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節 瀝水詩會餘波起 雪中食肆風聲緊(下)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8-14 10:04      字數:3197
  “你又在杜撰了,”王禱微嗔道“挑食方麵你倒是又進一步了,沒有瑤柱粉或者味精,菜肴就難以下咽了嗎?”

  雨輕不理會他,隻是單手支頤看著桓協吃那個卷餅,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你認識譙國龍亢桓彝嗎?”

  “那是我的兄長。”桓協感到有些奇怪,便問“難道你認識家兄嗎?”

  雨輕微笑搖頭,心道自然不認得,隻是桓彝是桓溫之父,到東晉時桓溫獨攬朝政十餘年,是位極為厲害的人物,就是不知他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了。

  王禱輕咳一聲,說道“你還是快些吃吧,一會我們還要繼續趕路的。”

  “哦,知道了。”雨輕低頭喝湯,時不時瞟一眼桓協,然後附耳低語幾句,桓協隻是點頭,並未多言。

  用過飯食,在食肆小坐片刻,雨輕聽著他們二人的閑聊,左不過是一些老莊玄學之類的,太過乏味,便趴在桌邊閉目養神。

  相逢有些短暫,待雨輕和王禱上了牛車,桓協還站立在那裏目送他們離開。

  這時雨輕掀開車簾,擺手笑道“你可不要忘了啊?”

  “我不會忘記的!”桓協微笑著朝她也擺了擺手。

  車內,王禱注視著她,笑問“你又同他說了些什麽?”

  “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雨輕故作神秘,其實她方才隻是向桓協提及了長清木魚石,它是一種珍貴的石材,俗稱‘還魂石’、‘鳳凰蛋’,雨輕希望他能找到木魚石送與自己一塊,小小要求,桓協自然答應了她。

  連日來,北風呼嘯,刺骨的寒風吹動車簾,簾外那像柳絮、像蘆花般的雪花,正在紛紛揚揚地從天而降,一隻纖細的小手偷偷伸出來,雪花像蝴蝶一樣調皮的落入她的掌心,瞬間融化。

  “茂弘小郎君,風刮得越發緊了,不遠處有家村店,不如先歇息一下,等風變小了再趕路吧。”厲生頭上的鬥笠堆著薄薄一層的雪,低著頭說道。

  王禱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雨輕,她身披著白狐氅,腿上還蓋著毯子,暖手爐擱在一旁,正捧著一卷竹簡看,王禱伸手搶過來,笑嗔道“如此三心二意,不如不讀。”說著便把暖手爐塞入她懷中。

  “莊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雨輕佯作歎息,搖頭道“莊子幾近一生隱退,隻做過漆園吏,阿龍哥哥誌在廟堂,又何必再讀《南華經》呢?”

  王禱微怔,深邃的幽眸裏漾起點點漣漪,笑道“看來陸大人眼光獨到,得到了一塊璞玉。”

  雨輕莞爾一笑,“能得到阿龍哥哥的誇讚,深感榮幸。”

  此時的牛車在村店門前停下,厲生跳下車,望見前麵也停著一輛牛車,一名妙齡少女披著蓑衣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老者下車,一老一少慢慢走進店內。

  “當心腳滑。”王禱先行下了牛車,回頭提醒她道。

  雨輕“嗯”了一聲,扶著王禱左臂小心下了牛車,沒想到大半天的功夫雪已經積了很厚的一層,快要沒過腳麵了,她仍舊扶著王禱的左臂,二人緩步朝店門走去,厲生和一隊護衛就跟在他們身後。

  這家村店不大,隻擺了幾張桌子,裏麵的客人多為附近的村民或過路的商賈,言談粗鄙,有幾個村民還時不時瞟一眼那名妙齡少女,目光裏明顯帶著挑逗和戲謔的意味,少女雙頰微紅,緊挨著老者坐在最右邊的那桌,垂首不語。

  “阿岩,這雪勢漸大,他們或許一時半刻到不了。”老者身上穿著一件蒼色棉袍,頭上銀發被貉皮暖帽半遮半掩,若隱若現,臉上皺紋溝壑,微微下陷的眼窩裏,一雙深邃的眼眸,略帶歲月滄桑之感。

  少女一身藏青色葛布衣裙,手腕間還戴著銀鐲子,隨著手臂的擺動,銀鐲上掛著的小鈴鐺不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笑眼彎彎,輕語道“無妨,坐在這裏等著他們便是。”說著叫來小二,點了一些飯食,然後十分安靜的坐在那裏,目光總是時不時望向窗外。

  王禱和雨輕就坐在鄰近那一桌,厲生和護衛們則是選在更靠外麵一些的位置,時刻提防著來往走動的客人。

  “上回的雪山飛狐我講到哪裏了呢?”雨輕單手支頤,俏皮的笑道,仔細想了一下,便道“烏蘭山玉筆峰,劉元鶴他們去找尋寶藏”

  王禱一邊聽著她講故事,一邊用餘光掃向旁邊的那個少女。

  偏巧這少女對雨輕的故事有些興趣,身子略傾斜了一下,想要聽得更清楚些,當雨輕講到‘胡一刀之子,如此了得’之時,便停了一下,開始低首喝熱湯。

  旁邊的少女等的有些心急,便轉頭輕聲問道“然後呢,你怎麽不講了呢?”

