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 溪頭少年誰家郎 猶記兒時舊時光(下)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036
  大約未時,一輛牛車停在胭脂鋪子的後麵巷子裏,兩名丫鬟先行下了車,走至鄰近的陳大娘家門口,上前叩門,沒過一會,就見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婦人開了門,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從牛車上下來的少女緩步走來,堆笑道“陳大娘,多日不見,您的氣色越來越好了。”

  “雨輕小娘子,快請進。”陳大娘喜不自禁,拉著雨輕的手走進這間小院子裏。

  早些年雨輕和阿澈常會來此雜貨鋪裏玩,陳大娘膝下無子,對雨輕和阿澈很是喜愛,總是會拿出一些果脯給他們倆吃,這裏似乎充滿著許多美好的童年回憶。

  “前些日子墨瓷姑娘還來過一回,”陳大娘一邊說著,一邊去倒茶,“其實我這老婆子身子還很硬朗,哪裏需要你們這些小輩頻頻來探望。”

  雨輕喝了一口茶,環視四周,室內很是整潔,陳大娘平日裏最愛幹淨,陳設也許粗陋,但總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雨輕抬眸笑問“怎麽不見陳大爺?”

  “我那老頭子去看他剛搬來沒多久的妹子了,她那姓陶的丈夫早亡,母子二人一直在尋陽縣過活,眼下聽說她的兒子在洛陽城謀了個微薄小官,日子還是清苦的很。”陳大娘坐在一旁,微微皺眉,似乎對陶氏母子的遭遇深感同情。

  “那人可是叫陶侃?”雨輕聽到他們母子剛入洛陽,又姓陶,故而聯想到他。

  “怎麽雨輕小娘子也會認識我那外甥?”陳大娘臉色微驚,茶碗放回桌上,看了看雨輕。

  雨輕淡淡笑道“也不過是偶遇,陶侃此人非凡器也,終當有大名,陳大娘勿要替他憂慮。”

  “此話怎講?”陳大娘疑惑,欲要再問,又覺無禮,便笑了笑,“隻要能夠平安度日就好。”

  平安這個詞在如今卻顯得多少有些奢侈,旱、疫、饑災頻發的年間,加之司馬氏族皇權不穩,鬥爭紛亂,百姓欲要一世平安談何容易?

  雨輕不經意間瞥見不遠處木架上麵還放著那隻竹蜻蜓,心底的波瀾再次被掀起,眼眶忽然濕潤起來,那還是當年阿澈親手製作的,一晃數年過去,竹蜻蜓還擺在那裏,那副純真的笑臉卻早已不見了。她走過去,拿起那隻竹蜻蜓,它竟未著半點灰塵,可見陳大娘每日都會擦拭,她不覺澀笑,往事不可追憶,難過又能如何,人總要向前看,路還要走下去,也許心中懷著某種期盼,就不會那麽痛了。

  “雨輕小娘子若還喜歡,就拿回去吧,本來這竹蜻蜓就是你送與我老婆子的。”陳大娘聲音顫顫,過去那些事她也還清楚的記得,不過再提及總是感傷。

  雨輕搖頭,苦笑道:“既然送與大娘了,就沒有拿回去的道理。”

  一室沉寂,雨輕心下漸漸恢複平靜,又敘話一會,便告辭離開了。

  牛車轆轆,穿梭於街道間,惜書看出雨輕的失落,便示意憐畫講些開心的事情來打破這片壓抑的寂靜。

  憐畫想了許久,才開口道“雨輕小娘子,昨日庾家小娘子不是說了,已得母親的應允,會去傅家住一陣子,還要雨輕小娘子改日定去傅家尋她,陪她一塊作畫呢?”

  “嗯。”雨輕點頭,說道“知世就是想要無拘無束,世道哥哥的父親去西征了,如今傅家倒是比庾家管教寬鬆些。”

  “傅家小郎君一向對雨輕小娘子就好,”憐畫笑道“可比陸家小郎君強多了。”

  惜書淡笑“他們隻是性情不同,但都是出身高貴的謙謙君子。”

  “”

  “像你這樣假正經,我最討厭了。”

  “那麽你這個得理不饒人的丫頭,豈不是該割了舌頭去。”

  雨輕聽著兩個丫鬟嘰嘰喳喳的談笑,一時間放空自己,掀開車簾,依舊是人來人往,仿佛與昨日一樣。

  左府門前已停著一輛牛車,旁邊還站立著十幾名隨行小廝,墨瓷正焦急的守在府門口張望著,當看到雨輕她們的牛車緩緩駛過來,她的雙眉這才舒展開來,疾步迎上去,扶著雨輕下車後,便笑道“裴家四老爺來了。”

