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節 朱門緊閉論出身 蓬戶陶公黯然傷(上)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152
  第二天清晨,雨輕便早早地起了床,簡單用罷早飯,帶上一些自己臨摹的字帖,與舅舅說了去陸先生府裏學習書法,中午定會回來,左思點頭答應,又給她一本新作的琴譜代為轉交給陸機,然後雨輕欣然離去。

  無論如何,昨夜陸玩右臂受了傷,雖然他已經說過無事,但雨輕終究還是有些擔心的。

  今日陸機並未出府,見雨輕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便要先檢查這幾日她的書法課業,雨輕愣了愣,然後恭敬的雙手送上臨摹的字帖,小手扭絞著絲帕,不時用餘光掃向四周,沒有看到陸玩的身影,她心中多少有些悵然。

  “雨輕,莫要分心。”陸機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加重了語氣,雨輕訕訕一笑,侍立在側,不敢再出神。

  他手裏捏著這《子虛賦》麻箋帖,展卷細看,這是楷體書法,恬潤婉暢,比先前筆力增強不少,他眼角餘光瞥向雨輕手腕處那明晃晃的金手鐲,微微一笑,“確實有些長進了。”

  “雨輕在書法上能有明顯進步,還要多謝先生的教誨。”雨輕眸子清亮,輕抿粉唇,笑問道“先生,我看園子裏的蘆菔和蔓菁長勢很好,估計過些日子就可以采摘用來做羹了。”

  陸機搖頭,喝了一口花茶,“這些哪裏比得過蓴菜羹的味美,洛陽每至秋季雨水也不多,全靠自家灌溉,那日季鷹兄過來,憶起家鄉的菰菜、鱸魚膾,甚是懷念。”

  “先生,江南人善製魚乍,多選用鯉魚,越大越瘦為好,春秋兩季最適合作此魚,可與五味脯一樣味美嗎?”雨輕不禁問道。

  陸機微怔,片刻後略笑道“你倒是研究起飲食來了,莫不是士瑤告訴你的,我這裏正有些魚乍,你若喜歡,待會兒回去時讓小廝抱一壇子放在你車裏就是了。”

  雨輕淡淡一笑,不由分辯道“先生,雨輕豈能白拿您家鄉送來的魚乍,今日過來帶了一些自製的酥餅,先生可要好好品嚐呢。”其實這酥餅原是特意帶給陸玩的,如今直接送與陸機,也算是一樣的。

  這時管事的走進來,躬身稟道“那個叫陶侃的人今日又來了,主人可要見他?”

  陸機斂容,擺手道“一個區區伏波將軍府裏的舍人,也敢覥顏求見,即便孫彥才親自前來,我也未必見他。”

  雨輕對陶侃知之甚多,雖為東晉名將,但早期因出身寒門,不得重用,來洛陽求職,也是處處碰壁,如今前來拜見又是被拒,想必他此刻心情鬱悶,難堪至極。

  “先生,士瑤哥哥可在家?”雨輕一邊放下那盒酥餅,一邊笑問道。

  陸機點頭,沉吟道“士瑤昨日受了點傷,彥哲(周彝字)剛去探望他,你也去吧。”

  雨輕“嗯”了一聲,便疾步走出去,遠遠就看到那管事的背影,多半是去回絕那名求見者。這時一名小廝已抱著壇子走過來,雨輕笑語幾句,囑咐他小心放到牛車裏即可,那小廝便自去了。

  這幾個畫麵連在一起,雨輕心中不自覺想起陶母封鮓的故事,陶公少時作過魚梁吏,曾經派官府裏的差役把一壇魚乍送給母親,陶侃的母親將送來的魚乍封好交還給差役,並寫了一封回信責備陶侃,身為官吏本應清正廉潔,不該私拿官府的公物送人。陶母湛氏至賢,其子自然人品高潔,若能早遇伯樂,恐怕也不會大器晚成。

  她走過遊廊,從後花園穿過,便到了陸玩的寢所,門虛掩著,雨輕躡手躡腳的趴在門口,偷偷朝裏麵看,一名婢女正在給陸玩換藥,他臉上無甚表情,坐在旁邊的少年正捧著一卷竹簡讀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那名婢女估計是不小心觸碰到陸玩的傷口處,他皺緊眉頭,並無責怪,隻是那婢女連忙賠罪道,“奴婢該死,請小郎君責罰。”

  陸玩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她退下,那婢女雙手顫抖著端起那盤換下的繃帶和藥瓶,安靜的走了出來。

  “嘿!”雨輕猛地跳了出來,笑道“嚇到你了吧?”

  那婢女驚詫不已,待要施禮,雨輕忙扶住她,笑道:“士瑤哥哥最怕疼了,你可莫要自責。”

  婢女聽後笑了笑,然後就低首走開了。

  “雨輕,你又在編排什麽!”陸玩早就聽到她的聲音,淡淡地橫了一眼,“彥哲,堂兄那個頑劣的學生來了。”

  風吹起,衣袂飄飄,一個倩影移動到窗下,伸手把一個圓瓶子咣當放在案上,眸子斜睨,說道“士瑤哥哥,你現下最需要的是用它來消毒。”

  “這是什麽?”彥哲甚覺好奇,拿起那個圓瓶來回晃了晃,然後打開蓋子一聞,驚道“這是酒,好濃鬱的氣味?”

