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 馳騁畋獵暗爭鬥 斷線紙鳶落誰手(三)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173
  一隻梅花鹿越跑越快,極目望去,好像被秋風卷走的一片栗紅色落葉。行於山塢之間,少年縱馬持弓,凝眸注視著此鹿,但見它那褐色的光閃閃的眼睛裏帶著驚懼,急匆匆繞過幾株老樹,打亂他的視線,箭矢一次次轉移角度,靈動的鹿似乎覺察出獵人的遲疑,再次一躍,箭矢同時飛出,卻射在樹幹上,而那隻鹿迅速消失在林間。

  “真是狡猾。”少年雙拳緊握,似有不甘,揚鞭催馬向西疾馳而去。

  穿梭在林間的人影參差,塵土飛揚,雄渾的馬蹄聲在大地奏出鼓點,蒼勁的嘶鳴劃過長空,叫喊在擁擠的空間碰撞著。

  烏黑戎裝少年皺起眉頭,緩緩抬起手中的弓,靜悄悄的從背後抽出一支鐵頭箭,目光盯住著遠處的幾束灌木叢。他身旁的健碩少年默不作聲,轉頭看了看他嚴肅的麵容,又順著他的目光向灌木叢望去,梅花鹿的身形忽隱忽現。

  少年將鐵頭箭搭上弓箭,緩緩拉開,弦已拉滿,對準了那灌木叢,蓄勢待發。將聲音壓得更加低沉,說道“太真,這隻鹿逃不掉的!”

  “簌簌”那灌木叢突然有了動靜,灌木葉子晃動中,走出來一隻栗紅色的雄鹿,那細長的脖子,挺立著,目光裏透著不屈,少年此時依然沒有將箭射出,而是默默注視著此鹿又向前走了幾步。

  “嗖!”鐵頭箭倏然離弦而出,以極快的速度射向那鹿,似乎一箭就要將其貫穿。卻哪知那鹿耳朵上的絨毛一動,當即反應過來,扭身撒開蹄子就往回跑,一箭射空,貼著鹿的後腿插在後麵的石頭上,仔細一看,那石頭被射入之處已開裂,溫嶠(字太真)暗自歎服郗兄臂力如此驚人,這一箭好似要把那石頭射開。

  就在那鹿一躍即要消失在那灌木叢中之時,郗遐卻早有預判,心不慌手不亂的又搭上一支箭,一手將弦拉滿,一手牽動弓與箭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第二支箭也脫手而出。

  第二支箭飛速射出時,另一支羽箭卻突兀的闖進他的視線裏,那鹿躍在半空中,根本無法同時躲避開這奪命的連環箭,果不其然,一箭硬生生的射穿了它的脖頸,箭穿頸而過,卻沒有半點減弱的趨勢,卷著疾風深深插進不遠處那粗壯的大樹裏,方才停住。另一支箭卻射中了它的腹部,轉眼看向那梅花鹿,已是癱倒在地,鮮血自脖頸處汨汨流淌出來。

  郗遐這時側目瞥向從東邊而來的那人,冷冷笑道“陸兄,真是趕得巧啊。”

  陸玩眼角的餘光掃向溫嶠,嗤笑道“溫太真,我方才碰到溫宏溫瑋兩兄弟了,他們正追著一隻兔子到處奔馳,你也不去幫幫你的那兩位堂兄?”

  溫嶠麵露難色,欲要張口又怕失言,隻得沉默不答。

  正當氣氛尷尬之際,傅暢已然策馬疾馳而來,遠遠的望見這裏的三人,他便勒住韁繩,馬蹄聲變的緩慢,漸漸靠近他們。

  “二人射一鹿,真是有趣!”傅暢淡淡笑道,目光投向郗遐,笑問“我還以為有野彘呢,原來卻是一頭鹿啊。”

  “世道兄的騎射真是精湛。”溫嶠在馬上拱手笑道“竟然能獵到一狐。”

  “這隻鹿就讓給郗兄了。”陸玩淡淡說了一句,便揚鞭而去。

  郗遐眸光閃過一絲寒涼,示意幾個小廝過去抬鹿,輕描淡寫的說著“陸士瑤還真不簡單,有雅量,不過我可不承他的情。”

  南邊的林間,脖係金鈴的獵犬,威武健碩,正在追撲狡兔,旁邊一名碧色戎服的少年正策馬,對前麵的麋鹿窮追不舍,後方忽然傳來一聲高喊“阿虎,快來!”

  少年慌忙調轉馬頭,朝那邊疾馳而去,不一會就見已然有三四名少年圍在一處,他緩緩驅馬上前,隻見一頭野彘鬃毛直立,巨齒獠牙,長長的下巴,嘴裏吐著白沫子,凶猛無比,身上還插著一支羽箭,不過根本沒有擊中它的要害。

  衛玠立在馬上,劍眉微皺,欲要再射上一箭,不料那野彘發了怒,急衝衝的奔過來,衛玠座下駿馬受了驚不受控製的狂奔起來,顛簸間,他隻能雙手拿住馬韁,雙腿夾緊馬腹,不遠處那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從馬背上高高躍起,張弓連射兩箭,每支羽箭穿透力都很強,頭部腹部均被射穿,那野彘哀嚎一陣,便轟然倒地。

