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節 馳騁畋獵暗爭鬥 斷線紙鳶落誰手(一)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254
  涼亭處,棋局已定,黑子勝出,黛色衣袍少年認輸,擺手笑道“郗兄可莫要怪我,你留下的殘局真是不好收拾哪。”

  郗遐坐在一旁,品著杯中茶,微笑道“這是炒茶,把握好用量,泡茶燒水,要大火急沸,不要文火慢煮。以剛煮沸起泡為宜,用這樣的水泡茶,茶湯香味皆佳。當然這泡茶的水也很重要,山泉水,江湖之水,不過以雪水秋雨這等無根之水最佳,而今泡的茶所用之水便是來自前些天收集的秋雨。所謂一壺之茶,隻堪再巡。初巡鮮美,再則甘醇,三巡意欲盡矣。”

  “郗兄對茶能有這番獨特見解,可是遇到什麽世外高人了?”碧色長袍少年凝眸笑道。

  黛色長袍少年卻搖頭哂笑道“宣傳大使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罷了,這炒茶之人我雖未曾得見,不過那場足球賽的發起者定是他無疑了。”

  郗遐哈哈笑道“元度兄真是一語中的,不過炒茶之人的心思你未必猜得透。”

  此黛色長袍少年正是秦州刺史胡烈之曾孫,胡瓚,字元度,另一名少年卻是太原溫氏,司徒溫羨之侄溫嶠,溫宏溫瑋之從弟,那日足球賽他並未到場,被陸玩嘲諷待在家中苦讀老莊,其實不然,隻因那日他的堂兄溫裕帶著自己的嬌妻武安公主前來拜見叔伯們,他也就一時難以走開。

  “賈大人過幾日便要去城郊畋獵了,到時石大人(石崇)必定跟隨左右,元度兄可要與我們同去?”溫嶠開口問道。

  胡瓚遲疑一下,笑道“也好。”

  “元度兄最善騎射,你若不去,我們豈不是更射不到獵物了?”溫嶠笑道“連阿虎都會去的,我倒真想看看他苦練武藝數月有多少進步了。”

  “到時連江南士族子弟都會悉數到場,也不知他們的騎射能力如何?”郗遐鳳眸睨視著一池靜水,心道“人道陸士瑤精於騎射,我竟有些不信,即便他有儒將之風,也難以在北方狩獵場上馳騁自如。”

  “王禱從兄王敦自擔任太子舍人以來,數次為太子出麵指責賈大人的諸多行徑,這次的畋獵王敦自然不會參加,隻怕王禱也未必會露麵——”溫嶠欲言又止,其中微妙關係很難講明。

  這時郗遐臉上的笑容變得複雜起來,“當年王仲處(王敦字)娶得襄城公主後,鬧出的笑話還真是不少呢,連公主的婢女們,私下裏都要嘲諷這位駙馬,如今倒是變得有些正氣凜然,不過以後可難說。”話畢起身,偏頭對胡元度道“元度兄,你方才輸了一局,待會去酒樓定要罰你先飲三杯。”

  “這”胡元度不善飲酒,今日若被他拉著猛灌,隻怕明日也不得清醒了。

  溫嶠無奈的看著胡元度,笑道“他方才故意留下那盤殘局,就是要引君入甕啊,元度兄今日是在劫難逃了。”

  涼亭間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相較這裏的熱鬧,左思府上則安靜許多,雨輕此時仍坐在屋內製作紙鳶,剛剛又剪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孔雀來,身邊的幾個小丫鬟不時發出驚歎聲,甜甜拿起做好的那隻藍孔雀紙鳶,再看看桌上的那隻紅孔雀,疑道“怎麽這隻紙鳶的尾巴長一些?”

  “雄孔雀會開屏,自然尾巴長一些。”雨輕莞爾一笑,惜書遞上一杯茶,笑道“庾家小娘子定會選擇那隻紅孔雀,她向來不喜歡冷色調的。”

  雨輕抿了一口茶,含笑不語。從打磨竹篾,平衡骨架支撐點,忙到現在她的雙肩都有些酸痛了,望見憐畫已經進屋來,便問道“桂花糕都送去了?”

  “嗯,庾家、荀家、王家還有郗家,偏巧羊家小娘子也在郗家,便一並送了,正好省了一趟。”憐畫上前稟道,自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然後跪坐在雨輕身旁,和甜甜一起把玩著那隻藍孔雀紙鳶。

  “今日你辛苦了,其實我做了一份微甜的桂花糕特意留給你的。”雨輕含笑道“但是隻可吃一塊,不可多吃,不然又該牙疼了。”

  憐畫聽後點頭如搗蒜,笑嘻嘻的從桌上碟子裏拿了一塊,小口小口的吃起來,半含羞半知足的瞅了一眼屏風旁的那兩人,香草和梧桐正趴在一處下五子棋,時而為了一個棋子爭吵兩句,當墨瓷走過來時,她們就低頭麵麵相覷,不再多言。

