,可是深受太子殿下的賞識。”

  阮放喝了一口酒,笑道“昔年孫策攻打廬江,將廬江城池層層包圍,陸康(從孫乃陸遜)苦苦堅守了兩年,城池最終陷落,月餘過後,陸康便病逝。陸氏一族卻摒棄仇恨,仍是輔佐東吳孫權,陸遜(其孫為陸機)更是娶孫策長女,後拜為大都督,出將入相,好不風光啊。”

  陸玩放下茶杯,正色道“阮兄此言差矣,當年袁術割據勢力屯重兵在鄰郡九江郡的郡治壽春,袁術因為軍隊缺糧,向我曾祖父索要米三萬斛,曾祖父認為袁術乃叛逆之徒,閉門不與之來往,才遭袁術憎恨,故而派遣孫策前來攻打廬江”

  “孫策仁義,不願與我的曾祖父兵戈相向,可恨袁術竟然派奸佞之徒暗害我的曾祖父,孫策還曾設法援救陸氏一門,其中是非黑白,外人自是難以分辨的。”

  “原來如此。”阮放冷笑一聲,然後看向劉綏,似乎在示意什麽。

  陸玩此時心緒難平,其實陸家經過那一場大戰後,可謂勢力驟減,家中男丁就剩陸遜和陸績,勢力如此單薄還要撐起一個名門望族,實非易事,孫家占盡了便宜,陸家還要甘為人臣,這般屈辱他自是難以釋懷的。

  “陸兄,”劉綏突然起身,笑道“陸伯言(陸遜字)一介白衣書生拜大將,西拒蜀漢,北抗曹魏,一生忍辱負重,力保吳國東南半壁江山,稱得上周郎之後東吳第一功臣,最後卻因孫和、孫霸二宮之爭,卷入孫權父子相爭中,含恨而亡。如今令堂兄頻頻出入趙王府中,又是意欲何為?”

  “住口!”

  雨輕忿然站起身,走至大廳中間,微怒道“江陵侯(陸遜)臨危受命,軍中老將和貴族出身的將領不服約束,他則繩之軍紀,嚴加製止。還曾言‘仆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最後夷陵破蜀”

  “如此社稷之臣,卻遭到孫權的猜忌,孫權生性多疑,當初對周瑜亦是如此,這等主上,寒了臣子之心,東吳基業豈能長久?陸氏一門自入洛陽以來,如履薄冰,不曾僭越半分,卻屢遭北方士族的排擠與奚落,你這樣冷嘲熱諷,豈是君子所為?”

  這番言辭無不令在場之人震驚,眼前的少年字字如針,刺破劉綏驕傲的內心。

  他自是不服,立時反擊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上回在卞家宴席中羞辱了許廣和何虔,小小年紀,目無尊長,口出狂言,還真是疏於管教!”

  “若論教養,自然比不得劉兄了。”

  雨輕步步逼近,目射寒芒,冷笑道“你的叔父劉大人(劉寶字道真)原來是個罰服勞役的罪犯,扶風王司馬駿用五百匹布來替他贖罪,不久又任用他做從事中郎,從此步入仕途,這等事想必你已經忘記了吧?”

  “你——”劉綏臉色大變,被人當場戳中痛處,真是羞憤難耐,可又不知如何辯駁。

  郗遐心中暗暗發笑,沒想到雨輕如此厲害,竟連劉寶出身這樣的短處都揭出來了。

  阮放這時也起身,笑道“真是伶牙俐齒,孰不知刻薄之見君子不為,你發此言論,又豈能算是君子呢?”