  “是是爺爺來了?”雨輕驚詫,有些不敢相信,麵前這些隨行小廝竟是裴家的人。

  墨瓷點頭,眼眶竟有些熱淚,一邊牽著雨輕的手,一邊走進府內,不時叮囑道“雨輕小娘子,過些日子就是裴家老太君的八十大壽,四老爺是專門來請你去赴壽宴的。”

  雨輕怔住,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有些不真實,她搖搖頭,心道“怎麽會呢?往年裴家可都未有人來下請帖,她這個私生女能夠存活至今都已是裴家格外開恩,如今卻一反常態,主動邀請,還是由自己的爺爺親自登門,這份榮耀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承受。”

  “雨輕小娘子,你這出去逛了大半天,先回屋去梳洗一番,如今太妃不在,可莫要在四老爺麵前失了禮儀。”墨瓷反複說得都是這麽幾句,看得出來她十分緊張,畢竟是從裴家出來的舊仆,麵對裴家四老爺總是難以輕鬆起來的。

  雨輕點頭,被墨瓷帶回屋內,仔細梳洗打扮,然後換上精致的衣裙,墨瓷便跟著雨輕走進前廳。

  廳內,左思正陪著裴綽飲茶笑談,這時雨輕緩步近前,微微福身,垂首道“雨輕見過爺爺。”然後又對著左思福了福身子,含笑坐在一旁。

  “好孩子,多日沒見,你又長高不少。”裴綽雙目慈愛的看著她,微笑點頭道,“過些日子是老太君的壽辰,到時你隨左大人一同來赴宴,她老人家還是很掛念你的。”

  “是。”雨輕垂下眼簾,低聲回道。

  左思滿臉笑意,對著裴綽說道“自從雨輕拜陸士衡為師後,她已經乖巧懂事許多,在書法詩詞方麵均有很大進益。”

  “如此甚好。”裴綽滿意的點點頭,“能得到陸士衡的指點,自然是這孩子的幸事。”

  雨輕此刻心內翻騰不已,麵前的老人如此記掛著自己,她自是感覺溫暖,不過裴家多年來就像是一睹高牆般堅固的隔斷這份血脈之情,讓她一時難以釋懷。廳內的談話,她恍若聽不到,唯有點頭,母親至今還未歸,她該如何應對裴家的人,直到裴綽顫抖著握住她的雙手,她才真實的感覺到這份濃濃的關愛,她並非獨自一人,至少她還有爺爺的愛護。

  待到傍晚時分,裴綽便起身告辭了,墨瓷佇立在府門口,含淚看著他們爺孫兩人依依告別後,便轉身偷偷抹掉淚珠,她再次憶起先大娘子(裴若瀾),心內一陣揪痛,又怕勾起雨輕的傷悲,將萬般情緒掩蓋在一絲笑容下。

  天已擦黑,雨輕仍伏案練習書法,墨瓷坐在一邊默默的凝視著她,神色肅然,惜書和憐畫此時都不敢大聲說話,怕打擾了墨瓷深思,時不時雙手比劃著,像是啞語似的相互傳遞信息。

  “憐畫,你又走神了,墨汁都濺出來了。”雨輕含笑嗔道,推了推她,她訕訕的趕緊收拾被墨弄髒的宣紙。

  憐畫小聲道“自從裴家老爺走後,墨瓷姐姐就沒說過話,她是不是驚到了。”

  “噓——”惜書捂住她的嘴,附耳道“休要胡說,她那是見到裴家家主,心情難以平複。”

  雨輕提醒甜甜準備練字,然後起身走到墨瓷身邊,也坐了下來,笑問道“墨瓷姐姐,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怎麽倒是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

  墨瓷眼圈微紅,繡線打了結,她慌忙低頭想要解開,卻越解越亂,雨輕拿過來,用剪刀幹脆的剪斷線,笑道“既然解不開,就不要白費力氣去解。”

  “雨輕小娘子,可可是”墨瓷一時語塞,搖搖頭,低聲道“雨輕小娘子終究是裴家的人,總要回去的,這也是太妃的意願。”

  “回去也好,回不去也罷,有爺爺的關心就足夠了。”雨輕不以為然的笑道“墨瓷姐姐怎麽比我還著急呢?”

  “四老爺今日能登門邀請,就說明他已經開始謀劃著接回雨輕小娘子了,”墨瓷幾近哽咽,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太妃若知曉此事,定會歡喜。”

  雨輕喝了一口水,眨著眸子,笑道“墨瓷姐姐,你最是知道裴家情況的,老太君喜歡什麽啊?或者對什麽感興趣?”

  “這可不好說,不過太夫人她也是很喜歡書法的。”墨瓷用帕子擦拭了臉頰,頓了頓,說道“她也很喜歡各色甜品。”

  “哦。”雨輕點頭,心道其實很多老人家上了年紀後,會變得越來越喜歡甜食,這大概就是老小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