  “這不是普通的酒,它勉強可以叫做酒精,度數太高不能喝的,不過用它來清理傷口,倒是可以起到殺菌消毒的作用。”

  陸玩微微蹙眉,側頭看了一眼雨輕被秋風吹得瓷白的小臉,問道“又是哪個遊方道士告訴你的?”

  雨輕從窗口探過頭來,微笑道“肯定是你不認識的。”然後慢慢走進屋內,定睛看了看那個少年,然後目光移向他的身旁,一把寶劍赫然進入眼簾,她睜大一雙妙目問“這是你的劍?”

  “嗯。”少年點點頭,一臉天真懵懂的樣子,“你也懂劍?”

  她忽閃著那雙靈活的大眼睛,微翹的睫毛扇動著,心道“莫非這就是歐冶子鑄造的湛盧劍?”

  “昔日歐冶子在鬆溪的湛盧山結舍鑄劍,取名‘湛盧’,聽聞此劍可讓頭發及鋒而逝,鐵近刃如泥,舉世無可匹者。”雨輕說著施了一禮,笑道“可否讓我一觀?”

  “當然可以。”彥哲含笑著把劍遞到她手上,抬眸望著她,似乎覺得女孩子應該不太喜歡利器才對,麵前的這個女孩真是與眾不同。

  雨輕慢慢將劍拔出鞘,寒芒乍現,鋒利異常。

  “此乃仿品。”少年很是直爽,坦言道“湛盧劍如今在我爺爺手中,我這把不過仿製鑄成的,隻是充當練武時的一種兵器而已。”

  雨輕點頭,赧然笑道“仿品做的也很精致,足可以假亂真了。”

  “彥哲的爺爺隨安西將軍司夏侯大人西征了,眼下你自是見不到真品的。”陸玩淡淡說道,一手撫著受傷的右臂,垂眸看著一些字帖。

  “哦。”雨輕小臉鼓成一個包子狀,無趣的坐下來,看到棋盤裏的棋子,便撿了一顆黑子出來,在彥哲眼前晃了晃,隨意的把黑子從左手移動到右手,然後右手張開,黑子突然就消失了。

  彥哲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這些動作,神色複雜“怎麽會這樣?它怎麽憑空消失了?”

  “這是魔法啊。”雨輕回頭看了看陸玩,抬高聲音“它可是有咒語的,需要用意念來操控。”

  陸玩用一隻手翻開竹簡,嗤之以鼻道“不過是些小戲法,多半是故意轉移注意力,或者手法速度快,並沒什麽稀奇的。”

  雨輕起身,走過去將那竹簡拿起來,儼然有些自傲得開始示威,“晚上在換藥前,記得用這瓶酒精給傷口處消毒,不然好的很慢的。”

  陸玩愣住,不過這是她的常態,若都要計較起來倒是沒完沒了了,雨輕又慢慢的把竹簡鋪開,笑道“你繼續吧。”然後提裙離開了。

  “士瑤兄,今日我算領教她的厲害了。”彥哲笑彎了眼睛,繼續研究這個棋子消失的魔術。

  陸玩卻有些哭笑不得,原來這卷竹簡拿反了,如何繼續讀下去?

  秋日下的銅駝街,熙熙攘攘,兩側商賈雲集,寸土寸金,這裏是洛陽城樓苑台閣最密集的地方,也是詩酒逐歡、弦歌嘔啞之處,郗遐他們就經常來往此處的酒樓,士族子弟隨處可見,真可謂‘金馬門外聚群賢,銅駝陌上集少年’。

  雨輕刻意命車夫趕著牛車從這條街回左府,雖然遠了一些,但閑逛一番這熱鬧的城街也是不錯的。

  到街前轉角處,雨輕剛要放下車簾,就見前麵有一灘水潑在地上,有幾尾黑魚從盆裏跳了出來,不停地擺動著尾巴,空盆子也倒扣在地上,賣魚的小夥兒似乎摔了一跤,麵色很是難看,呆立在旁邊的黎色長袍男子拿出一袋錢來,聲音顫顫的說“我隻有這些。”

  男子彎腰遞給他,他伸手接過來,掂掂錢袋,又扔回到男子手裏,冷笑道“就想拿這幾個銅錢打發我,你當真看不見,我的右腿已經摔傷站不起來了,還有那一盆子活魚,你讓我怎麽給店家交待?”

  雨輕暗想這個賣魚的人分明就是碰瓷,嫌給的錢少,又看見人家老實就耍無賴,遇到這種人要麽無視他,要麽鄙視他忽略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要麽就和他比比誰更無賴,讓他知難而退,再也不敢囂張,顯然這個老實巴交的男子被坑上了還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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