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舊寒新暖人情長 欲將沉醉換悲涼(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366
  紅珠低聲道“是冠軍縣侯郭彰。”

  “哼,賈後的堂舅,和賈謐簡直一丘之貉。”青珠言語之中有些蔑視的味道,“去年主人為了諂媚賈謐,就把我的兩名貼身婢女茹兒和菱兒一並送與了他,我當時簡直要瘋掉了,足足哭了一月之久,可如今再看,自己再掙紮也無用,就隨她們去吧。”

  紅珠點點頭,含淚道“都是飛蛾撲火罷了,我們姐妹七人如今隻剩下五個,還不知日後會怎樣”

  “上月我已悄悄命人給橙姐姐和黃姐姐修葺了墳塚,夏日雨水多,多半恐被衝壞,也算全了我們姐妹的情意。”青珠附耳小聲告訴她,“綠珠姐姐也是使了錢的,你就莫要再怪她了。”

  紅珠想了想,用手帕拭了眼角的淚珠,淡然道“我怎會怪她,她現在可是主人的寵妾,風光無限。”

  一陣悅耳的風鈴飄來,隻見小枝手上拿著一串風鈴走進來,笑道“我家小娘子剛剛買了五個風鈴,讓我特意給紅珠姑娘送來,不想青珠姑娘也在,小柳也往你那兒送去了。”

  青珠略笑了一下,目光裏有幾分慵懶,對小枝的突然而至也有些錯愕。

  夏夜,一絲風竟也沒有,雨輕將那沉甸甸的竹簡擱在一邊,就躺在竹席上,小憩一會,不想小白又開始啃咬起那根羊骨頭,墨瓷坐在她身旁,搖著羽扇,笑道“雨輕小娘子,小白今日可在院子裏耍了威風,那些鴨鵝嚇得都不敢出窩棚了。”

  “它不會隨意咬人的。”雨輕看著小白,它長大許多,快要比自己都高了,所以她特意給它準備了一間寬敞的臥室,供它跑動玩耍,下人們開始很懼怕它,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畢竟雪獒一般情況下不咬人,如果發生突然狀況,為了護主,也是能咬死人的。它的凶猛程度不亞於獅子,將來有它傍身,誰敢靠近?

  惜書整理了一堆竹簡,按照順序放到了架子上,側身稟道“雨輕小娘子,荀家送來的杜預的《春秋經傳集解》,共三十卷,全部都整理好了。”

  荀家文化底蘊之源遠流長,皆因是荀子後人,府中藏書無數,自與荀宓相識後,雨輕時常借閱一些竹簡,然後在左伯紙上用小楷謄抄一遍,裝訂成冊,簡單易放。

  這抄錄的手都快握不住毛筆了,隻能躺下歇歇,雖然酷暑難耐,但學習不能荒廢,在魏晉這個時代,除了門閥士族,寒門子弟隻有靠滿腹才華,才能夠定品被舉薦,出仕之路才算開啟。自己雖不為男子,但也要做一名勵誌的女子,所謂巾幗不讓須眉,自己怎能甘心落後於他人?

  “雨輕姐姐,”甜甜懷裏抱著什麽東西跑進來,神秘的笑道“你猜這是什麽?”

  雨輕不解,起身就要去看,她卻退後一步,將那用布包裹起來的東西慢慢打開,竟是一個用幾片皮縫合成的球殼做成的足球,雨輕拿過來踮一踮,還是充氣球。

  “甜甜,你真厲害,我那天隨口一說的蹴鞠,沒想到你今日竟做成了。”雨輕開始練習用腳來回踢球,雖然不及現代足球那樣多的靈活旋轉,好歹能踢著玩耍了。

  甜甜低首看著她兩手提著裙裾,露出足下青絲履,白色夾襪也看到了,雨輕踢得頗有些意思,甜甜忍不住笑道“那日你講了許多有關足球的事情,可如今看來,這足球應該不適合女孩踢吧。”

  “也對。”雨輕停下來,俯身抱起足球,思忖片刻,玩笑道“如果能夠組建一支足球隊的話,我們就可以在場下觀看了。”

  “足球隊?那又是什麽?”甜甜眨著靈動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似蟬翼般呼扇呼扇的,很是可愛,雨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恬然笑道“日後你就知道了。”

  這時,窸窣的腳步聲音漸漸傳來,雨輕轉頭一看,原來是母親,便趕緊將足球藏到簾後,然後乖巧的迎了上去,笑問“夜深了,母親怎麽還不去歇息?”

  裴姑見惜書和憐畫在側,就示意她們下去,墨瓷也跟著掩門出去。左芬跪坐案邊,麵帶倦色,雙目卻有神,說道“明日我要啟程去汝南,你們暫去左家住一陣子。”

  “母親,可是發生了什麽事?裴姑前些日子才從青州回來,明日你又要去汝南?”雨輕心裏納悶,覺得母親有事在瞞著自己。

  左芬握住她的手,笑道“看到你如今這般苦讀,我很欣慰,你是長大了,不需要我再多說什麽,你就做的很好。”

  “母親?”雨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隻是去一趟汝南的懸瓠觀還願,又不算太遠,不需要擔心。”左芬撫摸著她的小臉,滿眼心疼,清瘦的容顏上泛著薄薄淡淡的笑,“真沒想到你能種出西瓜來,還挨個送給你的小夥伴,連東宮也送了,你這樣有心很好,可惜它性寒涼,我不能多吃,但我很喜歡。”

  她又瞥見那已拆開的信封,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底,輕聲問“太子今日寫信與你說了些什麽?”

