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朱門緊閉論出身 蓬戶陶公黯然傷(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089
  牛車停下,雨輕從車上跳下來,大眼瞧著蹲在地上不起來的小夥兒,靠近他,嘻嘻笑道“來讓我瞧瞧你傷到哪裏了?”說著右手順勢點起火折子,朝他腦後的頭發燒了一下。

  那賣魚的忽然聞到一股焦臭味,腦後火燒火燎的,他伸手去摸,燙的他當即跳起身來,將手貼近積水的地麵冷卻一下,扭頭就要發怒,不想牛車旁的幾名小廝已經走上來,目光凶狠的瞪著他,這賣魚的倒變臉的快,麻利的把幾尾黑魚撿回盆裏去,雙手又在屁股上抹了兩把,端起一盆魚徑自走開。

  “多謝姑娘為在下解圍。”那男子躬身施禮道,這身衣袍上早已被濺了許多髒水,本來黎色就是暗色調,現在他多少顯得有些窘迫,“在下姓陶,名侃,字士衡,初入洛陽不成想——”

  他的話突然頓住,目光投向不遠處角落上的一包藥,大概是剛才撞上那人時拎在手裏的一包藥也被同時摔飛,藥材散落一地,他甚覺可惜,彎腰想要拾起又覺無用,怔了一會,才稍顯落寞的開口道“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雨輕當即從衣袖中取出一個錦袋,把裏麵的幾塊金子都塞到他手上,微笑道:“不要拒絕別人的善意。”

  “可可是姑娘”陶侃欲言又止,望著她重回到牛車上,他再次深深施了一禮。

  車輪轆轆,雨輕掀起簾子回頭望了望,那人還呆立在那裏,單薄的粗葛衣袍被秋風肆虐的吹動起來,這個洛陽城有時就是那麽冷漠,讓人不知所措。

  此時左思府上幾個姐妹淘正說說笑笑,小白還在院中踱著步子,任庾萱怎麽喚它,它都不回頭看一眼。庾萱噘嘴,笑嗔道“都是雨輕慣壞了小白,我還好心給它帶來一些新鮮的牛裏脊呢。”

  “可小白根本不領你的情。”羊嶸快言快語,掙開了庾萱的手,搶過那剩下的一塊酥餅,美滋滋的吃起來。

  庾萱好久沒來,這一過來就帶上了荀宓和羊嶸兩個小姐妹。

  “郗玥今日隨母親出城散心,所以不能來了。”左芳輕抿一口茶,拿手帕擦拭唇角,又看了看荀宓,她正拿著雨輕平日裏的塗鴉之作,便湊過去笑道“荀姐姐,雨輕說這是蘑菇菌種培養步驟,叫什麽多孢分離法的。”

  “哦,蘑菇也能自己種植嗎?”羊嶸驚問道,立馬放下半塊酥餅,擦了擦手,也拿過那張圖看了一下,不過裏麵盡是一些交叉的線啊,歪歪斜斜的小字,還有一些四不像的蘑菇頭,不知畫的是什麽。

  荀宓輕聲道“自製菌種,聞所未聞。”

  “世道表哥和郗哥哥今日都去金穀園了,”庾萱托著腮幫子,也不再看那個所謂的步驟圖,喃喃道“他們說要去聽綠珠吹笛,真不知道她吹奏的如何好?”

  “知世,你那首《在水一方》也不錯啊。”羊嶸繼續拿起那半塊酥餅,啃了一小口,嗤笑道“曲子不錯,詞也好,就是唱出的聲音實在不敢恭維,還好我睜開眼聽你唱,不然我會以為我進了鴨圈。”

  庾萱小臉漲紅,輕聲埋怨道“我已經很努力在練習了,雨輕說過,聲線不好也不影響唱歌的,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精神可嘉。”羊嶸拍拍她的肩膀,向左芳笑道“不過雨輕怎麽還不回來?”

  金穀園內,赴宴之人甚多,或登高臨下,或列坐水濱,琴瑟悅耳動聽,舞姬們爭奇鬥豔,賓客們有時把盞言歡,有時斂容沉默,某人臉上那抹促狹的笑意已經收起來,冷峻的五官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平靜,推開酒盞,借故走出這間喧嘩的大廳。

  幾個人正徘徊在清泉水邊,這時有人往倒映著他們人影的水麵上扔小石子,水麵上還出現了一圈圈的波紋,緊接著一陣大笑,“你們幾個躲到這裏來了,就留下荀哥哥一人在廳上枯坐。”

  “思悛兄,我們隻是不想打攪道玄兄和那張公安談話而已,你又是因為什麽才溜出來的呢?”郗遐做了個朝他扔石子的假動作,江惇卻反應性的躲閃一下,防範他的偷襲。

  傅暢堆笑著走了上來,開口問“公安(張輿字)與道玄兄還在聊洛陽令之事嗎?”