  “哦,幸虧你的提醒,我倒險些忘記了。”

  雨輕嗬嗬笑道“陳留阮氏還真是人才濟濟,先有阮步兵(阮籍)蔑視禮法,醉臥酒家女,後有阮仲容(阮鹹字)與豬酣飲,騎驢追婢,再有阮宣子當街執杖掛百錢,若論放蕩不羈,非你們阮家莫屬了。”

  “休得胡言!”阮放大怒,斥道“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敢在陳留地界上欺辱我們阮氏,真是——”

  寒光乍現,雨輕忽然拔出短刀,阮放心驚,哪裏知曉她接下來要做什麽,竟下意識的退後幾步。

  “哈哈哈!”雨輕笑起來,直接走到管裕麵前,把短刀放於桌上,俯身說道“昔日令祖父(管寧)因厭惡華歆為人而割席斷交,如今你卻坐於阮放一旁,阮放為人如何,難道你不知曉嗎?我可是好心才把刀借給你的,你可不要誤解我了。”

  管裕搖頭苦笑,孔晟卻哂笑道“雨弟,今日崔兄可不在場,他們此刻隻怕想要將你生吞活剝了呢?”

  雨輕全然不在意,看都不看阮放一眼,繞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隻覺口幹舌燥,灌了一口茶,然後長呼出一口氣。

  “你剛才的言辭太過了,招惹許廣和何虔二人還嫌不夠嗎?”陸玩沉聲說道“從此刻起,一個字也不要說了。”

  雨輕‘嗯’了一聲,又偏頭望向郗遐,他倒是沒有嗔怪之意,隻是站起身,走至裴憲身前,躬身施禮道“我們此番都是來赴宴的,何故弄得如此劍拔弩張,比平日裏的談玄論道還要激烈。”

  “無妨,不過小孩子逞口舌之快,”裴憲在旁打圓場,笑道“雨輕是我四叔認的孫女,平日裏就愛任性胡為,等回去後自然是要好好教導的。”

  此言一出,無非就是告訴在座之人,雨輕是裴家的人,若是執意與她過不去,便是不給裴家麵子,這也算是在給雨輕撐腰了。

  阮放和劉綏自然聽得明白,隻得壓住怒火,各自落座。盧琛倒是微微一笑,眼前的少女真是膽識過人,無所畏懼,他竟有些欣賞她了。

  而孔晟和管裕倒很是詫異,原來他們所認識的雨弟竟是女兒身,不由得相視一笑,雨輕也正朝著他們調皮的眨著眼睛,完全忽視了阮放他們的存在。

  一直保持緘默的謝裒站起身,躬身笑道“兄長,宴席就擺在花廳,時候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謝鯤點頭,與裴憲、左思他們緩緩走出前廳,管裕拿起那把短刀,走到雨輕身旁,還給她,笑問“這把短刀做工精致,是從哪裏得來的?”

  雨輕看了看郗遐,答道“是郗遐送與我防身用的。”

  “我看這刀像是西域所產,”謝裒也湊過來,笑道“郗兄還真是眼光獨到啊。”

  此時郗遐走過來,對雨輕低語道“你的口才真是越來越好了,怎麽練成的,有訣竅嗎?”

  雨輕白了他一眼,噘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雨輕。”陸玩斂容喚道。

  雨輕馬上抿緊嘴巴,疾步跟過去。

  “何時這麽聽他的話了,他可不是陸先生。”郗遐頓覺不滿,也走了過去。

  宴席上,雨輕就坐在郗遐和陸玩的中間,時不時笑談幾句,不過當陸玩瞪視她時,她就不再說話,還真像學生見到老師那樣。

  “那把刀是你買的嗎?”雨輕悄悄問郗遐。

  郗遐微笑搖頭,附耳說道“是胡元度送我的。”

  “人家才不會送你呢,肯定是你巧取豪奪的。”

  雨輕根本不信,心道胡奮(胡元度從祖父)出身於世代為將之家,曾擊敗了匈奴中部統帥劉猛,這把刀或許是胡家子弟鎮守雍涼一帶時獲得的,那裏常有一些西域商人,買來的也未可知。

  “不管怎麽樣,這把刀現在歸你了。”郗遐喝了一杯酒,淡笑道。

  其實當郗遐在胡家看到這把刀時,就想到了雨輕,如今世道正亂,還是需要有一個便利的防身利器,這把短刀正合適,所以郗遐用百兩黃金買了這把刀,但這把刀不止黃金百兩,算是胡元度割愛相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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