  墨瓷是跟著雨輕的生母從裴家出來的,裴府裏規矩很是嚴格,她耳濡目染,自然在行事方麵也是頗有手段的,惜書和憐畫就是她早年買來專門給雨輕作貼身小婢的,當時惜書也才四歲,她的父母因為家裏窮,養活不了這麽多孩子,特別還是女孩,便把她賤賣了,不過當時許多窮人家的女兒都是這樣被賣給有錢人家作粗使丫頭的,惜書心裏也很清楚,無奈他們終究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兄弟,後來也漸漸會把自己的月錢寄回老家補貼他們。

  而憐畫則是墨瓷與人搶來的,當年憐畫不過五歲,也不知被哪個牙婆拐來的,春風樓的老鴇看中非要買回去,憐畫當街拉住墨瓷的手,淒楚的央求她搭救自己,墨瓷一時心軟,便從老鴇手裏將她搶了過來,扔下了幾兩金子,那老鴇還想要爭辯幾句,墨瓷哪裏會理睬這等人,立時就命管事的人將老鴇轟走了。

  至於香草和梧桐她們二婢卻是左芬帶來給雨輕作玩伴的,平日裏言辭有些跳脫時,墨瓷都會當麵斥責的。

  其他還有一些小丫鬟都是裴姑陸陸續續采買來的,或打掃庭院,或漿洗衣服,或是做刺繡活計,總之是些低等丫鬟,不出入廳房的,來左府時那些丫鬟也並未帶來,仍舊留在胭脂鋪子後麵的院子裏,畢竟房屋不能長時間空置的,墨瓷時常會回去打理一番,照舊給她們發放月錢。

  惜書朝窗外望了望,院中的小白還在撕咬著那根羊肋骨,不由得又是一笑,“傅家小郎君真是有心了,今個兒特意派人給小白送來一些新鮮的牛肉和羊肉,不過小白的胃口還真是好呢。”

  “我剛剛在荀家的時候,還遇到了傅家小郎君,”憐畫又喝了一杯茶,想了想,笑道“他們過幾日好像要去城外畋獵,到時說不定還會獵到獐子狐狸什麽的野味呢。”

  雨輕長舒一口氣,終於把另一隻紙鳶做好了,然後遞給惜書,說道“先找地方掛起來吧。”

  “畋獵?”香草這時湊過來,她曾聽左太妃說起過畋獵之事,如今正值秋天,動物經過一年的生長膘肥肉多,恰是畋獵的好時機,“我還真想看看他們是如何畋獵的,可惜我不是男兒身。”

  “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憐畫搖頭吟誦道,“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了。”

  雨輕微微一笑,“憐畫真是努力,都會背詩了。”

  “難道隻有惜書記性好,我也不差的。”憐畫抿唇一笑,然後抬眸問道“雨輕小娘子,昨日聊齋的故事講到哪裏了,愛笑的嬰寧是不是要離開了,然後呢”

  幾個小婢又開始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聊齋誌異原是雨輕講給甜甜解悶的,不想憐畫她們更感興趣一些,雨輕便賣關子道“據聞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則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種,則合歡、忘憂,並無顏色矣”

  嬰寧不愛笑了,正是因為這世俗的紛紜——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不得不以賣笑為生,石崇府上的眾多舞姬歌女,奴婢成百,哪個不是罩著‘笑’的麵紗,隻是那層薄紗後的真實麵目誰又能看得清。

  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清麗女子正斜倚著闌幹,遠望著那百丈高的崇綺樓,蔚藍裙裾隨風舞動,手中把玩著一隻簫,一疊樂譜卻被一塊鎮紙壓住,風兒試圖吹動它,可惜無力,少女又把簫擱在樂譜上,攏起幾縷鬢邊的碎發,冷冷一笑,“靛兒,你方才可聽清了,她們當真是這麽說的?”

  “嗯,不會有錯。”靛兒侍立在側,點了點頭,目光篤定,“姑娘,那個新來的緗兒自從拜了綠珠姑娘為師,就變得更加放肆了,那句話分明就是衝著姑娘來的,說是今夜已經定下來了,由她與紫珠姑娘一起彈奏,她才學吹笛不久,就這般目中無人,真是——”

  “無妨。”藍珠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淺笑道“她吹奏的好與壞,都和我無關。”

  “藍珠,這話聽起來可有些酸溜溜的呢。”聲音傳來,藍珠轉麵看去,隻見那女子手持一把團扇將半張臉遮蓋住,十分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說話的人正是青珠,她笑吟吟的走了過來,伸手戳了一下靛兒的額頭,笑嗔道“你這丫頭,搬弄是非的本領倒是長了不少,緗兒才沒有你說的這麽不堪呐。”

  靛兒羞臊了臉,垂下來,口中喃喃道“我都是為姑娘好才說的——”

  “好了,靛兒,你先下去吧。”藍珠懶懶的倚在闌幹處,眸底帶著絲絲愁緒,任秋風吹拂如玉般光潔的麵頰。

  青珠靠過來,笑問“你的右腳已經好了,怎麽不去崇綺樓和姐妹們一處玩笑呢?”

  “姐妹?這樣的姐妹我倒希望從未認識!”藍珠目光寒涼,雙手絞著絲帕,道“難道你也認為我的右腳受傷隻是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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