  “嗯,不過公安兄似乎話裏有話。”江惇神色一肅,開口道“張司空和樂令心中各有人選,一時難有定論。”

  郗遐的眼神裏帶著一絲戲謔,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說道“揚州人士戴若思近日拜見了趙王,聽叔父說趙王準備起用他,你說這些江南人會不會也盯上了這個位置?”

  “琅琊孫俊忠,才是趙王首推之人,那個戴若思能夠出入趙王府,不過就是趙王看在著作郎陸大人的薄麵上略施小恩惠,同時也能轉移別人的注意力,江南士人倒是想擔任這等要職,不過機會太過渺茫。”傅暢慢慢說道。

  “世道兄真是看得通透,不過怎麽就看不出張輿葫蘆裏賣的藥呢?”郗遐淡淡一笑,凝視著他。

  傅暢微怔,沉吟半晌,開口道“你是說他在故意給我們傳遞一些錯誤的信息,給有心人聽去,自然暗地裏的動作不會少,當局麵失控時,張司空就能獲取最後的利益。”

  “說得沒錯。”郗遐拉住江惇的胳臂,壞笑道“剛剛你就坐在張輿身邊,他還和誰聊天來著?”

  “呃這個容我想想。”江惇苦笑著思忖一陣,忽地想起一人,“石超。”

  石超乃是石崇之侄,也在席間。

  “是他?這倒更有意思了。”郗遐心想,石崇與趙王司馬倫早有嫌隙,近來他又常與潘嶽等人向齊王司馬冏頻頻示好,如今下這盤棋的人不急,湊過來看棋的人眼見就要按耐不住了。

  江惇似乎也悟出來一些關鍵點,當看到一襲淺黃衣裙的女子走來時,他們三人便又轉換了一個話題。

  “那位紅珠姑娘剛才為王瑤謹斟酒時,想是失了神,酒盞裏的酒溢出來,她竟不知,臉紅暈一片,跪地不迭的告罪,王瑤謹麵有慍色,幸而一旁的青珠姑娘過來打圓場,這事也才過去了。”

  郗遐不禁笑了起來,“思悛兄真是觀察入微,這梓澤之內曾有七珠,今日僅有紅珠和青珠二人登場,多少有些冷清,至於其他舞姬皆是俗物,怕是難入世道兄的眼啊!”

  傅暢笑而不答,待那名女子走到他們身前,略福了一福,笑道“綠珠姐姐來了,各位小郎君何不回廳上聽曲?”

  “莫非你就是綠珠口中所說的那個徒弟?”江惇抬眸打量了一下她,若有若無的笑容始終蕩漾在她的臉上,嬌柔的身姿像是一朵風中芙蕖,有些不俗的氣質。

  女子含羞道“奴婢叫緗兒,蒙綠珠姐姐垂憐,悉心教授奴婢吹笛已有數月。”

  “改日可吹上一曲,能做綠珠的徒弟,想必也非一般俗流。”郗遐開口道,然後抬頭看了看那射下來的陽光,笑問“為什麽晴天裏的雲彩是白色的?”

  “這是什麽問題?”江惇好奇的也仰視了一下天空。

  郗遐想了一陣,猶豫道“她說我們看到物體的顏色都是由於它反射的光的顏色不同造成的,就像那個萬花筒。”

  “這會兒想起她來,是不是說明你又該努力宣傳一下那個足球比賽了?”傅暢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哂笑道“宣傳大使?好大的官銜啊!”

  郗遐不由得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一臉苦惱。

  他們走在前麵,緗兒跟在後麵,垂首沉思著,他們說的話她自然聽不明白,不過那個萬花筒又是什麽稀罕物,還有什麽足球比賽,這些士族子弟的愛好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另一個院落裏,幾個小姐妹還在爭相談論著王毓的那件事,惜書和憐畫陸續提著食盒走過來,一碟碟精美的菜肴端上桌,分外惹眼的便是那盤魚乍。

  “這是陸先生送與我的,大家一起嚐嚐鮮吧。”雨輕挨著庾萱坐下來,笑道“不知幾位姐姐要來,招待不周,請多多包涵。”

  “魚乍。”荀宓用筷子夾起一塊,嚐了一口,點頭道“味道甚好。”

  羊嶸也嚐了一口,眯起眼睛,搖頭道“可惜了,如此美味,毓姐姐和玥妹妹是吃不到了。”

  “方才聽你們提起毓姐姐正苦惱著,多日未出門了,究竟為了何事?”雨輕喝了一口豆粥,抬眸細問。

  庾萱啃了一口胡餅,白芝麻還黏在唇角,她來不及擦拭就扭頭告訴雨輕,“縣侯夫人(王毓之母)前幾日去張司空府上拜訪,對張老夫人的孫兒甚是喜愛,欲有聯姻之意,不想張老夫人以此事需要回稟老爺為由,婉拒了她的好意,想必當時縣侯夫人的臉色很不好看,毓姐姐為此事煩惱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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