  “好箭法!”周彝不由得歎服,對旁邊的張琿搖頭說道“剛才你那一箭力度不夠啊。”

  “胡元度,”衛玠笑道“幾年不見,我都險些認不出你了。”

  胡瓚(字元度)的堂姑乃晉武帝的胡貴嬪,在賈後的威逼下已於五年前自縊身亡,自此胡瓚便回到安定郡的祖宅,今年才重回到洛陽,本來胡瓚不願參加賈謐這些人的畋獵,無奈抵不住郗遐的相邀,便隨他一起來到這狩獵場,方才見勢不妙,才射箭解圍,不是為了顯露箭術高超,他性子淡泊,自然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但也不想被人過分關注。

  “阿虎兄,好久不見。”胡瓚隨意的看了看周邊的人,也寒暄幾句,然後就驅馬離開了。

  “他這人好怪啊。”周彝不解,見他也沒有命小廝將獵物帶走,“阿虎算是撿到便宜了。”

  賀曇也靠過來,臉色微變,“彥哲兄,你沒看出來嗎,胡元度隻是過來幫忙的,根本無心射獵。”

  張琿隨之點頭,眼眸微眯,笑容淺淡,驅馬走向別處,不忘揮手笑道“我去找找士瑤兄,看他手裏有多少獵物了。”

  西邊的林子間,一隻黑麂吸引了兩名戎裝少年的注意,他們前後夾擊,獵犬也立於右麵的岔口處,不時狂吠著,將那隻黑麂堵在路中間。

  “公安兄,你若一箭射不中,那麽它就歸我了。”說話的人正是祖渙,此時他的獵物除了方才的兩隻雉雞,還多了一隻麅子。

  張輿很是不屑的望了他一眼,凝神片刻,張弓瞄準那黑麂的頭部,一支羽箭如同毒蛇撲擊般突兀,毒辣地疾射出去。那黑麂輕輕躍起前腿,身子扭動一下,擦過羽箭,轉身朝林間奔去。

  “哈哈,它是我的了!”祖渙策馬疾馳繼續追過去,獵犬隨後,他又回頭笑道“公安兄,謝了。”

  “未必就是你的。”張輿哪裏肯甘心,揮鞭策馬也趕上去。

  黑麂的臉比較尖,身形修長,背麵黑色,額部有簇狀棕色長毛,有時能把兩隻短角遮得看不出來,“蓬頭麂”之名就是從此而來的。它天性膽小,同時嗅覺了得,如果感覺到危險,就會拚命地逃竄,所以狩獵此麂難度係數很大,若不能一擊得中,勢必要追逐很久,難以停歇。

  再次尋到蹤跡時,祖渙勒住韁繩,靜靜的望著那隻黑麂,馬蹄也不再動,此刻十分靜謐,他不慌不忙地又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羽箭,瞄準獵物最脆弱的頸部,“嗖——”急速劃破氣流的聲音,可惜不是他的羽箭,而是另一邊的羽箭以更快的速度射出去了,搶了先機,他也就放下了弓箭。

  黑麂的頭部中了一箭,嗚咽一聲,癱倒在地。

  “公安兄還真是鍥而不舍呢。”祖渙略顯失望的看著張輿身邊的幾名小廝將那黑麂抬走。

  張輿不以為然的說道“道幼兄,你射到的獵物已經很多了,人太貪心可不好。”說著揚鞭而去。

  祖渙哼了一聲,斜睨北邊,那裏正是賈謐和陸機他們金穀友人射獵所在,他的父親有公務在身,不便前來,否則其他人也未必贏得過他的父親。祖渙整理了一下戎裝,拿起竹筒喝了些水,然後擦拭了額上的汗珠,繼續前行,前方不遠處隱約有個烏黑戎裝身影,他揚鞭追上去,卻是郗遐。

  “郗兄今日收獲頗豐啊。”祖渙瞥了一眼那些小廝手上拿著的幾隻野兔,還有抬著的鹿,不禁笑道“聽說世道兄好像也獵到一隻鹿呢?”

  “嗯,他精於騎射,有勇有謀,即便是老虎豹子,恐怕也是能征服的。”郗遐淡淡說著,偏頭朝他笑了笑,“剛才我看到張輿了,很是得意的帶著那隻黑麂往北邊去了。”

  祖渙沒有回答,臉色微沉,手中韁繩纏繞一圈又一圈,然後又鬆開,似乎在壓製某種情緒。

  “張輿一向如此,你應該習慣了。”郗遐目光掃過那竹筒,笑道“那裏裝的是酒嗎?”

  祖渙搖頭,沒好氣的說“待會炙肉時自有酒喝,我這竹筒裏隻盛泉水。”

  “哦,泡茶倒是不錯的。”郗遐沉思一會,笑道“雨輕可有送茶與你啊?”

  “送茶?”祖渙疑道,“什麽茶?”

  “若賽馬贏了我,就告訴你!”郗遐揚鞭快馬奔去,祖渙平複了心情,策馬追上,高聲喊道“比就比,我可不怕你,輸的人可要有懲罰的!”

  二人縱馬疾馳,秋風吹過,戎裝之下英姿颯爽,笑聲不絕於耳,狩獵場上的廝殺恍若與他們無關,此刻享受馳騁原野的感覺,更是興之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