  雨輕咯咯笑起來,側身問道“你難道不知道說書之人喜歡賣關子的嗎?”

  少女麵色微沉,手臂順勢放了下來,鈴鐺響動。

  這時小二已經端來了他們的飯菜,小心放到桌上,笑著說“昨日你們就來過小店,還特意把獵到的雉雞和野兔分給店家一些,今日店家交待過了,這頓他來請。”

  “那就多謝了。”少女淡淡一句,目光再次瞥向窗外,麵色突然變得冰冷起來。

  外麵有一隊押解囚犯的官兵正朝這裏趕來,為首的官差披著黑色的鬥篷,步伐放慢,與旁邊的官兵低語幾句,便帶著幾名隨從匆匆走入店內。

  “小二,趕緊去燙壺熱酒來。”一名隨從抓著小二手臂,厲聲道:“動作快點,我們可沒時間等!”

  小二看得出他們是官府的人,連連點頭,轉身走開。

  沒過一會就有幾個官兵帶著一個囚犯走了進來,那人戴著腳鐐,低垂著腦袋,被官兵推搡著走至桌前。

  一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便跪坐一旁,亂發遮擋著麵孔,雙手滿是傷痕,小心的端起一碗水往口裏灌,似乎是渴極了,然後又對官兵說道“雪若停不下來,今夜怕是趕不到驛站了。”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其中一名官兵啃了一口餅子,冷笑道“北海郡守限我等半月行至臨淄,如今已過去十日,雪天趕路也是迫於無奈,莫非聶二爺身子比我們還要金貴?”

  “聶二爺自然是享福享慣了,比不得咱們這些窮官兵,每月俸祿還不夠溫飽的。”另一名官兵埋怨道,斜睨著姓聶的,似乎在等著他做些表示。

  他們口中的聶二爺正是北海郡守身邊的一名文書小吏,聶林,因牽扯到一宗離奇的殺人案中,才被押解到臨淄審理。

  這聶林確實斂了一些錢財,不過這一路都做了打點,所剩無幾,眼下這幾名官兵如牛蠅般旁敲側擊,就想從他身上再榨出一點油水來,他很是無奈,心想皮肉之苦總能挨過去,到了臨淄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邊的少女遞給老者一個眼色,老者會意,緩緩起身,從官差身邊走過,袖子揮動一下,險些打在了官差的眼上。

  “瞎老頭,滾一邊去!”一旁的官兵怒道,伸手就將老者推開,口中不迭罵道“老東西,活得不耐煩了!”

  老者連連躬身賠禮,近前笑道“對不住了,老朽患有眼疾——”話未說完,就被官差抓住手。

  雨輕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趴在王禱耳邊笑道“好奇怪的老者,你說他是故意的嗎?”

  王禱笑而不語,繼續觀察著那邊的動向。

  卻見官差指了指桌上的那碗酒,笑道“喝了它,我便放了你。”

  老者臉上不自主的抽搐一下,笑容消失,端起那碗酒,仰麵飲盡,然後將空碗慢慢放回桌上,說道“官爺疑心太重,村野老夫豈有加害他人之心?”

  那名官差嗬嗬一笑,不再理會他,繼續吃著些熟肉。

  老者轉身的刹那,一抹黠笑掠過臉頰,步子穩健,走至少女身前,此時的少女已經起身,笑意淡淡,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須臾,視線之內的幾名官兵明顯有些中毒的跡象,想要起身又無力起身,軟綿綿的癱倒在地。

  在座的客人甚是驚惶,欲要奪門而出時,那少女拿出一支細筒,將一根銀針塞入筒內,輕輕一吹,銀針飛快刺中那名客人的咽喉,此人正是方才色眯眯的偷看少女之人。

  少女唇畔牽出一絲冷笑,迅速移動腳下的步子,接過車夫拋來的環首刀,猛力一腳將長桌踢向那名官差,不想那官差沒有喝酒,重重一掌把長桌劈成兩截,木屑四濺。

  而少女的身影已經推著刀柄,炮彈般的飛了過去,轉眼間,衝向那持劍而來的官差。

  劈裏啪啦,盤碟砸碎在地,王禱護在雨輕身前,示意厲生暫時不要妄動,畢竟憑著他的直覺,這名少女身上隱隱散發著很重的戾氣。

  不過因客人投來某些別樣的眼光,就將其殺害,如此狠絕,天真的麵孔原來隻是迷惑人心的假象,那老者更是鎮定的站在一處,完全沒有擔憂之色,看來這些官兵真要命喪此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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