  雨輕慢慢說道“太子殿下說趙王司馬倫今日進宮拜見賈後,麵色不悅,似乎是碰了一腦門官司,本來趙王諂媚侍奉中宮多年,今日不知是怎麽得罪了賈後,倒顯得很是滑稽。”

  “司馬倫是要求任錄尚書,張華、裴頠堅決不同意,後又要求當尚書令,張華、裴頠又不同意,他隻好作罷,心生怨恨倒是真。”左芬心裏暗想,目視著她,沉默半晌,又道“你隻是充當太子的聆聽者,切勿多言,以免日後惹禍上身。”

  “雨輕記下了。”

  左芬點點頭,然後又牽住甜甜的手,微笑道“甜甜,雨輕略長你幾歲,她這個姐姐當得不稱職,我是知道的。”

  “不,雨輕待我極好,”甜甜自然流露出笑容,又拉著雨輕的手說,“我們無話不談,她總是給我講好多好聽的故事,懂很多我根本不明白的格物論,如何透過現象看本質簡直就跟跟那個百科全書一樣。”

  左芬雖然不知那些稀奇古怪的詞語出自何處,但看到她們姐妹倆相處的甚是融洽,也就心安了,於是淡淡笑道,“你是甜甜的姐姐,要好好照顧妹妹,今後你們姐妹倆要互助互愛才是。”

  雨輕與她相視一笑,這份純真的感情比什麽都可貴。

  “我那個哥哥自入仕以來謹小慎微,你們若待在左府,我也能放心,隻是你需記著一件事,他那些金穀友人時常會去拜訪,你要盡量避而遠之,少理會他們。”

  左芬最不喜賈謐郭彰之流,借助賈後之勢常常以高門自詡,耀武揚威,金穀諸人又是以賈謐唯首是瞻,故而左芬常常對他們這等人物嗤之以鼻。

  金穀二十四友中以滎陽潘嶽、吳國陸機、陸雲才華卓然,其中潘嶽被譽為“古代第一美男,”雨輕在前世裏早已知曉他的大名,隻是如今乃元康七年,想來潘嶽已經人到中年,不知可是魅力依舊。而那個陸機就是華亭鶴唳典故中人,臨刑前還想再聞華亭的鶴鳴聲,不知那時是否已後悔來了洛陽,若長居吳郡,或能保身。

  左芬又開口道“甜甜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和你姐姐再說一會。可憐的孩子,你以後不會再無依無靠的過了,雨輕會照顧好你的。”

  小姑娘答謝一聲然後走了出去,出門的步伐中透出一股歡快輕鬆。望著那背影雨輕笑了,然後轉身開口道“母親,到底所為何事?”

  左芬道“我明天就要出門了,你現在也大了,有些事情是時候告訴你了,我想你也猜到一些了,不過我還是和你完整說一下吧,你母親叫裴若瀾,是裴家四老爺長水校尉裴綽的獨女,不錯也就是你裴爺爺,他其實是你外公,但是你父親秦一和你母親的婚事確是一樁難斷的公案,你父親從西域而來,據說是當年定遠侯的部將之後定居西域,當年他來到洛陽城遇到你母親,彼此互生情愫。但是他的身份畢竟不是士族,所以他們兩個的婚姻被阻止,不過萬萬沒想到你母親那麽柔弱的一個人居然能下定決心和你父親私奔,直到若幹年後帶著身孕才回到洛陽。不過裴家人固執,始終不同意這門婚事,對外宣稱你母親已病逝,也決不允許他們與裴家出現任何牽連。”

  雨輕心想,這些自己早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不過很快還是把心中最大的疑問,問了出來“那我的父親現在何處?”

  左芬心想孩子長大了,知道這些居然能輕易承受,這樣也好,心裏頓時覺得放心很多。轉而答道“沒人知道,當年他隻說有筆生意要談就出門了,然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這幾年我也多方調查,而且前幾天聽你外公的意思他也在查,但是都了無音訊。”

  雨輕心中思量,居然如此神秘,心中對父親的拚圖打上了好幾個問號。

  左芬見雨輕沉思狀,就說道“孩子這些事情遲早要告訴你的,今日專門跟你說,就是因為這次出門可能不會很快回來,但是洛陽城中還是有關心你的血親在的,有事可以找你外公,時間不早了,你自己也早些歇息吧。”

  左芬起身,燈下人影綽綽,倏爾風起,熱氣遣散,望著母親漸漸消失在走廊中,雨輕心頭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想就這樣吹吹夜風,於是蹲坐門口,仰望星空,看這滿天繁星閃耀,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在空中畫著什麽。

  “雨輕姐姐,你在數星星嗎?”甜甜這時走過來,挨著她坐下來,仰頭望向那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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